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們把上麵的話,找個機會原原本本地告訴齊氏。”
蠟丸中是景明月寫好的密函,密函之中字字句句皆是誅心之語。
景明月一向理解後宮女子的不易,處在深宮,同一群女人爭搶一個男人,為自己的孩子謀那個天下至尊位置,本不該是她們的錯,錯的應是她們負心薄幸三心二意的丈夫。
可齊氏為了權勢不擇手段,聯合陸擷英之流,行攀誣構陷之事,甚至動了對她最重要的人,她便再也容不下齊氏了。
恩必報,仇必償,這是她的規矩。就算要不了齊氏的命,也足夠誅了她的心。
何況她也沒說假話。三皇子不過孩童稚子尚未開蒙,才能品性尚未顯露,蕭明鼎正值壯年,以他的自負,斷不會以為自己隻有三個兒子。
他對齊氏和三皇子的寵愛,建立在他們沒有強大的母族可以依傍,所有榮寵隻能靠帝王的施舍,是用來製衡以顧崔等大世家最好的棋子。
如今,勾結陸擷英構陷妃嬪的惡事敗露,就是蕭明鼎也保不下她,她這顆棋子,已經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了。一次性觸怒世家和衡陽,是沒有活路的。
三皇子年幼,齊氏自請了斷,說不定還能為三皇子換個好些的前程。
“蕭明鼎對齊氏存著利用之心,才施以無上恩寵,齊氏一旦沒有利用價值,便什麼都不是。而齊氏明知丹藥對身體有害,卻讓蕭明鼎不斷服用。他們倒也是天生一對。”
景明月唇邊露出譏諷的笑。
齊氏的下場,最快今天就能見個分明,她姑且等著。
她更期待看到蕭明鼎眾叛親離孤家寡人的下場。
交代完這一切,景明月才將柳俱遲父女請進屋內。
“兩位柳大人既然來找我,必定是有話要問,但說無妨。”
景明月將兩盞茶推到柳俱遲父女麵前:“如果是怕我夫婦牽連柳家的話,我可以在此保證,柳家隻是作為我夫婦身份的證人,此外種種,柳家一概不知。我夫婦所行所為,與柳家無關。我會保全河東柳氏這場紛爭中安然無恙。”
“不是這樣的!我們不是來求大人的保證的!”柳雲卿慌忙地擺手,“柳家已經錯了一次,斷不會再錯第二次!”
“我不求大人寬恕柳氏昔日之過。我們隻是想告訴大人,這一次,無論如何,哪怕賭上河東柳氏全族的運勢,我們都會站在大人的身後。”
柳雲卿對景明月深深施禮,景明月搖扇燒水的手微頓,蒸騰的霧氣模糊了她的麵容。
“柳大人可知道,我今日剛觸怒陛下,在這個時間節點上,柳氏明哲保身才是上上選,站在我身後,可能賠得血本無歸。”
當年,柳文元為了明哲保身,連最疼愛的女兒都能舍棄。她與柳雲卿之間,隻有一層薄得不能再薄的甥舅關係,哪怕柳雲卿願意賭上柳氏全族,為的也不是妹妹柳意卿之女,而是內閣首輔、衡陽掌院景明月。
無關親緣,那便隻有利益。把一切利弊說開,才是交易唯一的前提。
“大人,這不是一場交易買賣。柳氏今日前來,不談成敗榮辱,隻談天理公義。所以沒有什麼明哲保身,更沒有什麼血本無歸。”
在明晦交替的水汽間,柳俱遲的目光一日既往地明亮堅定:“當年是柳氏大錯特錯,無論大人如何看待柳氏,我父女始終將大人視為至親。柳氏向大人允諾,不會再舍棄親族中的任何一人。此外,陛下服食丹藥,自殘聖體,寵信奸宦,不辨是非,本就不是聖主明君之道。柳氏站在大人身後,也想求一個問心無愧。”
景明月搖動手中的蒲扇,水霧散儘:“若隻是在政事上跟從我,縱使事敗,也足以保全一個青史美名。可我的夫君是宦官,河東柳氏是清貴世家,不怕被其他世家在背後指點嗎?”
