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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 曲渚眠 1652 字 1個月前

秦舒抿著嘴巴不回答,水袖把廚娘拉到一邊,小聲道:“擺到主屋的炕上,另外再端碗醒酒湯進去,趕緊把王大人喚醒了。”

陸賾那日的箭傷,雖有誇大之意,並不像什麼說的擦著心脈而過,但是也的的確確是挨了一箭,拔箭的時候出了許多血。

秦舒歎了聲氣,轉頭往回走。水袖會意,走到陸賾跟前:“陸大人,我家先生請您進去坐。”

進得門,就聽趴在炕桌上的王夢得在哪裡囈語,嘟嘟囔囔不知念著誰的名字,秦舒端過廚娘手裡的醒酒湯,捏著他鼻子給他灌了下去。

王夢得立刻叫喚起來:“燙,燙死人了……”他睜開眼睛,倒是還認得秦舒:“是你吩咐人拿酒的,我知道,你就是想把我灌醉,是不是?你還有沒有人性了,我都這麼難受了,你陪我多說會兒話又怎麼了……”

他開始覺得熱,大抵是門沒關,刮進來一股風,冷得他坐在炕上,趕忙把棉被披著,還要說什麼,就見門口走進來一月白色直裰的男子。

王夢得指著秦舒笑:“你是走到哪裡都有俊俏的小哥兒相伴……”笑聲戛然而止:“陸……陸大人?”

他古怪地瞧瞧秦舒,又古怪地瞧瞧陸賾,一時之間鴉雀無聲,頗為難熬,訕訕笑兩聲,沒話找話:“陸大人,這大過年怎的不在總督府吃宴席?”

這屋子裡很熱,一進來,肩頭眉梢的積雪便立時化了,衣裳濕了一大片,陸賾撣撣袖子:“王大人初到宣府,不去驛站,怎到此處落腳?”

王夢得解釋:“我同秦掌櫃是老相識了,擔心她的頭疾發作得厲害,這才先來看看她。再則,這大年三十除夕夜,也免得驛站的人麻煩。”

他這麼說,不知哪兒句話說錯了,就見陸賾坐過來,自顧自倒了杯茶:“可惜人走茶涼,不過論茶色也是上品。”

王夢得同陸賾並不熟,見他身上的衣裳都半濕了,都替他覺得冷,轉頭去瞧秦舒見她一言不發,打圓場:“這茶是不錯,不過不可多喝,喝多了秦掌櫃可是要心疼的。”

陸賾握著茶杯的手指節發白,淡淡道:“是嗎?”

王夢得喝了酒迷迷糊糊的,一時困起來,他揮揮手,也懶得理會這說話老是陰陽怪氣的陸賾,站起來:“我出去更衣,陸大人還請寬坐。”

又拉著秦舒的手到一邊小聲問:“這人怎麼回事?來找茬的?”

秦舒笑:“的確是來找茬的,不過我能應付,你去睡吧。叫你這個閒雲野鶴去低聲應酬,我看著都難受。”

王夢得笑笑,往外邊走:“還是你知道我,我就是厭煩那些應酬,才不住驛站的。我就睡對麵廂房,有事叫我。”

秦舒點點頭,關了門,脫了鞋子上炕,重新泡了一壺沸水,給陸賾滿盞:“有話就說吧!”

陸賾微抿著唇角,並不開口,等秦舒都慢悠悠喝完一杯茶了,聽得外麵丁謂回話:“大人,姑娘。”

秦舒應了一聲,見他手裡捧著一個大包袱,道:“爺身上的衣裳隻怕叫雪水打濕了,這是命人快馬去總督府取的。”

陸賾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秦舒隻好接過來,打開來見連靴子都重新備了一雙,感慨:“丁謂,你如今做這些雜事也這樣得心應手了。你下去吃飯歇著吧,大年三十就不要折騰了。”

丁謂聽了這話臉上一喜,彎了個腰:“謝姑娘體恤!”

秦舒把那包袱展開,丟給陸賾:“去換了吧!”

陸賾倒也從諫如流,當下抱了包袱往屏風後走去。過得一會兒,廚娘進來換上了帶酒菜的小桌,剛剛關上門,秦舒便聽見屏風後不知什麼跌落的聲音。

秦舒喚了兩聲陸賾,見沒回應,隻得繞過屏風,見他好好坐在紫檀太師椅上,上身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素白綾中衣,連帶子也沒係好,一半露出的胸膛上,傷口裂開了,正流著血。

秦舒暗恨,卻也無可奈何,把跌落在地上的一個青銅樽撿起來,沒好氣道:“藥在哪兒?”

陸賾一動不動,隻眼睛瞥了瞥桌子上的包袱,秦舒翻了翻,見有兩個小瓷瓶,語氣依舊不好:“哪一個?”

陸賾還是沒說話,指了指白色那瓶,他這一動,胸口頓時又滲出血來。秦舒連忙拿了煮過的棉布替他擦了,這才慢慢給他上藥。秦舒心裡帶著氣,手上的動作也算不上輕柔,便聽得陸賾一陣吸冷氣的聲音。

這裡不過三五步寬,並沒有點燈,叫屏風隔著,顯得十分地昏黃,秦舒低著頭給他上藥,露出玉色的脖頸來,兩個人離得很近,陸賾低聲問:“你認識王夢得?”

