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1 / 1)

外室 曲渚眠 2000 字 1個月前

那日秦舒撲在陸賾懷裡,痛痛快快哭了一回,一半是真心一半是示弱。陸賾什麼也沒有問,隻緩緩撫著秦舒的後背,最後道:“不論過去如何,將來都有我在!”

秦舒不知這裡是什麼地方,丫頭們也守口如瓶,隻猜著大概還是在北鎮撫司,又或者是什麼彆院,看起來並不像陸賾自己的府邸。

過得七八日,陸賾領了秦嬤嬤來,她好似老了許多,一瞧見秦舒就眼淚嘩嘩:“姑娘,你怎麼瘦成這樣了。”

坐在床邊去握她的手,又看見手腕上的淤青:“送了信兒來,說裡頭都打點好了,還不是被磋磨成這副樣子。我在家裡就擔心姑娘,走之前還喝了一口落胎藥,倘若真在裡麵落胎了,可怎麼得了?”

秦舒拍拍她的手,笑笑:“沒事了!”

陸賾站在一旁,見秦嬤嬤欲言又止,識趣道:“你們說會兒話,我去看看藥熬得如何了。”又叮囑秦舒:“這幾日都在下雨,你的頭疾免不了又要發作的,少說些話,少費些精神。”

秦舒平靜的點點頭,等陸賾出去了,秦嬤嬤這才道:“姑娘,你不在這十餘日,外頭已經變天了。蘇貴妃生了個公主,一生下來就渾身發紫,定武侯府也被抄家了,三四處宅院,東西登記造冊就花了足足十日。”

秦舒道:“這麼說來,果然是大變天了。”

秦嬤嬤搖搖頭:“定武侯倒了,可是賀學士也沒得了好。小公主洗三的時候,陛下斥責了昌元公主,說她不孝不悌,下了旨叫她去定陵守陵,反思己過。至於賀學士,陛下把她貶謫到南京做吏部尚書。”

北京有三省六部,南京是陪都自然也有,隻是沒有任何權利,空架子罷了。所謂蒔花尚書,弄鳥侍郎,是遠離政治中心的養老之地,也是漩渦中的避風之地。

秦舒聽到這個消息,反而高興起來,蘇貴妃生的是公主,便大局已定。秦嬤嬤傳完了話,便道:“姑娘吃東西挑食得緊,這裡的飯想必吃不慣。您想吃什麼,我去做。”

秦舒果然起了興致,想了想:“想吃烤肉,孜然辣椒加上芝麻、花生碎,肉要五花肉,肥嫩相間,烤的時候不用刷油,把本身的肥油烤出來就行了,吃一口肉再喝上家裡釀的蓮露解膩。”

秦嬤嬤聽了,當下興衝衝出了門。秦舒正想問問珩兒這幾日如何了,還沒張口,就不見了她人影。

過得一會兒,陸賾端了藥進來,問:“今日感覺如何了?”

秦舒慢慢喝那藥,喝到最後反而覺得有一股子回甘:“沒什麼不舒服,隻睡久了腰疼。”

二人那日說開之後,日常相處倒是平和下來,陸賾已經不在乎她有幾分真心假意了,有時候覺得能這樣心平氣和地說話,已經是極好的局麵了。

他把秦舒的空碗接過來,拿了一個錦墩靠在後麵,坐近了些:“我替你揉揉。”

秦舒嗯一聲,閉上眼睛。這套緩解頭疾的指法,是李太醫教的,陸賾自從學會,每日裡無論多忙,總會來替秦舒按上一次。

他手上輕輕用力,果然見秦舒臉上的表情舒緩多了,這才小聲道:“外麵的事情,你不必太操心。等你養得好些了,你要繼續做票號的差事,我也不攔著你。”

秦舒不說話,聽得陸賾歎了口氣,這才道:“可是我想知道外麵的事。”

陸賾道:“定武侯是自作孽不可活,陛下打坐之後登高遠眺,看見他的府邸雕梁畫棟,便問左右是何處,隨侍的馮大監不明所以,答‘必定是王府’。陛下聽罷,收斂形容,對馮大監道,那不是王府,你猜錯了。隨後便命錦衣衛出宮抄家了。”

他沾了沾藥酒在指腹上,從太陽穴移到耳後,接著講解:“定武侯管著工部的差事,陛下的三大殿尚且都沒有修起來,他自己的府邸倒富麗堂皇,堪比王府,這怎能不叫陛下動怒呢?”

