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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 曲渚眠 1590 字 1個月前

過得一日,陸賾高熱退了,咳嗽也輕了許多,便辭彆沈老先生。

沈老先生拖著病體一直送他到村口:“個人自有個人的命數,你也不必勸我回南京去,我在這裡很好。等我去了,也不必扶柩回南京,就把我葬在北望的山上,年年都可見宣府重鎮。”

陸賾撩了袍子跪下來:“老師保重身體,將來何愁沒有王師北定之日呢?學生身負欽命,不能久留,就此拜彆。”

二人上了馬車,自那晚那番話之後,陸賾倒是正常了許多,一路上並不見逾矩之處。他自顧自看書喝茶,並不與秦舒多說話。

三五日,便到了京西第一府、邊防重鎮宣府,還未進,便見巍峨的城牆雄關,門口等著數十位惴惴不安紅綠官袍的官員,站在領頭的是一位二品總督,大冷的天他倒急得出汗,問左右:“快去前頭看看,欽差大人到了沒有?”

旁邊是一位是胸前繡著獬豸的宣大禦史林闔怡,雖是七品小官,卻是代天子巡狩,監察百官,尋常地方官即便是總督巡撫,也十分禮遇。

他撫了撫胡須,道:“大帥不必著急,這陸賾從前也巡邊過,不過例行差事。”

宣大的總督名喚楊勒,聞言站定:“這個時節來,我隻怕他來者不善。”話音剛落,便見前頭探信兒的快馬到了:“大帥,欽差陸大人已經到前麵接官亭了。”

楊勒聞言,整了整儀容,果然片刻之間,就見前麵數十甲衛擁著一輛青布馬車緩緩而來,他上前幾步,彎腰在馬車前:“下官宣大總督楊勒恭迎上差,宣府乃邊防重鎮,下官不得擅離,因此未能專途遠迎,若有失儀之處,還請上差寬宥一二。”

論官階,陸賾是一品的尚書,他是二品的總督;論身份,陸賾是欽差,他是下官,外官禮謁欽差是要行跪拜之禮的。

但是楊勒做了六年的宣大總督,當慣了土皇帝,隻不過托大彎腰拱手行禮,並不曾跪拜。

陸賾伸出扇子挑開簾子:“楊大人?”

楊勒見陸賾臉上帶著笑,又想他也是在外麵做過總督的人,並不是京裡那些喊打喊殺的清流,立刻堆著笑道:“上差旅途勞頓,下官已經在總督府略備薄酒,替大人接風洗塵,還請大人賞臉。”

陸賾笑笑:“楊大人,論情誼,你我還是同一個座師,何用如此見外?隻是我身負欽命,還得請楊大人到驛站接旨才是。”

楊勒一時聽陸賾的語氣緩和,又聽聞陸賾手腕高,清流雜流都混得開,並非一味兒耍狠之人,笑笑:“既然到了楊某的地盤,陸大人何須去住驛站,自然下榻總督府才是正理。待大人梳洗之後,咱們宣府的同僚,自然要敬大人幾杯酒才是。”

陸賾含笑點頭:“總督府就不去了,我是京官,你是邊將,避嫌還是要的。”說罷,便放下簾子,吩咐:“楊大人,驛站見吧。”

秦舒坐在他對麵,這幾日兩人也並沒有說幾句話,見此道:“這一路上多謝陸大人照應,你要到驛站下榻,恐怕我不便打擾了,就此彆過了。”

陸賾垂著眼眸不說話,手上鬆鬆握著一副疏竹扇子,那扇麵隨著馬車顛簸懶散搖著,道:“秦掌櫃難道就不想知道,我要宣的是什麼聖旨?”

秦舒不解,望向陸賾,聽他接著道:“還是說秦掌櫃已經知道了?”

秦舒搖頭:“不敢!”

陸賾笑笑:“可見賀九笙也並未把你當做真正的心腹,你難道就不為自己打算嗎?”說著他搖搖頭:“你連我尚且不肯相信,何況賀九笙?我忘了,你避開大通票號,另外有一筆生意,年年撥出數十萬兩,往海外而去。你說,要是大通票號的股東知道了,會如何?”

秦舒聽他輕言細語緩緩道來,手腳僵硬,這是她的秘事,所知者不過一二心腹,是留給自己最後的底牌,連秦嬤嬤都不曾知道,她咬咬嘴唇:“陸大人,你要如何?”

陸賾並不答話,聽得外麵丁謂道:“爺,驛站到了。”便施施然下了馬車。

這驛站修得富麗堂皇,陳設名貴,陸賾下得馬車,便見宣大總督楊勒已經等在門口了,笑眯眯就要上前來。

陸賾橫他一眼,從袖子裡拿出卷軸來:“這是陛下的手諭,諸位大人驗一下吧!”

