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賾回小宅子的時候,外麵已經下起了鵝毛大雪,他喝了些酒,有些微熏,連腳步都虛浮起來。
這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下人們都各自散了,隻留下一二守門的婆子,各處都滅了燈,黑漆漆的一片,頗見冷清之狀。
陸賾皺了皺眉,隻怕那丫頭並不上心這些,便被下人輕慢起來。
丁謂跟著後麵半步,替陸賾撐著傘,道:“爺,憑兒姑娘還沒睡?”
陸賾抬頭,果然見月洞門後,一點燭光在一片黑暗中氤氳開來。
丁謂道:“想必今兒是除夕,姑娘等著爺呢?”
今日本就是見了煩心的人,進了小宅子又黑漆漆的一片,少不得發作起來,隻聽了丁謂這句話,心裡頓時熨帖起來:“那丫頭一向是睡得早的,今日這個時辰了還未睡,必定是等著自己。”
他三兩步邁上台階,輕輕地推開門,靜靜地站在屏風處瞧了一會兒,見秦舒正在燈下繡花,一臉的溫柔恬靜。
他沒見過這樣情態的秦舒,一時心裡酸酸脹脹的,楞在那裡望著她出神兒。
秦舒聽了那首詞,興奮得大半夜睡不著覺,恨不得找點什麼事情做,命令小茴香把她需要縫補的衣裳都拿了出來,頗有興致把荒廢了兩個月的針線拿了起來。
剛剛門吱呀一聲開了,秦舒低著頭,以為是小茴香從茶房端了熱茶過來,誰知大半天沒見人過來,手上的穿針引線的動作沒停,連頭也沒抬,笑笑:“進來了,怎麼不過來?”
秦舒同他講話,大多是冷冷的,在鎮江府的時候是虛情假意的,這般軟和的家常語氣說話,卻是沒有的事情。
秦舒問了一句,久不見人答話,抬頭望去,就見陸賾癡癡的站在屏風處,她臉色不自覺冷下來,問:“不是說你去王相府了嗎?”
陸賾笑笑,搖搖晃晃走了過去,坐在她身邊,扯了那衣裳來瞧,竟然是一件嬰兒的衣衫。
他強留了秦舒在他身邊,人雖留得住,心卻不在,隻想著早日哄著叫她生下子嗣,也叫她的心徹底安定下來,此刻見她背地裡竟然在縫製嬰兒的衣衫,心裡仿佛被什麼撞了一般,道:“這麼晚了,怎麼不歇息?這些活,叫下人去做便是。”
秦舒哪裡知道這陸賾竟然腦補了這麼多內容,這件小衣裳不過是從小茴香針線簍子裡翻檢出來的,是她做給她乾外甥女的小衣裳,因為沒做完,便叫秦舒今晚拿過來打發時間罷了。
秦舒坐著,聞見他一身的酒氣,不知道喝了多少,微微皺眉:“睡不著,不過坐著打發時間罷了。”
陸賾心道:這不過是托詞罷了。他坐得近些,從袖子裡拿出一串佛珠套在秦舒的手腕上:“這是大和尚念過經的佛珠,你時時帶著,過不了多少日子就能有孕了。”
那佛珠黑不溜秋的一串,也不知是什麼材質做的,又聽得他說這佛珠是拿來保佑有孕的,當下惡心得差點沒扔出去。
秦舒把那串佛珠脫下來,給陸賾戴上:“還是你帶著吧,有沒有孕,可不在我。”
陸賾失笑,倒也不勉強,果然自己戴上了。兩個人離得近,陸賾連她臉上細小的絨毛都能瞧見,他湊過去,趁著秦舒不注意,銜住那白軟的耳垂,推倒來,一路向下吻去,含糊不清道:“時辰不早了,咱們安置了吧!”
他力氣又大,壓下來跟一座山一樣,又渾身的酒氣,秦舒叫他悶得喘不過起來,剛想說幾句話,掃掃他的興致,就見他冷抽一聲氣,從自己身上起開來。
秦舒坐起來,就見他一隻手往胳膊摸了摸,拔出五六枚繡花針,那繡花針是一套,有粗有細,最粗的是用來縫被子的大針,足足有食指長,下半截還沾著血,想必是紮得太深了。
秦舒見了忍不住笑起來,又見他黑著一張臉,訕訕道:“我是想說床上還有針來著,誰叫你太急了,都沒來得及說。”
一麵伸手把陸賾手上的針拿過來,數了數,嚇唬他道:“好像還少一根,你快找找,說不好紮進肉裡去了拔不出來。”
陸賾咬牙切齒:“你這小妮子。”
秦舒推了推他,下床來,從竹籠屜子裡找了換洗的褻衣出來,交給他:“去洗洗吧,一身的酒氣,熏死人。”
陸賾站起來,一隻手去攬她的腰,勾著秦舒的下巴,問:“今兒做什麼了,心情這樣好?”