秦舒了然,這位皇帝平生最愛錢而已,旁的事情都可以商量酌情處置,偏偏這一條的確是他的逆鱗,她問:“那賀九笙為何被貶謫去南京?”

陸賾笑笑,這時候倒是真的叫他明白來,那賀九笙自己的機密,是絕沒有告訴秦舒的:“她是陛下留給昌元公主的人,隻能叫未來的君主施恩於下。”

秦舒聽得迷迷糊糊,困意襲來,最後隱隱約約聽見陸賾在她耳邊道:“你歇了吧,聖旨這兩日便到了。”

果然,過得一日,秦舒躺得腰疼,不顧丫頭嬤嬤的勸阻,剛下了床走了幾步,便見外頭小跑來了個丫頭:“姑娘,宮裡傳旨的到了!”

大抵是陸賾早有吩咐,丫頭婆子們鎮定自若,自擺了香案,替秦舒另外換了一套見客的衣裳。

秦舒叫人扶著跪在錦墊上,麵前的太監還是熟人,尖著嗓子念了一通,把聖旨親手交給秦舒,滿臉堆著笑:“恭喜秦掌櫃,恭喜秦掌櫃,不,現如今過不了幾日,便是國公夫人了。”

秦舒笑笑,揮揮手,便有丫頭送上豐厚的謝儀:“公公寬坐喝杯茶,我身子不適就失陪了。”

她拿著那明黃色蠶絲玉軸祥雲瑞鶴聖旨慢悠悠進了屋子,靜靜坐著發愣,丫頭們知趣地候在門外,隻窗戶微微開了一個縫兒,不錯眼的盯著裡麵,並不敢走神兒。

直坐了幾個時辰,丫頭悄聲進去點了燈,仍無察覺。陸賾這日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在外間換了官服,問丫頭們:“今日姑娘如何了?”

丫頭回:“今兒早上精神還好,吃了藥進了一碗飯,還在廊下走了一刻鐘的時間。隻宮裡傳了聖旨來,姑娘便一個人在窗前坐了許久,才用了晚膳,上床歇息去了。”

陸賾在一旁銅盆裡淨了手,問:“晚膳進了些什麼?”

丫頭奉上手巾,仔細答:“姑娘這幾日喜甜食,晚膳隻用了半碗杏酪,兩塊兒藕粉荷香糕。隻是晚上喝藥的時候,不知怎麼反胃吐了,劉太醫不在家,傳了千金堂的周大夫來,說是孕中害喜,吐了是常事。”

陸賾擦過了手,往裡頭去,見裡麵還亮著燈,撩開帳子,見拔步床內秦舒還沒睡,正拿著本書瞧。

陸賾坐過去,見她臉色比前幾日好了些,雖還泛著玉色,卻也有了光澤。

秦舒沒理他,翻了一頁,陸賾自顧自搭話:“這杜子尤雖科舉無望,但寫的《江北遊記》也有一二可讀之處,彆的奇山斷崖倒也見過,隻他書裡寫的黃果樹瀑布,翻崖噴雪,仿若白鷺群飛,可謂奇景也。”

秦舒淡淡嗯了一聲,依舊不去看陸賾,過得一會兒,被他抽掉手裡的書,橫眼掃過去,聽他笑著道:“這燈太暗,我念給你聽。以後要是得空,我陪你去看書上的奇景。”

秦舒看他一眼,把書拿過來放在一旁:“算了,今兒不看了。隻是睡不著,胡亂拿本書瞧瞧罷了。”

她把枕頭放下來,想起來:“現在賜婚的聖旨已經下了,我能回小檀園了吧?你天津海難的事情,最後怎麼審的?”

陸賾伸手扶著秦舒躺下來,一邊脫外裳一邊道:“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上了折子,隻做尋常海難處置。明麵上不會有什麼,但是你要知道,即便是我想放過那些人,下麵的人也不會同意。”

說到這裡,秦舒也覺得奇怪:“按理說,你是孤臣,又在江南做過那麼多年官,那些江南豪族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對你下手?”

