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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 曲渚眠 1939 字 1個月前

第二日,秦舒醒來的時候,陸賾照舊不見人了。

小茴香端著熱水進來:“姑娘,日昌隆的掌櫃來了,在外頭等著回話呢。”

秦舒連忙起來穿戴洗漱了:“快請進來。”

這位掌櫃的和臘八那日來回話的不是一個人,隻是穿戴卻差不多,戴著四方帽,穿著灰的夾襖,一進來就跪在屏風前請安:“小人徐安,給姑娘請安。今兒早上世子吩咐,說姑娘想買一批糧食,叫我來請姑娘示下。”

秦舒坐在屏風裡麵,把那疊銀票和乾股放在托盤上,示意小茴香拿出去:“也沒什麼示下,隻是想買一批糧食賑災,糧食也不要太好的,粳米就行,隻要是能填飽肚子。不知道這筆錢,能買多少?”

徐掌櫃的點了點銀票:“回姑娘的話,這裡有大通票號的銀票五千兩一張的十張,一共是五萬兩銀子。加上姑娘這份兒乾股,可以立刻兌出一萬多兩銀子。這樣的話一共是六萬兩銀子。鬆潘疊溪,一石米值二兩銀子;茂州小河,又要便宜一些,一石米一輛銀子。隻是這是秋糧剛下來的價格,這個時節隻有高的,沒有低的。更何況,如今在打仗,糧食大多都收作軍糧了。”

秦舒哪裡知道他說的疊溪、小河是什麼地方,她在揚州的時候買大米,不過糧店掛出牌子多少錢而已。

秦舒道:“我也不知道有這樣的講究,隻怕要是買的地方太遠,運回來時間太久。這樣吧,先拿一萬兩出來在杭州周圍買,其餘的便往糧價低的地方去買?”

徐掌櫃稱是:“小人立刻去辦。”

過得三五日,這徐掌櫃便又來回話,言道均已經辦妥,哪裡去買的糧食,買了多少,花了多少錢,已經運到哪裡,都一一製了賬冊呈給秦舒。

秦舒見他這樣妥當,連發糧食的事情都委派給他,隻怕街麵上那些無賴也來領,特地吩咐了,隻能叫窮苦的老人小孩兒每人半升米。

…………

這日,天氣好,秦舒正在暖棚裡侍弄她那幾盆珍貴的辣椒,就見小茴香又端了藥來:“姑娘該喝藥了。”

秦舒放下小鐵鍬,見大夫又改了一個方子,不像原來那麼難聞了,端過來喝了一口,問:“說到這兒,我倒是忘了,待會兒你去外麵重新請一個大夫過來。”

小茴香另外端了熱茶給她漱口,啊一聲:“姑娘,給你瞧病的可是杭州城有名的婦科聖手,您還嫌棄人家醫術不好啊?”

秦舒敲了敲她腦袋:“我不是嫌棄他醫術不好,不過咱們也得尊重一下客觀事實吧。我原來來月事,雖然疼痛難忍,好歹每個月都來。現在喝了他的藥,這都三月中旬了,再過幾天就快三個月了沒來了。”

小茴香想了想道:“大夫不是說了嗎?這是正常的,吃這個調理的藥,小日子就是與平時不同的。人家可是名醫,你要換掉人家,我怎麼說呀?”

秦舒白了她一眼,把摘下的辣椒交給一旁廚房的婆子:“把這些番椒照我說的法子烘乾了,用鐵鍋炒香。像上回那樣,用牛油熬製,加八角、香葉……”

那婆子雙手捧著一小堆辣椒,笑嘻嘻點頭:“姑娘放心,一定照姑娘說的法子辦。”

秦舒回去房間,用夷子洗了手,便吩咐小茴香:“備車,我要到教堂去。”

小茴香遲疑:“上回您去,大人便說了,要少同那些黃頭發的番和尚打交道。”

秦舒伸手輕輕揪住她耳朵:“可是你家大人已經去台州一個月了,少拿他來壓我。”

