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1 / 1)

外室 曲渚眠 1722 字 1個月前

李太醫被人從宮裡請過來的時候,見廊外跪滿了一地的仆婦,走到門口便聞見一大股血腥氣,心知不好。推開門進去,見床邊坐著個人,麵容蒼白,神情頹然,一副下世的模樣。

他走近,這才瞧出來是陸賾,他拱拱手,見床上那女子臉色慘白,依舊伸手去摸了摸脈搏,隻存一息,往身上關鍵處紮了幾處銀針,搖頭歎息:“陸大人,節哀!尊夫人現如今這幅樣子,倒不如叫她往南極仙樂之地去了,也免得受苦。”

陸賾慘然笑笑,喉嚨裡都是血腥味兒,剛想張口說話,嘴角便流出一絲鮮血來,他咬牙吞了回去,道:“李太醫,人死了就是死了,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什麼南極仙樂之地。”

他慢慢站起來,一身白衣沾血:“雖是血崩,但後來劉太醫同回春堂的大夫聯合下了一味藥,已經止住了。我知道李太醫手裡的本事,妙手回春不是說說而已,既然你未把話說死,那便是可以救,是不是?”

李太醫見陸賾這幅模樣,倒仿佛要吃人一般,滿身殺氣,他搖搖頭,坐到床邊來,手上是一排家傳的銀針:“把衣裳都褪了。”

陸賾見他這樣說,心裡陡然升起希望來,一雙手顫抖著去解秦舒的已經被鮮血染紅的中衣,一枚一枚的銀針紮下去,直紮了七八十針,這才結束。

李太醫額上已經全是汗水,他收了針,又把脈:“呼吸強了些,隻是醒不醒得過來,卻是說不準。又或者,即便是活著,也不過活死人一般罷了。”

他走到一邊開了個藥方子,擱下筆墨,意味深長:“想死卻不能死,未免可憐了些。”

陸賾聞言抬頭,滿目狠戾:“李太醫,還請慎言,我同我夫人恩愛有加,她怎麼會想死呢?”

李太醫取出一個藥瓶:“說起來,這藥有解毒的功效還是尊夫人告訴我的。每日化水服下,解她的竭血之症,此後一個月我須得日日針灸,倘若一個月後能醒來便是活了。”

陸賾問:“倘若醒不過來呢?”

李太醫頭也不抬:“倘若醒不過來,那便是活死人了。”說罷他便收拾好藥箱,手上舉起一張藥方:“這一張是藥浴,每日泡上一個時辰。可是尊夫人體質不比旁人,她從前也用過這藥,渾身刺痛,要不說,這樣活著也是受罪呢!”

他轉頭用衣袖去擦秦舒的臉頰,把血汙擦得乾乾淨淨,自言自語:“我知道,你是最愛潔的,往日在鎮江逃跑的時候,還怕路上不能沐浴,還特地前一天晚上泡了澡。你怎麼會不醒過來呢,你還沒見過我們女兒呢,你還沒抱過她呢?”

過得一會兒,小茴香瑟瑟進來:“大人,藥浴已經準備好了。”

陸賾並不理人,慢慢地擦掉秦舒身上的血汙,替她穿好平日裡喜歡的湖碧色衣衫,旁若無人地抱起她,往後邊渺雲間去。

渺雲間種著秦舒最愛的牡丹花,隻是隆冬時節即便是放在火房裡,也隻得一個花骨朵,陸賾抱了秦舒往花叢中的小徑中去,低聲喃喃:“你說得對,好好的花長在枝頭,做什麼摘下來?”

陸賾抱著秦舒往閣中去,那裡是一大片漢白玉鋪就的浴池,已經灌滿了藥湯,他抱著秦舒走下去,果然觸及皮膚的地方便一陣刺痛,仿佛火星子蹦上來。

染血的中衣氤氳開來,把一池微黃的藥湯都染成紅色,等泡完了,陸賾又親自抱了她出來,用乾淨的溫水擦拭過了,這才慢慢給她穿上衣裳。

珩哥兒叫秦嬤嬤瞞著,等瞞不住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他跑進思退堂,見秦舒安安靜靜躺在床上,果如活死人一般。

他趴到床前,叫了兩聲‘娘,娘親’,並沒有人回答,眼淚止不住的落,回頭問秦嬤嬤:“嬤嬤,我娘她怎麼了?她前天晚上還好好的,還煮餃子給我吃呢?”

秦嬤嬤給他擦眼淚:“小公子,夫人隻是病了,會好起來的。李太醫是有名的國手,他給夫人治病,一定能治好。”

外頭陸賾下朝回來,遠遠便聽見一陣哭聲,他在外間換了衣裳,便見珩哥兒趴在秦舒床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皺眉,這屋子是不許旁人進來的,當下揮手吩咐:“抱出去,以後都不允來了。”

珩哥兒本就傷心,見此恨恨道:“你憑什麼不許我見我娘,你憑什麼不許?都是因為你,我娘才變成這樣的,都是因為你。我跟我娘本來過得好好的,都是你害了她……”

秦嬤嬤見陸賾一臉怒色,忙伸手去捂珩哥兒的嘴:“哥兒,這話怎麼能說?”她到現在還不知珩哥兒是陸賾的親身父親,隻怕這時候秦舒生死未知,珩哥兒說這話得罪了陸賾,以後得不了好。

