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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 曲渚眠 1661 字 1個月前

秦舒乘著馬車到尚書府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一路行過去,一整條胡同都掛滿了素白的挽聯和花圈。

珩哥兒撩開馬車簾子,就這路旁的燈籠,緩緩念道:“是名臣子,是真儒將,當代郭汾陽,到此頓驚梁木壞;為天下悲,為後學惜,傷心宋公序,從今誰頌落花詩——玉熙散人,娘,旁人的挽聯都寫明了姓名,怎麼這個隻寫彆號?”①

秦舒把簾子放下,道:“玉熙散人是當今陛下的彆號!”

馬車停住,車夫放下馬凳,秦舒抱了珩兒下去,丁謂已經等在側門了,一身素白的麻衣:“姑娘,小公子,這時節隻有家裡的下人,吊唁的人都散了,你們隨我進來吧!”

秦舒點了點頭,進得門,走過一條長長的甬道,這已經是三月快四月份了,天氣已經熱了起來,隻這甬道十分陰冷。

到了放棺木的正堂,守靈的人已經叫丁謂遣了下去,空蕩蕩的亂飄著白帆,珩兒緊緊跟著秦舒,他年紀小,無可避免地害怕起來。

旁邊丁謂用托盤承著一套斬衰孝服,滿目悲戚:“小公子這半年來,眉眼越發像爺了。爺從前在宣府的時候說過,那折子給了姑娘,用不用都在姑娘您自個兒。倘若您還是不願意,也由得您。”

旁邊有個黑漆盒子,丁謂拿過來,打開來,一份兒一份兒的文書攤開來:“這是爺在日昌隆的份子,留著給姑娘和小公子體己。這一份兒是爺曆年來積攢的古籍書畫,以前說過是要留給小公子的。”

秦舒此時已不缺錢了,但是接過這文書瞧了瞧,卻也吃驚,竟然是日昌隆一層的乾股,此刻拋手也不下百萬兩銀子。

秦舒卻覺得拿著燙手,陸賾的死雖然隻是自己順水推舟,但是海船航行到何處,具體方位的確是自己傳的信息,她放了回去,道:“丁謂,這些錢,等老太太赴京奔喪,你交給她吧,我不便拿。”

她蹲下來,把那套斬衰孝服一層一層給珩兒穿上,見他小臉崩得緊緊的:“彆怕,待會兒磕三個頭,敬一柱香,咱們就回家去。”

香案上掛著一幅陸賾身穿紅袍仙鶴官服的畫像,正襟危坐,威嚴赫赫,珩兒望了望,低頭道:“好像畫老了,是因為畫了胡子嗎?”

秦舒拍拍他的肩,見他邁著小步過去,跪在蒲團上,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又接過丁謂手裡的香,穩穩插在香爐裡。

他仰著頭,瞧了那寬軸畫像好一會兒,小聲感歎:“原來長這個樣子啊,我都沒仔細看過呢!”

秦舒並不催他,隻等他自己瞧夠了,過來拉自己的手:“娘親,咱們回家吧!”

秦舒從前隻覺得他頑皮,可是在這件事上卻是懂事得叫人心疼。等上了馬車,外人瞧不見了,他這才神色怏怏地趴在秦舒膝頭:“娘,從前他為什麼不要我們?為什麼從前都不來看我們,現在死了卻又給那麼多東西?”

在他所能理解的範圍,倘若夫妻不在一起,那必定是那做丈夫的離棄妻子。

秦舒沉默,一時聽見外頭沙沙的春雨聲,忽然無比的愧疚起來,良久這才摸摸珩哥兒的發頂:“他沒有不要我們,隻是娘親覺得我們並不合適,故而分開罷了。我們脾氣都不好,誰也不肯讓著誰……”

她話未說完,手背上滴下一滴淚,聽見珩兒帶著哭腔嗯了一聲:“娘親,你不用告訴我,水袖姐姐說這是你的傷心事,叫我彆問的。”

從前的事,即便是告訴他,秦舒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說他母親是一介婢女,被他父親強擄而去,然後便有了他嗎?這樣的事實,也太不堪了一些。便是後來陸賾對她說娶之為妻,聘以宗婦,難道就可以抵過從前的羞辱、輕慢了嗎?

秦舒心裡始終對往事耿耿於懷,可是此刻見珩哥兒這般模樣,不由得茫然起來,其實今時今日的陸賾比往日已好了許多,倘若肯下功夫,倒也不是不能把他變成能夠相處的男人。

秦舒帶著這種茫然無所適從的心情,惴惴不安地度過了半個月,應付了錦衣衛三番五次的上門查問。也不知這些錦衣衛看了誰的麵子,倒也並不刁難,隻不過例行詢問。

朝廷上倒還風平浪靜、無事發生,雖然暫時無人因陸賾之事被牽連,隻後宮的蘇貴妃因言行無狀,被皇帝下旨申斥。一時之間,朝野上下人人噤若寒蟬,連秦舒這種人,都知此刻風平浪靜,滔天巨浪卻即將來臨。

這日,秦舒不知怎的,一覺醒來已經是已經是午後,身上出了薄汗,腦子也昏昏沉沉的。

她披了衣裳,往桌上倒茶吃,便聽得外頭管事的婆子同秦嬤嬤小聲地回話:“內院裡平日裡倒茶的鴛兒昨日不知怎麼的渾身起紅疹子,我怕這病過人便請了大夫來,誰知道竟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

“沒出門子的丫頭有了身子,這可像什麼話?趕忙拷問了一遍,才知道是票號那邊時常來回話的夥計的。”

秦嬤嬤皺眉:“先生寬仁,這樣的事情一向由得他們自己做主,隻來回一聲便成,做什麼這樣不顧名聲?”

