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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 曲渚眠 1647 字 1個月前

此刻的總督府前,車如流水馬如龍,各處的文官武將,甚至是這宣府裡有頭有臉的致仕老大人也一並等在門口。

一輛轎子停住,等在門口的眾人紛紛圍了上去,當前一位守將殷勤掀起轎簾,把裡麵一位耄耋老先生扶出來:“許老先生,您老人家可來了,您可得替我們拿個主意才好。”

這位許老先生在廣東巡撫的任上致仕,出身晉商巨富之家,是“老西兒”的靈魂人物,曆來宣大總督接了朝廷的任命,第一件事便是去他的府邸拜會,他已經是快八十歲的高齡了,身體卻還健朗,耳不聾背不駝,笑嗬嗬道:“你們急什麼?該急的人哪兒輪得到你們?”

那守將歎氣:“老先生,您沉得住氣,可我們不行。”

許老先生橫他一眼:“你也是山西人,難道不知這宣大的總督比六月的天變得更快,從前的李總督、武元帥去職,朝廷可有動你們分毫?這宣府是邊關重鎮,沒了你們靠誰來守呢?”

眾人聽了,知道他話裡的意思了,當下放心下來。這些世襲的武職,世世代代地經營,彼此交錯攀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朝廷要用他們,卻也奈何不得他們。

才說了幾句話,便見總督楊勒疾步從裡麵出來,互相寒暄了幾句,便見欽差儀仗從前麵緩緩而來,旗鑼開道,打頭便是兩塊兒黑底紅字的虎頭牌——‘肅靜’、‘回避’,其後寫著數塊兒牌子寫著陸賾曆任官階,後麵依次是杏黃傘、對瓜、朝天蹬。

楊勒見這個架勢,心下一沉,他並沒有穿官服,當下隻得撩開袍子跪下:“下官宣大總督見過欽差大人。”

他一跪,後麵便呼啦啦跪了一片,蔚為壯觀。

秦舒叫陸賾安排站在轎子旁,此刻掀開轎簾,見他一臉春風含笑出來:“楊大人,何用如此多禮?”

他這個態度,實在的溫和,楊勒心道,大抵是這位年紀輕,習慣這般煊赫排場,並不是下馬威之意,當下笑盈盈地迎了陸賾進去。

花廳裡瓜果飄香,鼓樂飄飄,楊勒請了陸賾上座,自己陪坐在一旁,對麵戲樓正輕輕淺淺念著唱詞,他拍拍手,對陸賾道:“素來聽聞陸大人喜好昆曲,我們宣府雖是邊鎮,卻也有一二可入耳之人。倘若大人喜歡,這兩個小戲子就送與大人。差途辛苦,案牘勞形,可略微解乏才是。”

陸賾笑而不語,楊勒見狀揮揮手,那邊兩個十五、六歲的清秀佳人金蓮翩翩,低垂臻首,淺淺屈膝:“奴家見過大人!”

秦舒立在陸賾身後,立刻聞見一股濃濃的梔子花香味兒,便聽陸賾道:“楊大人,這樣的貴的禮,我可不敢收。喜歡聽昆曲的不是我,是我夫人。”

這楊勒久居邊關,哪裡知道剛剛從江南回京的陸賾有沒有成親呢,當下笑笑,也隻當陸賾潔身自好,這種關頭不肯授人以柄,他舉著酒杯站起來:“上差駕臨宣府,我等蓬蓽生輝。這杯酒,下官略表敬意,以洗上差之鞍馬勞頓之苦。”

楊勒站了起來,其餘各人自然也都舉杯,偏偏陸賾手上扇子一搭,按下楊勒的手腕:“楊大人,還是先談完公事再喝酒不遲。”

楊勒望了望那禦史林闔怡,他見機道:“陸大人,不過區區商戶小事,倘若大人要查,自調了卷宗來,何足掛懷?大人難得來一次宣府,此地雖不比帝都風物之盛,卻也彆有一番北地風光。”

陸賾笑笑,手上的扇子閒閒搭在桌上:“我說的不是大通票號丟失兩百萬兩白銀的事。”

他這話一出,楊勒、林闔怡都心裡一驚,便聽陸賾道:“左都禦史陸賾,奉旨問宣大總督楊勒話。”

楊勒速速跪下,口稱:“臣楊勒恭請聖安。”

陸賾回了一句“聖躬安”,伸出手來,秦舒立刻把此前他交給自己的一份兒折子奉上:“楊勒,陸賾代朕問話,你務必如實答來。”

楊勒跪在那裡,有些失態,心裡亂得跟一團亂麻一樣,嘴巴裡卻還不由自主地說著大話空話:“老臣一字一句皆是實言,不敢欺瞞陛下半句。”

陸賾掃視一周,見在座宣府文武皆是低頭瞧著桌麵,眼觀鼻鼻觀心,他這才問:“你當初說邊患嚴重,朕便一年撥給你三百萬兩銀子,連宮裡失火重修宮殿的銀子也挪給你。現在你如實告訴朕,邊患到底嚴重不嚴重?”