陸賾望過去,他不知怎麼的,見著珩哥兒,卻十分嫉妒他,秦舒那五年想必是何等疼愛他,當下並不願意見他,擺擺手,下命令:“抱出去,倘若再來,就回你的小檀園去。”

他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他叫丫頭送了熱水在門口,親手給秦舒擦了一遍身體,又服侍她用藥,每日的參湯,特製的魚片粥飯。

等日常的一套做完了,已經是晚上了,他拿了秦舒日常看的遊記,一句一句給秦舒念,念完又怕她不懂,又用白話口語講解了一遍。窗外乳娘抱來那個才出生不久的嬰兒,隔著門稟告:“大人,姑娘啼哭不止,也不肯吃奶。”

陸賾聽了幽幽道:“秦舒,你看,沒娘的孩子就是這樣可憐,你也不想孩子沒娘吧!”

秦舒是被一陣嬰兒哭聲喚醒的,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便見頭頂刺眼的白熾燈,四周圍繞著穿白大褂的醫生護士,正低聲喚她的名字:“秦舒,秦舒,你能聽見嗎?”

她說不出話來,隻能轉轉眼珠子,有人不知塞了什麼東西放在她手掌裡,對她道:“試試看握手,握緊手!”

秦舒使勁兒,也不知道有沒有有用,一旁的醫生卻笑著點頭:“不著急,慢慢恢複,肯定能好的。”

她是在第二天早上看見自己父母的,兩個人看起來倒還精神,她母親手上還提著太極劍,見著秦舒醒了,倒也曠達:“我大年初一的時候去白馬寺燒的頭一柱香,算了一卦,說今年肯定有好事。我一想,咱們家能有什麼好事,當然是小舒醒過來才叫好事。這才過了幾個月啊,醫院就給我打電話說你醒了。”

秦父一邊樂嗬嗬地削平果,一邊示意秦母聲音小一點:“小舒要休息呢,你小點聲!”

秦舒這時候勉強說得出些話來:“我睡了多久了?”

秦父道:“沒多少時間,也就七八年,你放心,你這個是工傷,你的醫藥費你們公司報銷了一大筆,我跟你媽沒花多少錢。那房子、商鋪什麼的,我們都沒賣,好著呢!”

聽他這樣說,秦舒便曉得房子肯定是賣了一些的,並不拆穿他們,她靜靜地望著他們,覺得他們這樣很好,並非夢裡那般淒苦,又或者是已經想開了接受了事實。

等她能出院回家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之後了,秦舒坐在輪椅上,臨到家門口,瞞不住了,她父母這才支支吾吾:“小舒,你走昏睡的第二年,醫院有個十六歲的小姑娘生了孩子便走了,我們可憐那孩子,便領養回來。小舒,你要是介意,我們就放到姥姥姥爺家去。”

倘若是以前的秦舒自然介意,可是她並非安安靜靜躺在醫院,而是在古代過完了一生,她搖頭:“有人陪著你們,安慰你們,我覺得很高興。”

秦父秦母這才如釋重負,打開彆墅的門,便聽得二樓一陣古箏聲傳來,激昂澎湃。推了秦舒進來,見家裡的布置已經大變樣了,過得一會兒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從樓上蹬蹬蹬跑下來,撲在秦父秦母身上:“我今天新練了一首曲子,我彈給你們聽好不好?”

見著秦舒,也很有禮貌,握著她的手:“你是姐姐嗎?”

秦舒點點頭,不知道怎麼的,竟然覺得有點陌生。晚上秦父秦母做了一桌子秦舒從前愛吃的菜,話語間頗有點討好秦舒的意思。

倘若是過去的秦舒自然大吵大鬨起來,吵完了自然也就沒有隔閡了。她吃過飯,靜靜拿著相冊,看父母同那小女孩到各處去旅遊的合影。

廬山、趵突泉、西湖……一張一張看過來,都是一些秦舒小時候想去,卻沒有去成的地方,她那時候功課很重,父母覺得去這些地方浪費時間,從不帶她去的。

秦舒看了,知道他們不過是在補償遺憾罷了,默默握住父母的手,笑笑:“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等到晚上睡覺的時候,秦舒一沾枕頭便睡了過去,耳邊總是縈繞著嬰兒的哭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又隱隱約約聽見陸賾的聲音:“秦舒,你看這牡丹花開得極好了,你不醒過來瞧瞧嗎?”

牡丹花?是渺雲間那片牡丹花嗎?陸賾不知從何處尋來的名貴牡丹,移栽了一大片,想來應季盛開時,必定極雍容。

秦舒想,即便是現代也不常見,這倒是可惜的地方,又似乎聽見陸賾在耳邊喃喃低語:“你要是累了,就再多睡一會兒。睡多久都不要緊,隻是記得千萬要醒過來。大通票號同日昌隆聯合發行的銀票,已經開始流通了,今年已經是第二版了。”

不知怎麼的,手上似乎叫遞過來一張硬紙:“剛剛印刷出來的,你摸一摸。”

那觸感實在太過真實,以至於想叫秦舒努力睜開眼睛,隻可惜卻是徒勞,她什麼都做不了,隻鼻間縈繞著一股濃濃的酒氣。

她半夜驚醒,打開燈,仿佛還能聞見陸賾身上的酒氣一般,那味道不知道從哪裡來,經久不散。

www.biqu70.cc。m.biqu70.cc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