官場上慣看人心的,一眼便瞧了出來。
秦舒一時僵住,淡淡道:“看不見你,自然心情好,連飯也多吃了兩碗。”
陸賾歎歎氣,自覺在這丫頭麵前是越發硬氣不起來,又覺得她在口是心非,一麵瞧她的臉色,一麵抱了衣裳:“好好好,我這就去洗,熏到你了。”
陸賾出來的時候,秦舒已經躺在床上了,她拍拍身邊,等陸賾上了床,便問他:“你知道賀九笙嗎?我想看看她寫的書和詩詞?”
陸賾掀開秦舒被子,伸手去解開衣襟,含糊著應付她:“她寫的文章有什麼好看的?雜途出身的流官,連讀書人都算不上……”
彼時科舉出仕才是正途,才是正統,科舉出仕之中又以進士為貴。大齊朝,非進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內閣,這位十七歲就中了狀元的總督大人,自然是瞧不上賀九笙那樣的出身的。
衣襟微微掀起,一片豐盈半隱半露,他正想伸出手去,就叫秦舒抓住,柳眉倒豎,哼了一聲:“陸大人眼光真的頗高,這個瞧不上,那個也看不起。連溫陵先生、賀學士這樣有名望的人,你都瞧不起。說不得,在背後,又怎麼瞧不起我這個丫頭出身的呢?”
陸賾叫她這句話將住,小意道:“他們是他們,你是你,各自都不相乾的人。”
想起她往日的那些話,什麼自己是不講道理的人,自己一碰她就惡心,頗有些心結:“要論這個,隻有你瞧不起我,我何曾瞧不起你?”
秦舒聽完,戚一聲,簡直就是強盜邏輯,推開陸賾,攏上衣襟,捂緊被子,偏頭往一邊睡去:“懶得跟你說話了。”
箭在弦上,陸賾被撂在半截,豈有忍得住的道理,他連人帶被子一把撈了過來,哄她道:“不過隨便說幾句話,你又因為那句話氣不順了?你要喜歡她的書,明兒叫人買回來就是了。不過她是陛下簡拔入仕,以青詞幸上,並沒有文集傳世,隻不過幾篇散碎的文章罷了。”
雖然話裡話外還是在貶低賀九笙,但是秦舒聽他答應買書回來,不免手上鬆動起來……
也許是酒後更加沒有節製,這夜裡不知道要了多少次,秦舒累得筋疲力儘,不過扯下枕頭的手帕略微擦了擦,連水都沒有叫,便倒頭睡去。
第二日,秦舒是被小茴香叫醒的,捧了一碗湯圓在床邊:“姑娘,今兒是大年初一,要吃花生湯圓的。”
秦舒睜開眼睛,床另一側早就沒有陸賾的身影,昨晚快天亮才睡,此刻哪裡起得來:“放著吧,我睡醒了再吃。”
外頭陸賾在院子裡打了一套拳,丫頭遞上帕子擦了擦汗。小茴香便道:“大人,姑娘說睡醒了再吃。”
陸賾把那碗湯圓端過來,身上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直裰,渾身冒熱氣,坐到床邊來,捏捏秦舒的肩頭:“先起來吧,待會兒還有來拜年的,你少不得要見見,認個臉熟。”
秦舒可比不得他,每日都是要睡覺睡足時辰的,背對著身子小聲道:“這小宅子裡的下人我都認識了,整天都能見著,用不著認人。而且我也不喜歡彆人給我磕頭,你見一見,便發了新年的賞錢就行了。”
陸賾笑笑:“不是他們,是外頭下麵辦差的人。”
外頭下麵辦差的人?秦舒惺忪地睜開眼睛,轉身問:“什麼外頭的人?今日來給你拜年,而你又肯見的,隻怕是你轄下的受你看重的官員?”
陸賾點點頭:“知道你昨晚上累著了,旁人不相乾的人也不叫你去見,隻幾個親近的,你去見見。”
秦舒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肯叫自己的內眷出去見外男,坐起來道:“恐怕不合適吧?我用什麼身份去見客?外室,小妾?坐在堂上受禮,是你的嫡妻世子夫人才有的體麵。叫我出去見客,是叫我在堂下歌舞助興嗎?”
若是往日,在陸賾的觀念裡,妻是妻,妾是妾,侍妾是萬萬不可越過妻子的體麵去的。可這時候,心裡卻覺得,妻子要給體麵,自己的寵妾也是不能委屈的。
聽得秦舒說什麼歌舞助興,陸賾當下皺眉:“你是我的女人,何必這樣自輕自賤?”