楊勒支支吾吾了一會兒,道:“回陛下的話,老臣不敢隱瞞。韃子精於騎射,曆年來多次劫掠地方,這是實情不假。但臣自就任以來,一日不敢忘陛下的重托,整頓兵馬,嚴陣以待,韃子並不敢輕易來犯。臣就任宣大總督六年來,韃子劫掠地方,屈指可數,臣此前之奏折一一備述,無一隱瞞。”

陸賾撇了他一眼,翻開那份兒折子,緩緩念道:“去年十月,陽曲縣令亡,西北衛所損一千兩百戶。十二月,平定、廣靈兩縣縣令亡,縣衙屬吏皆被屠淨……”

後麵是密密麻麻的一串,陸賾合上折子,丟在楊勒跟前:“楊大人,既然韃子劫掠屈指可數,這些人都是怎麼死的呢?”

楊勒把那折子拿起來,草草瞧了一通,後背已經出了一身冷汗,他在這裡做慣了土皇帝,朝廷派來的禦史好得跟他穿一條褲子,京裡邊又有定武侯給他周旋,這些秘事是絕不會傳到京城裡的,他無意識的辯解:“去年陽曲發生了瘟疫,陽曲縣令實心用事,不僅陽曲縣令,西北衛所一千兩百戶都是死於瘟疫。至於平定、廣靈兩縣的縣令,他們一人因惡疾暴斃,一人久病而去,縣衙屬吏具安在,何曾被屠?”

禦史林闔怡見此上前幫聲:“陸大人,我是宣大禦史,大人所說之事,並不曾聽聞,宣府近一年何曾有過什麼戰事?”

陸賾笑一聲,仿佛不認得林闔怡,問:“你是何人?”

林闔怡臉上一白,還未被人如此下過麵子,隻不過官大一級壓死人,當下道:“下官宣大禦史林闔怡!”

陸賾搖搖扇子,毫不客氣:“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兒,站一邊去。”說著他望了望在座的各位宣府文武:“楊大人剛才所說,可是屬實?”

連總督都跪下答話了,下座的十幾位官員守將哪裡敢開口呢,都是低著頭不說話。

陸賾飲了杯酒,把酒杯扔在地上,當下聽見碎裂青石之聲,氣定神閒:“宣府的酒果真不錯!”隨即一一點名:“徐總兵,你說剛才楊總督說的話,是實情嗎?”

徐總兵五十來歲,滿臉的胡子,他本就是宣府祖籍,世世代代的軍戶武將,他本不想開口,卻叫陸賾問到頭上,推脫道:“這……下官領的是軍職,地方瘟疫,臣不得而知,不得而知……”

陸賾屈指點點桌麵,望向旁邊陪坐的一位紅袍官員:“他們是軍職,不是地方官,劉巡撫你是宣大的巡撫,督辦一省民政、吏治、刑獄,你該不會也不知道吧?”

劉巡撫站起來,一時不敢說什麼,說是實情卻不敢說,說不是也不敢說,他硬著頭皮回稟:“下官實在不清楚,實在不清楚。”

陸賾拍手:“很好,宣大的官果然硬氣。”說罷揮揮手:“把劉巡撫這句話記錄在案,就寫劉巡撫對陛下垂詢之事,一問三不知。”

眾人一時大駭,不知什麼時候花廳一角落裡一個錦衣衛正在奮筆疾書,楊勒頓時站起來,拍著桌子咆哮:“姓陸的你什麼意思?你是欽差,我禮讓你三分也便罷了。如今,竟把我們宣府的官兒當犯人來審嗎?”

陸賾冷幽幽瞧他一眼,並不理他:“記錄在案,陛下垂詢,楊總督咆哮以對。”

楊勒叫憋氣得滿臉通紅,他來回幾步,狠了狠心,指著陸賾道:“欽差大人,這裡是宣府,邊關重鎮,軍情大如天,恐怕本官今日陪不了欽差了。來人,送欽差大人回驛站。”

門外的總督護衛頓時湧了進來,刀槍林立,寒光閃閃,一時之間整個花廳噤若寒蟬,呼吸可聞。

秦舒站在陸賾身後,見他氣定神閒,卻也並不害怕,隻明白為何今晚會叫自己跟在身邊。這個宣大總督楊勒行事這樣不管不顧,當著陸賾這個欽差的麵都敢動刀動槍,隻怕秦舒無論是留在驛站,還是去尋大通票號宣大分號的人,都會很危險。

陸賾打開扇子,露出一副枯梅來:“有人跟本官說,這宣府是個國中之國的小朝廷,文武自成一派,今日一見,果然是大開眼界了。”

楊勒自持大軍在手,向來蠻橫,又怕陸賾再問下去,那些頂不住壓力的宣大文武真的就抖落出點什麼來,當下就要強硬送陸賾回去,他還要再說幾句話,就見外頭護衛頭子飛奔而來,湊在他耳邊道:“大帥,李良芝的虎賁軍到了,拿了欽差的令牌入了城,把巡防營的人都圍住了。咱們的人進不去,不知道他們在裡邊乾什麼?”

楊勒氣得火冒三丈,質問:“陸賾,你想乾什麼,即便是陛下也不能擅闖軍營,你一個欽差沒有兵部的關防,沒有內閣的行文,也敢圍了我的巡防營?你要知道,京官插手地方軍務,乃是朝廷大忌。”

陸賾用一副看死人的眼光看著他:“殺良冒功,謊報軍情,不用彆的,隻這兩條便能叫你身死族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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