秦舒睨他一眼,從旁邊拿了細長的棉布條包紮:“跟你有關係嗎?”

陸賾沉默了一會兒,又才道:“王夢得雖然是江南有名的才子,卻不修邊幅,有次金台宴飲,當著陛下的麵從衣中捉蚤,這才貶斥出翰林院。不知剛才他坐過的地方,有沒有跳蚤?”

秦舒聽了,臉色一暗,手上的繃帶重重勒了一下,便聽得陸賾一聲悶哼,草草替他係上中衣帶子,便繞過屏風往外頭銅盆裡洗手來。

擦了手,轉身已經見陸賾坐在此前王夢得坐的位置了,秦舒嗤笑:“這時倒不怕有跳蚤了?”

陸賾現在已經學會自動過濾秦舒的話了,不順耳的就當沒聽見,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個餃子,往旁邊蘸了醋碟,咬了一口,道:“還沒吃過你做的東西,不想並不難吃。”

秦舒奇怪:“你怎麼知道餃子是我包的?”

陸賾笑笑:“你剛剛給我換藥的時候,衣袖上沾了麵粉。”一麵又給秦舒夾菜倒酒,自己也端了一杯酒:“秦掌櫃,祝你日日歡愉,怡然有餘樂。”

秦舒卻不舉杯,一時無話,見陸賾在燭火的映襯下越見豐神俊朗,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她偏過頭,微微不自在起來,低聲道:“也隻皮囊過人罷了!”

陸賾滿飲了一杯,又伸手去倒,卻叫秦舒按住手:“不必喝了!”不是彆喝了,是不必喝了。

陸賾順勢握住秦舒的指尖,帶著一點暖意,見她並沒有掙紮,心裡發酸,苦笑問道:“真的,不能再信我一次麼?”

秦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垂著頭,良久才歎息道:“拋開過去的芥蒂不提,我們本來就是兩種不一樣的人,倘若彼此勉強,初時不覺,日後必定彼此痛苦。人這一生這樣短,想做的事事情尚且做不完,又何必日日帶著往日的怨恨度日呢?”這話實在是潤色過了,以陸賾的性子,痛苦的隻怕隻有秦舒才是。

陸賾重重拍了一下桌麵,不服氣:“我們怎麼就是兩種人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外頭的廚娘端上來一道菜:“秦先生,您愛吃的小炒黃牛肉。”

陸賾是典型的淮陽腸胃,自己又吃得清淡,這辣炒牛肉一端進來,便嗆得他咳嗽一聲。秦舒拿起筷子,嘗了一口,連連點頭,誇道:“好手藝!”

廚娘笑:“是先生會說,一說便咱們便懂怎麼做了。先生您慢慢吃,您吃得高興就好。”

秦舒笑著點點頭,從旁邊拿起一疊包好的紅包:“彆忙了,這些已經夠吃了,今兒是除夕,你把封銀發給她們,就歇息去吧!”

等廚娘歡天喜地地走了,秦舒便笑道:“你看,咱們兩連吃都南轅北轍……”

話音未落,邊見陸賾夾了一筷子黃牛肉,不過剛嚼了兩下,就覺得辣極了,他硬挺著吞下去,趕忙倒了茶水來,直喝了三四杯這才停下來。

秦舒無奈地輕笑一聲,她倒了杯酒,眼睛亮晶晶道:“你看,這酒對你而言,是解渴好物,對我而言卻會亂我心智。”她微微抿了一口,微熏起來,說話沒有章理,她絮絮叨叨一大堆,翻來倒去,末了道:“你瞧不起溫陵先生?”

陸賾皺眉:“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也值得你同我生氣?”

秦舒又倒了一杯,搖搖頭:“從前你說我天生反骨,這話實在不錯,因為我跟溫陵先生是一種人,你瞧不起他,難道就瞧得起我嗎?”

她沿著炕桌邊緣,撐著下顎打量陸賾,搖搖欲墜:“我可以跪於禮教,我也可以臣服於你,做你賢良淑德、舉案齊眉的國公夫人……”

秦舒仰著小臉,眼角劃過淚,眼神悲愴,她望著陸賾,卻又仿佛不是在瞧他一樣,良久她閉上眼睛,緩緩背誦:“思想不自由,毋寧死耳……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曆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①

有的人可以為了生命拋棄尊嚴,立刻滑跪,但是秦舒到古代越久,反而越能理解那些為了尊嚴、自由而拋棄生命的人,畢竟選擇有尊嚴的死去,也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跪下是很容易的,站著卻很難。

陸賾聽罷,便知這些是她自己本就有的想法,並不是受溫陵那老匹夫的教唆,五年前的他隻會嗤之以鼻,但是現在的他顯然已經學會了同秦舒的相處之道了。

秦舒搖著頭笑笑:“在這裡,說這些,好像顯得很蠢!”她站起來,端著酒杯,搖搖晃晃地朝門口走去:“今兒話好像說多了,我困了,先睡了。”

陸賾站起來,見她確實醉了,手上去尋門栓卻怎麼也尋不到,他一步一步走過去,高大的聲影籠罩在秦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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