那婆子聲音歎了一聲:“難就難在這兒,那夥計本是有老婆的,連孩子都有了,哪裡肯娶那丫頭?我還說這丫頭最近怎麼整日想著睡覺,原是有了。”

秦舒聽了,心裡咋然一驚,自回京城來自己似乎已經個兩個月沒來月事了。雖說生珩兒的時候,月子裡沒養好,這五年裡月事就沒有規律過。但聽那婆子講話,忽然發覺,自己最近的確也是嗜睡起來。

她一時心裡怦怦跳,開口喚了一聲:“秦嬤嬤,去請了劉太醫過來,我不太舒服。”

秦嬤嬤趕忙進來,問:“可是還盜汗做夢?”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個月做夢總能夢見陸賾,夜半驚醒。

秦舒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揮手:“你去吧!”

劉太醫是婦科聖手,即便是下職在家也難尋到人,秦嬤嬤備了厚禮,這才在晚上把人請到小檀園。

寒暄了幾句,便立刻把脈,望聞問切,劉太醫這種大夫見慣了這些達官貴人的內帷齷齪,寡婦有孕實在算不得什麼,臉色如常,伸出兩根手指來:“秦夫人,按照日子來算,已經有兩個月了。”

秦舒站起來,來回踱步,站定:“劉太醫,你是婦科聖手,還煩請您開一副滑胎藥來。”

劉太醫點點頭,提了筆墨寫了一副方子,囑咐:“這藥要看著吃,有人一副藥就能落胎,也有吃三副藥也落不下來的。倘若下紅太多,還要再換一個方子。”

末了又寫了一副避子湯的方子來,勸:“秦夫人,你這時月份雖小,但滑胎也是極傷身子的,我開一副藥你吃著,比落胎強些。”

秦舒知他誤會,卻也沒什麼可解釋的,謝過了,叫秦嬤嬤奉上一份兒豐厚的診金,送了他出去。

秦嬤嬤回來,拿著那方子無所適從,問:“姑娘,這……”她不敢對秦舒說什麼重話,隻轉頭去擰水袖:“你這丫頭,平日裡看著機靈,姑娘出了這麼大的事,也不告訴我一聲?”

水袖隻直愣愣受著,道:“下船的時候是喝了避子湯的,不想並沒有用。”

秦嬤嬤望著秦舒歎氣:“姑娘,我親自熬藥去,您以後可不要這樣作踐自己身子了。”

秦舒勉強笑笑:“不會了!”

不過一個時辰,藥便被端了上來,秦舒剛喝了一口,燙得厲害,預備晾涼一會兒,就見二門外守著的婆子著急忙慌的跑進來:“先生,先生,錦衣衛來了。”

這兩個月,錦衣衛上門查問是常有的事,秦舒皺眉:“請進來便是,何必慌張。”

她話音剛落,便見一列鵝帽錦衣的緹騎打著火把從月洞門而入,頭前的一個身著麒麟服,他倒是還認得秦舒:“秦掌櫃,杭州一彆,算來已經五年了,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在下?”

杭州?秦舒想起來了,這是陸賾帶自己去見米壁鶴的時,那位杭州的李十三,她臉色大變,聽李十三笑:“看來,秦掌櫃已經想起來了?”

李十三道:“我同陸大人是經年的交情,現如今他死得不明不白,旁人糊弄,我既回得京城來,那就得查得清清楚楚。”

從前來問話的錦衣衛並不是他,秦舒皺眉,並不打算承認:“李大人,你說這話我聽不太懂,陸大人是朝廷命官,我不過是一商賈婦人,從沒有什麼交情,他的死又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李十三笑笑:“秦掌櫃,這不對吧,據本官所知,從宣府一直到天津的海船上,秦掌櫃一直隨侍陸大人,深受其寵愛?”

秦舒冷冷道:“無稽之談,我在船上,不過是陸大人召我詢問大通票號拆借戶部款子。”

李十三搖搖頭問:“果真如此?”他是自問自答,當下揮手:“還請秦掌櫃跟我回一趟北鎮撫司,分說明白吧!”

水袖擋在前麵:“敢問這位大人,深夜拿人,可有緝拿文書……”她一句話沒說完,叫李十三踢出三步遠,吐出大口鮮血。

秦舒趕忙把她扶起來,按住她的手:“彆問了,既然他敢來,有沒有緝拿文書又有什麼乾係?”

李十三微笑著點頭:“還是秦掌櫃識時務,請吧,免得我們這些粗人臟了秦掌櫃的身子。”

秦舒站起來,轉頭囑咐秦嬤嬤:“照顧好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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