陸賾輕蔑的笑一聲:“因為我做閩浙總督的時候,大大得罪過他們。那時候朝廷發不出糧餉,我便向江南的豪族巨富提編,送軍門充餉。提編均徭,加派稅糧,截留漕粟,扣除京帑,請給鹺課,迫脅富民①,這是從前那些人參我的六大罪狀。可惜陛下留中不發,我如今人雖走了,但是繼任的人依舊施行我的舊例,怎能不叫他們恨之入骨呢?”](明)陳全之

秦舒聽了一時無話,其實說他孤臣也不假,隻是為了做實事,也的確得罪了許多人。

陸賾看出來了,反而寬慰:“你順水推舟,也是人之常情。你從前是那樣的人,實是我誤你良多。”

秦舒這個人雖恨極了陸賾,但是叫他這麼一說,對於當初激憤之下的決定,也實在的動搖起來。倘若陸賾真的身死,恐怕在那些感念他恩德的江南百姓眼中,自己必定是大大不對的。

陸賾掀開被子,湊近來,叫秦舒聞得一股墨水的味道,當下反胃乾嘔起來,可惜沒怎麼吃東西,吐也吐不出來什麼。

陸賾拉了拉鈴鐺,叫丫頭端了茶進來漱口,聞了聞自己身上,他一向愛潔,身上何曾有過異味兒呢?

秦舒淡淡地吩咐丫頭把漢白玉香爐移進來,雖沒說什麼,陸賾卻也曉得這是嫌棄的意思,當下又去了一趟淨室,仔仔細細衝了一遍,這才帶著一身濕氣進得帳來。

秦舒似乎已經閉眼熟睡了,陸賾歎一聲,吹滅了燈,聽得枕邊近處的呼吸聲,船外遠處的蛙鳴聲,心裡覺得這樣已經很好了,倘若索求太多,隻怕連現在的局麵也不會長久。

秦舒雖閉著眼睛,卻輾轉反側,良久睜開眼睛,望著一片漆黑:“陸賾,我要回小檀園,票號的事情耽擱了大半年,我不想拖了。”

陸賾握住被子下秦舒的手,冰涼冰涼的,小聲勸道:“我從來也沒說過不許你再做票號的事,隻是你現在的身子不比往日,即便是靜養,也有滑胎的可能。等你生了,又或者過幾個月胎像穩了一些……”

秦舒打斷他:“再不找點事情做,我會瘋的,陸賾。”

陸賾沉默,她總是擅長在二人溫情脈脈的時候,撕開殘酷的事實,她的聲音平靜而疲憊:“陸賾,我自己也沒辦法,我就是這樣一個彆扭的人。我讀過的書,我父母、老師對我的教導,都叫我不能心安理得的過現在這樣的日子。我仿佛有一種預感,我好像沒多少時間了。倘若小額票號發行成功,那麼將來就算是我真的不在了,這個世上也會有很多人記得我的。”

陸賾聽不得這種話,尤其是在這種時候,他轉過身子,見秦舒留下兩行清淚,幽幽歎氣:“也許是真的生病了吧,變得這樣容易流淚。”大概是激素分泌失衡吧!

秦舒伸出袖子擦了擦眼淚:“你不同意就算了,明日換一個大夫來,劉太醫的安神藥不起作用,我還是不大睡得著。”

那淚卻越擦越多,看得陸賾心慌,他抽了條手巾子遞過去,道:“你想去做什麼便去就是,我又沒說不同意。隻是你千萬顧著自己身子,能交給下麵人去做的,便都交給下麵人去做。你要小檀園,我本也是這個打算。賜婚的聖旨已下,下個月便是選定的良辰吉日,你將來從小檀園抬出門,也是好的。”

秦舒眼淚還沒止住,思緒卻已經轉開了:“票號的條陳,你彆再扣著了。倘若隻大通票號一家,那倒是很快的,隻是要叫上日昌隆進來,他們不懂這個,便是印刷技術、發行要略要講清楚,沒個一兩個月是不行的。再然後從京城鋪陳開來,往四周推開,要是年底能勉強流通就不錯了。”

陸賾答應了:“你放心,日昌隆不會跟你掰腕子,你怎麼說,他們就怎麼做。有誰不規矩,你打發人來回我就是。”

www.biqu70.cc。m.biqu70.cc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