過了正月,陸賾便徹底的忙起來,有時候四五日才來一次,有時候半夜來,累得倒頭就睡,過得十幾日,又往台州去,已經一個多月了。

小茴香無法,隻得備了馬車,往教堂方向而去。

這個時候的教堂還很少,隻有少數的沿海城市有,不知走通了朝堂上哪個大人的路子,叫禮部準許他們以朝貢的名義逗留在大齊境內。

秦舒坐在馬車上,憂心忡忡,溫陵先生同賀九笙是至交好友,那首詞必定早就到了賀九笙手中,倘若有心要認自己這個同鄉,隻怕早就找了過來。兩個多月,毫無音訊,隻怕那位賀學士並非像自己想象中那樣。一個對自己無用的人,即便是同鄉,也不會貿然出手搭救。

教堂位於杭州城南,是一所建築風格十分分明的天主教堂,典型的哥特式建築,隔得遠遠的便能看見高大聳立的鐘樓,一聲一聲悠遠的銅鐘聲傳到數百米之外。

秦舒下車的時候,神父沙勿利已經等候在門口了,隻是他沒有穿著黑袍,反而如同這時的士大夫一樣,頭上戴著四方帽,身上穿著儒衫,學著這時候的文人留了一大把美髯。

沙勿利笑笑,一開口便是正宗的官話雅韻,無半點口音:“夫人,您是考慮過了,預備皈依我們天主教嗎?”

秦舒道:“沙先生,一個人一生的宗教信仰,怎麼能在一個月的時間裡就輕率的決定呢?何況,我對你們的宗教還不是很了解。一個對天主教一知半解的人,即便是現在皈依了,恐怕也不能完全的信仰你們的主吧?”

沙勿利點點頭:“今日教堂有講讀聖經,夫人如果感興趣,可以去聽一聽。”

秦舒笑:“榮幸之至。”

等他們一行人進去的時候,便見路上已經全部換成青磚鋪地了,各種精雕細刻的大理石石柱,石窗,石門楣,四周的窗戶上是從遙遠母國運來的彩色玻璃,上麵雕刻著花卉和聖經上的故事,最前方的十字架背後是一幅耶穌受難圖。

小茴香一臉不忍看的樣子,拉著秦舒的手,小聲抱怨:“姑娘,哪兒有人把□□的人畫在牆上,真是蠻夷之人,連我們大齊的禮節都不懂。”

秦舒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靜一點,隨意找了一個長椅坐了下來。她環視一周,見教堂的人並不多,大多都是士大夫打扮衣著富貴的男人,並沒有窮苦的百姓。

沙先生坐在秦舒旁邊,見此解釋道:“有一位貴人曾經建議我們,要在文人士大夫之中發展教徒,隻有他們接受了我們,那些百姓才能接受我們。”

秦舒笑笑:“我知道,是賀九笙賀學士建議你們這樣做的。”

沙先生頗有些吃驚,想了想道:“夫人似乎對賀學士的事情,異常關注。”

秦舒敷衍道:“沙先生,在我們大齊朝,女人是受到很多束縛的,是男人的附庸,一個女人能像賀學士那樣,難道不叫人好奇跟關注嗎?”

過得一會兒,講經聲止,幼童的吟誦響起,長椅上的讀書人紛紛站起來往外走去,隻有第一排還坐著一個四十來歲的人。

秦舒對小茴香道:“你去把我們帶來的糧食發給來教堂的貧苦百姓,記住,先把老人小孩兒發完,其餘的才能發給年輕人。我有一點不舒服,在這兒坐著等你。”

小茴香聽了,遲疑了一下:“姑娘哪裡不舒服,我們回去請了大夫來?”

秦舒瞧了她一眼:“不過吃多了一點,有點脹氣罷了,做什麼動不動請大夫,還嫌我喝的藥不夠多嗎?”