“你很愛他,對嗎?”柳俱遲問道。
“對。”景明月放下手中的扇子,答得果決,“我父母有多相愛,我們就有多相愛。”
“以前我對柳定確實多有成見,可他之功績,任何人都無法置喙。我敬重你們,更願有情人終成眷屬。若蒙大人不棄,柳氏願將柳定之名載入族譜,正如姑父所言,願永結蘇柳兩姓之好。”
柳俱遲對景明月拱手,柳雲卿補充道:“你們在遼陽那場婚禮,以報仇為目的,終究草率。來日重辦婚禮那天,希望柳氏能有機會代為操持。”
景明月遲遲沒有回答,整個房間裡一時隻剩下茶湯焦急沸騰的聲音。
“大人,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和冰河與楚煉那般,稱呼大人為姐姐。”
柳俱遲的聲音裡隱含著失落。其實景明月一直明白柳雲卿和柳俱遲不是趨炎附勢的柳文元,柳俱遲父女對當年之事始終心懷歉疚,他們本身也是良善正直之人。
隻是有些事,遠不是表麵的那麼簡單。
“俱遲,你很聰明。但很多事,你往往隻能看到表層,卻難以觸及深層。”景明月眸色微暗,眼底閃過一抹自嘲的冷笑,“河東柳氏再沒落,也還是世家。在世家和皇權達到權力的平衡之前,我不能和世家有半分牽扯。”
“那我們便等,我們能等到的!”,柳俱遲對景明月堅定地笑道,“姐姐,我們等的不隻是闔家歡樂,骨肉團圓,我們更是在等一個,你與我都想要的大坤,不是嗎?”
大坤中興,重回盛世,這是她們的共同所求。
“是,我們能等到的。”
景明月的眸中跳躍著希望,終於露出會心的笑容。
景明月送走柳俱遲父女後,霍恒便找來了。
“景大人,柳大人在門外等你。”霍恒對景明月道。
“知道了。”景明月整理好案頭的卷宗,將有關在南部沿海加強工事防禦的相關材料移交給霍恒,“這次多謝你。”
短短一日之內,陸擷英齊賢妃的罪證,和景明月柳定的傳聞一同傳遍了長安。霍恒作為景明月埋在陸擷英身邊的暗線功不可沒,霍恒通過陸擷英的關係從北大營的指揮同知,調任至兵部侍郎,反而省去了景明月不少麻煩。
“是霍恒要感謝大人的提點,要我明白自己要做一個什麼樣的人。青天白日,必彰王法。”霍恒對景明月抱拳道,“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這是大人曾經同我說過的話。屬下隻願未來一切苦難都遠離您和柳大人,無論旁人如何看,屬下都站在大人您這一邊。”
“多謝霍大人。”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他是她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景明月隔著兵部衙署的大門,就看見了站在門外的柳定。他梳洗整理了一番,換下了皇緝司的督主的蟒袍,穿著一身青色的重山錦,暮色霞光流動在雲紋之上,如夕照修竹,風雅落拓。
已到散值歸家時間,兵部不少官員仍好奇地堵在衙署門口。
“各位,我夫君來接我了,我便先行一步。諸位的妻子家人想必也在家中等待諸位。近來沒有戰事,兵部不算繁忙,諸位有空不妨多陪陪家人。”
景明月向兵部官員拱手道彆,柳定也對兵部眾人恭敬行禮。霍恒帶頭向景明月與柳定回禮,其餘兵部官員一一效仿。
待景明月夫婦走遠後,有好事的兵部官員拉過霍恒,好奇地打聽道:“霍大人,您曾是鎮北軍的監軍,這景大人和柳督主到底是怎麼回事,您能不能和我們問仔細說說?”
霍恒從袖中取出一吊錢,扔給那群看熱鬨的官員:“想知道自己去長安的茶樓聽說書去,這錢算我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