第22章 浮雲蔽白日(八)(1 / 1)

景明月的手段是恰到好處的,她每次都要讓吳七發看著皇昭司的人是如何殺他的,又每次在千鈞一發之際,安排人將吳七發救下。

“看清楚了嗎?死心了嗎?這是第七次了,陸擷英還真是迫不及待要你死呢。”

景明月抱著暖手爐坐在吳七發的正對麵,腳邊堆滿了炭火。

相比離開京城時的景明月,現在的景明月的確憔悴了不少,離不開的炭火手爐,時不時的咳嗽都暴露了她的疾病纏身,可她隻要端坐在那裡,就是百鬼避退,月朗風清。

吳七發的麵容,透露著在陸擷英一次次地痛下殺手後的心如死灰,他空洞又絕望地道:

“我這條賤命,是掌監在成康偽宮中救下的,這條命如果他要拿,還他便是。隻是大人如果想讓皇昭司殺我,就不要管我。如果不想讓皇昭司殺我,以大人的能力,皇昭司的人根本近不了我的身,又何必玩這貓捉老鼠的遊戲!”

“命懸一線,九死一生多了,才知道生之可貴。我就是要你多明白一些,彆為不值得的人去死。”

景明月為吳七發斟上一杯酒,遞上吳七發的麵前。吳七發不再懷疑景明月會在酒中下毒,坦然地接過這杯酒,畢竟景明月要殺他實在易如反掌。

景明月指著吳七發身處得牢房道:“太史公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千百年前,遭受了宮刑的太史公,也是在這樣的牢房寫下的《史記》。你要是還不明白的話,我送你一套衡陽書院刊印的善本如何?”

“我沒有這個膽子白拿景大人的東西。”吳七發放下手中的酒杯,“景大人不妨再坦誠一點,你留著我的性命,好吃好喝地招待著,到底需要我做什麼?”

“很簡單,待我回京,我會將你帶到陛下和文武大臣麵前,我要你指認陸擷英。”景明月往空了的酒杯中再度斟酒,“陸擷英的罪狀一條一條寫出來,可以鋪滿整個紫宸殿。我所求不多,隻要你交代他如何指使你彈劾刺殺我,不用添油加醋,實話實說即可。”

吳七發以為景明月還要他說出陸擷英在摘月樓一案中的動作,沒想到景明月的要求這麼簡單。

“我要說了實話,能活命嗎?”

景明月哂笑一聲,用鐵簽挑了挑腳邊的炭火,隨即起身:

“君心難測,我隻能儘量保你。你隻有一次麵聖陳情的機會,摸著你的良心把實話原原本本地說出來,可能還有一線生機。”

景明月的眼神很冷很冷:“求人不如求己,佛救自渡者。當初翟五剛秦六強至死都不肯說一句實話,你是替他們收屍的人,知道是什麼下場!”

景明月撂下這句話後,丟開掌中的鐵簽徑直離開,炭火迸濺出的火星在她的腳邊炸開,晃得吳七發不由得閉了閉眼睛,暈暈乎乎間似是酒勁上來,迷迷糊糊地就睡了過去。

尹燕泥取來紅泥,在一張供紙上蓋上了吳七發的手印。

“柳定到哪裡了?”景明月問尹燕泥。

“已經進入川蜀地界了。”

景明月從尹燕泥的手中接過供紙收入袖中:“彆和陸擷英玩了。找個皇昭司的俘虜,易容成吳七發的樣子,讓他們殺了得了。”

“那吳七發怎麼處置?”

“給他更換個容貌,往南邊和海外送,送得越遠越好。”

“不殺了嗎?”

景明月頓了片刻後,才緩緩開口道:“他的人,還是留一條性命,等到他來處置吧。”

“你們確定殺的是景明月準備的替身?”陸擷英撥轉著腕上的一串佛珠。

“奴婢確定,是奴婢親手殺的吳七發。”陸直儉道,“並且奴婢還親眼見到了景明月吐血,雖然極有可能是她裝出來的,但奴婢看她現在也是風一吹就能倒的樣子,絕對命不久矣。”

“她倒是能裝,吐血吐早了,等到吳七發當庭翻供,有她吐血的時候。”

陸擷英一粒一粒地撚動著佛珠,仿佛撚過一顆顆人頭。他將佛珠從腕上褪下,塞進一個盒子裡:“給齊賢妃送去吧,讓她好好戴著,多祈點福,說不定馬上就是齊太後了。”

慈寧宮的佛堂內,顧平君將一封插著紅色雁翎的信翻來覆去看了良久。

她的雙手緊緊地撚著佛串,最終還是沒能控製住手上的力度,扯斷了佛串,上麵的佛珠隨即慌亂地四散迸濺開去,猶如她的曾經。

“姑母!”顧貞趕緊上前攙扶住搖搖欲墜的顧平君。

“阿貞……”顧平君緊緊地攥著顧貞的手,“阿貞你知道嗎?我曾經在衡陽有過一段很好很好的時光……”

“姑母,我知道的……”顧貞回抱住顧平君,佛堂內燭火通明,卻沒有一絲溫度,姑侄二人隻能在寂寂寒夜有依偎取暖。

那樣好的歲月,美好得像幻夢一樣,顧平君隻要一想起就會忍不住心痛。

做了太後之後,她把自己關在這間佛堂內,潛心禮佛諸事不問。

前朝怎麼鬥,後宮怎麼鬥,兒子的天下,母族的前程,她都不想管。

她用景陽川給她的承諾,請動景明月出山相助。她給了兒子江山,給了母族榮耀,她不欠他們什麼了。她唯一虧欠的,隻有景陽川。

她本就不屬於這裡,她本來應該隻屬於有那個少年的衡陽山,乾淨明亮,瀟灑恣肆。她不想問今生了,隻想求個來世,求一個有他的來世。

但是景明月告訴她,今生還有很多事沒有了卻乾淨。

她欠下的,她來還,還乾淨了今生的債,九泉之下才有顏麵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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