楊勒頓時大驚,往常巡邊不過是兵部行文,何曾降過聖旨?他當下理了理袖子,帶著左右屬官跪下,雙手接過來,見雖不是明黃色的綾羅,卻是上好蠶絲織就,四角繡了祥雲瑞鶴,再看筆跡,端正雅容,的確是當今陛下的筆跡,再看內容,當下愣在那裡:“這……這……大通票號丟了二百萬兩,這是關外的韃子搶劫所至,此事具已查清,內外勾結之人已經明正典刑,還有甚可疑之處呢?”

陸賾進了大廳,端坐在一旁,見秦舒遠遠站在門口,並不進來,伸手:“茶!”秦舒隻好端過丫頭手上的茶,走進去,放在他手中。

陸賾慢悠悠喝了一口,這才問:“明正典刑,可有經過刑部的勾決?

楊勒心裡發虛,回道:“陸大人,我是二品的總督,有王命旗牌,軍情緊急,即便是七品的縣令也可不請皇命,先斬後奏,何況這區區幾個勾結韃子的小商戶?”

陸賾斂了笑,露出一張冷麵來:“陛下說你不謹,可見不錯。”

這話一出,不止楊勒,便是廳裡眾多垂手而立的宣府文武官員都眉心一跳,心裡都不約而同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旁邊的宣大禦史林闔怡上前打圓場:“下官宣大禦史林闔怡,從前在翰林院,也在上差手底下辦事。這次上差遠道而來,我等身為東道主,怎能不儘地主之宜。區區商戶小事,等給上差接風洗塵之後,再談不遲,再談不遲。”

陸賾向來過目不忘,自然記得他,當下點點桌麵,掃視一周,見眾人都低著頭,道:“承蒙諸位美意,那就偏你們宣府的美酒了。”

這話一出眾人都鬆了口氣,由總督楊勒引著告退出了驛站大門。

總督楊勒同禦史林闔怡上了同一乘八抬大轎,楊勒忍不住唉聲歎氣:“我就說,不要動那二百萬兩,不要動,偏你們不信,這可如何收場?這筆銀子那群老西兒也有份兒的,動他們的銀子,豈不是比動他們命根子更壞事?”

林闔怡倒還撐得住,寬慰:“我看那陸賾並非講不了情的人,宣府盤根錯節,他要查這個案子,上上下下的牽扯便多了。他也並不是那起清流,未必沒有轉圜。退一萬步講,那事兒做得乾乾淨淨,銀子大都運去京城了,就算他要查,到哪裡去查?”

楊勒聽了心下安穩了些,卻還是皺眉:“要是查這個案子,我倒是不怕。隻怕那些老西丟了銀子,不管不顧,把從前醃臢事都抖落出來。”

林闔怡搖頭:“楊尚書病逝之後,他們推的人不僅沒能入閣,還被陛下申斥,現下群龍無首,一味兒鑽在錢眼裡,從前那些事抖落出來,他們隻怕比我們更難受。”

楊勒聽了,咬咬牙:“但願那陸賾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做了六年的宣大總督,實在不行,也隻能兵行險招了。”

兩個人對視一眼,俱都點點頭:“也隻能如此了。”

人都散乾淨了,陸賾仍舊坐在哪裡吃茶,秦舒站在哪裡,他此前一番話不次於平地驚雷,並不敢走。

過得一會兒,丁謂進來稟告:“爺,許老先生求見。”

陸賾這才回過神兒來:“不著急,明兒再見吧。”說著轉頭,見秦舒亭亭立在一旁:“你換一身衣裳,晚上跟我去總督府赴宴。”

陸賾站起來往外走,見秦舒依舊愣在原處,道:“你放心,等回了京城,我不會再糾纏你了。”

他從前不知說過多少這種話,哪兒一次都沒有做到,秦舒並不相信。到了晚上,水袖抱著衣裳進來:“姑娘,這是陸大人派人送過來的衣裳。”

秦舒打開來看,竟然是一套妝花絹飛魚服,心裡暗暗鬆了口氣,當下換了衣裳出去,見陸賾一身緋色仙鶴官袍子端坐在江山海崖圖之下。

彼時朝廷科舉取士,考的不僅是學問文章,太.祖立朝時曾說‘牧民者必有官相,無官相者必無官威’。因此在默卷之後,還要增添一道相麵的過程。雖尋常進士可放寬一二,但凡鼎甲,卻是聖上密訪而後定,為的便是朝廷的體麵。

此刻陸賾頭戴烏紗帽,身穿大紅袍,胸前的繡的仙鶴高潔俊雅,劍眉入鬢,薄唇微抿,顯露出十分的官威來。

秦舒無論是從前在杭州,還是在京城,都從未見過陸賾穿官服的樣子,此刻見了也不得不承認,當真是‘美姿儀,少聰慧’的狀元郎。

陸賾站起來,伸手去正了正秦舒的帽子,囑咐:“你待會兒跟在我身邊,不要亂跑。”

秦舒見他手伸過來,不自覺後退半步,踱他這樣鄭重,便知那總督府的宴席必定有大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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