秦舒垂著眼眸,心裡默默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還是暫且哄著他叫自己自由出府去,長久的關在府裡,又不吃避子湯,哪一日真的有了身孕,就悔之晚矣了。
她抿抿唇,微微笑了笑,伸手去整理陸賾的衣襟,輕言軟語:“我知道爺的意思,是想著叫外人知道我,將來家眷來往,也給我體麵。隻是現如今我待在小宅子裡,將來主母進門,我進了總督府,自然也是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尋常宴飲、人情往來,也沒道理下帖子請一個妾室去的道理,自然也見不著什麼人。現在自然也沒必要見什麼外客,叫那些夫人、太太知道了,少不得說我沒規矩的……”
她眉眼彎彎的,嘴角勾了一點淺笑,一隻手撫在陸賾胸口前的衣襟上,微微偏著頭,露出精致的翠玉滴露耳墜和白皙頎長脖頸上紅痕。
陸賾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眼神也隨著那翠玉滴露的耳墜遊曳起來,後來秦舒又說了些什麼,他便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秦舒說了一通,見他一句話不說,反而眼神漸漸幽深起來,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真是滿腦子黃色廢料,男人真不愧是下半身控製腦子的生物。
秦舒剛伸手推推他,就見他一隻手壓著秦舒的後腦勺,鋪天蓋地的吻了下來,疏雨摧海棠,激起亂紅一片。
陸賾記得那日秦舒的話,什麼隻顧著自己舒服,當下刻意的溫柔起來,極致繾綣,他自己倒沒什麼,倒把秦舒弄得麵色緋紅,氣喘籲籲起來。
陸賾自覺得意,低頭輕輕點了點她的朱唇,笑:“如何?”
秦舒恨恨地瞪他一眼,把探進衣襟裡的一雙大手抓住:“陸大人,白日宣淫,可不是士大夫所為。”
陸賾笑笑:“顧不得這個了。”隨即揮下床帳,金鉤落下,深深淺淺的天青色的帷帳頓時合上,把床上交織的人影遮擋得嚴嚴實實。
過得一會兒,外頭小茴香往廚房去點了點姑娘大人要早膳,正領了幾個丫頭端了了洗漱用水,走到門口,聽見裡麵的聲音,頓時羞得滿麵紅,當下趕了丫頭下去:“大人同姑娘說話呢,咱們等會兒再來。”
偏偏她剛走到回廊轉角處,就見外院的管事匆匆趕來:“小茴香姑娘,外頭鹽道都轉運使、杭州知府攜夫人給大人拜年來了,還請您通傳。”
小茴香臉上的羞紅色還沒有褪乾淨,為難道:“大人跟姑娘正說話呢,這個時候我不好打擾的。”
那管事便道:“要不姑娘在門外通稟一聲,實在是大人提前吩咐了的,說這幾位大人來了,速速稟告,不得怠慢。”
小茴香見那管事實在著急,隻得答應了,矯著手指走到門口,聽得裡麵的動靜小了些,這才大聲稟告道:“大人,姑娘,外院的管事來回話,外頭鹽道都轉運使、杭州知府攜夫人給大人拜年來了。”
小茴香這麼突然嚎了這麼一嗓子,秦舒倒沒什麼,反而把陸賾嚇了一跳,頓時如同瀑布一般飛瀉而出,愣在那裡。
秦舒見他愣在那裡,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終是忍不住倒頭撲在被子裡悶聲笑起來,又推他:“快起身吧,你的貴客來了。”
陸賾黑著臉道:“這丫頭竟然如此沒規矩。”
秦舒偏著頭,額頭上泛起薄汗,已有所指:“這丫頭不是你看上,特地放在我身邊的嗎?既然你都說沒規矩了,索性叫她回去跟著你,如何?”
陸賾卻不接這個話,拿了袍子三兩下穿上,好言好語地勸道:“這兩個人不僅是親近的官員,還是我的同年,一同在翰林院共事過,這次又特意帶了夫人來。我先去,你待會叫丫鬟服侍梳洗了。若不投緣,隨便說幾句話了就回來歇著?”
秦舒偏著頭,真是十分不解陸賾做什麼這麼執著叫自己出去見人,她懶懶道:“人家是明媒正娶的夫人,你叫個連妾室都算不上的外室去招待人家,說不得叫人家以為你在羞辱人呢?”
陸賾雖不懂內宅婦人,但是想到他母親生前,提及妾室,語氣裡也是十分瞧不起的,隻當做玩物罷了。倘若他母親這樣的人出門去交際應酬,主人家叫一個妾室來招待,以她母親的性子隻怕會拂袖而去。
陸賾摸了摸秦舒的柔順的發頂,默了默:“你放心,不會的。”
秦舒拗不過他,隻好點頭:“好,我過會兒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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