小茴香自知失言,點點頭:“那好,奴婢去放糧食,左不過一刻鐘的時候。姑娘坐在這兒,不要亂走,要是叫人衝撞了就不好了。”

秦舒沒說話,小茴香福身行禮,便跟著沙神父出得門去。

整個教堂,除了前麵的唱詩班,便隻有秦舒和第一排坐著的那位男子。

秦舒緩緩地走上前去:“萬先生。”

那名男子正閉著眼睛聆聽唱詩班的吟誦聲,聽得這句話,睜開眼睛,見麵前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疑惑:“夫人,認識在下?”

秦舒笑笑,他身邊隔了兩個位置坐了下來:“大通票號杭州分號的總掌櫃,誰人不識呢?”

那名男子聞言笑笑,轉過頭去:“夫人,這裡隻有一名虔誠的信徒,並沒有什麼大通票號杭州分號的掌櫃,那些世俗的身份就不要帶到教堂這個神聖的地方來了。”

秦舒道:“打擾先生,實在情非得已。我有一份兒關於票號的東西,想著這裡隻有先生是行家,便冒昧上來請教。”

那男子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對來這裡做禮拜的人,無論貴賤都多了幾分寬容忍耐,又見秦舒衣著華貴,隻怕出身大富大貴之家,心裡想著無非的票號彙兌的事情,三兩句話便能說清楚的:“請講。”

秦舒從懷裡拿出一份兒劄子:“天下票號,北邊以大通票號為尊,南邊以日昌隆為尊,我這裡有一份兒劄子,倘若先生照此辦理,在杭州又何須畏懼日昌隆呢?”

那男子聽見這話,微微一哂,口氣倒是大,兩家票號自從創辦之日起,纏鬥了十幾年,各有勝負,各據南北。自從新任總督上任之後,大通票號便在江南節節敗退,靠著幾個商會轉運銀子北上,勉勵維持罷了。

他心裡並不當一回事,隨意的翻開一頁,見上麵寫的字還是缺筆的字,橫向寫著的字,不免笑笑,料定秦舒必定不通文墨。瞧了一會兒,半猜半蒙,這才明白這是個題目——票號金融製度簡述,這些詞兒他就隻對票號這兩個字熟悉。

再翻開一頁,也瞧不太懂,是一些小標題,後麵連接著一些黑點,寫了阿拉伯數字,這個數字他是懂的,也會簡單的算術。再往後,便是一個標題:摘要,也是一些半懂不懂的新詞兒。

萬掌櫃一眼便飄過去,卻見下麵一行給吸引住——票號人事製度建設。他通讀了一遍,這時候也不嫌棄字詞偏僻怪異了,也不覺得橫向排版彆扭了,當下讀了兩三遍。心裡為之大震,連忙往後一頁翻去,見是一張白紙,轉頭問秦舒:“夫人,這後麵的內容呢?”

秦舒站起來,笑笑:“看來萬先生是識貨之人。”

萬掌櫃急切道:“敢問夫人,此文章是何人所寫?若非浸淫票號幾十載,哪裡寫得出這樣的文章?這樣的高人,又肯叫夫人把文章給我看,我一定要親自拜訪,徹夜詳談。”

秦舒搖搖頭:“這是一名姓秦的先生寫的,隻是她生性不愛見外人,肯給萬先生瞧這篇文章,也是因為她實在是仰慕賀學士。”

賀九笙在升任禮部尚書之前,曾經做過十多年的外任,輾轉江南江北數地,一手創建扶持了大通票號。隻可惜這位賀學士或許知道票號、金融賺錢,卻不懂如何賺錢。因此,雖然創建大通票號時間最早,卻讓江南的日昌隆隱隱有後來居上之勢。

秦舒說罷,便要往外麵走。

萬先生連忙快步出來,攔住秦舒:“夫人給我這個條陳,既給了,又豈有隻給一半的道理?”

秦舒站定:“萬先生,彆的話也不用多說了。你還是傳了信兒去北京吧,這件事你做不了主的。”

萬掌櫃愣在那裡,見那女子往天光大亮之處而去,衣袂飛舞,急忙問道:“夫人家住何處,該如何聯係這位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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