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清淵又看了半響,後將之置於旁側桌上,回身從小榻旁一處拿出一個小木盒,打開取出裡麵的絹帛。
他在原處站了幾息,後回身過來遞給宴塵。
宴塵一眼看出這東西與他那個一樣,他接過展開從頭到尾過了一遍,後往桌上一放,與之前那個疊在一起。
喻清淵雖是自小登基,可周身王者之威更勝先帝,但他覺著眼下這種情況竟比應付朝堂群臣更加棘手。
畢竟,這本就是一樁荒唐的親事。
縱使他一直將這件荒唐事置於心上。
喻清淵想了片刻,覺得眼下就此事說什麼都不應該,他打算跳過這件事,正要去尋方岐問些情況。
“此物陛下從都城帶到了此處?”宴塵忽然問他,音色似沁著冬日裡懸崖寒梅上的雪。
喻清淵心中一頓,宴塵是問他絹帛。
是了,他將這種東西千裡迢迢帶著就很奇怪。
“順手。”喻清淵答了這兩個字,又感覺這般說辭顯得自己太過輕浮,複道:“先帝遺命,不敢輕之。”
宴塵:原來他與自己一樣,都負命在身。
“不知陛下對此事是何種態度?”他淡問道。
喻清淵不禁將目光放在宴塵麵上,一時間,竟是四目相對。
宴塵光明磊落,心無雜念,整個人淡雲清風一般。
喻清淵自然也是個清明君子,但……他對自己不明。
他潰敗在這一雙明澈眼眸之下,先移開目光,卻假裝一派從容。
他不曉得應該如何回答。
宴塵見他如此,以為他是在用行動拒絕此事,或許他隨身帶著這絹帛就是為了什麼時候見到他之後好第一時間與他退婚的。
此舉也正和他意。
雖然他想尊師命,但宴塵心中的初始意願自然是不想如此的,他修道,早就獨來獨往慣了,今生本也不想結道侶成親。
“既然陛下不喜此事,便就此作罷吧,這兩份絹帛也再無用處。”宴塵說完,指尖一彈,一簇靈火過去,瞬間將桌上兩份絹帛籠罩。
喻清淵:……!!!
他急忙用手去撲,卻是被燙了手,眼見桌上兩份絹帛散儘。
宴塵:“?”
他莫名道:“陛下此舉何意,難道陛下想要成親?”他竟是有些看不懂這蒼鷺國君的舉動,莫不是他在昆侖山上待得久了,連人情世故都不明了?
喻清淵:“……隻是先帝之願,如此毀了心有愧疚。”
他靜靜垂眸看著空了的桌麵,一句似輕還低。
宴塵:“……”
他淡漠如水道:“既如此,成親吧。”
六個字,可有可無,但為師命。
喻清淵一怔,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仙君同意……如此荒誕之事?”他問道,不知為何此句音色深處藏了些抖。
宴塵漠然,似在說著彆人的事:“嗯。”
喻清淵手指緊了緊。
“陛下怎麼說?”
喻清淵深深喘了一口氣,指尖貼在掌心,半響後方道:“……好。”
宴塵聽後點了點頭,“待邪魔洗淨,再辦此事,最簡單便可。”
宴塵認為,他二人成親皆是尊命,且他是修道之人,對方是一國之君,隨便些意思到了就行了,到時他完成師命,喻清淵完成父命,之後再解籍各奔東西。他繼續修他的道,對方立後取妃再無關係,也各自全了敬上之心。
至於成親後洞房什麼的,宴塵根本不曾往這方麵想,在他的認知裡,這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且不說他清心寡欲,國君怎能同男子同房,豈不可笑。
昆侖山作為蒼鷺國中唯一一座仙山,宴塵作為仙山上自他師父仙隕之後唯一一個求仙問道之人,劍下誅邪,卻是想不到喻清淵的心思。
喻清淵現下,就連心中都是抖的。
他不知該如何回答方顯得莊重,最後隻能又說了一個好字。
“陛下傷口已經無事,明早便可好全。”宴塵說完就要出去。
“去哪?”
宴塵走到門扉處:“入夜了,陛下歇息吧。”
喻清淵道:“方岐應將隔壁房間收拾好了,朕送仙君過去。”
宴塵:“不用了,我要在關城中走一走。”
“仙君可是要探查凶邪?朕也早有此意,一起?”眼下蒼鷺國大難,他不能心安在此。
宴塵側頭看他,喻清淵站在原地,昏黃燭火襯得他半邊肩膀朦朧,發上微微攏了些光影。
他同意,喻清淵穿戴整齊走到他身邊,宴塵一手觸在門扉上,正要推門。
忽然,屋中的燭光晃了一下,很輕。
宴塵立刻感到一陣邪氣。
喻清淵的武藝在凡人之中不是等閒,他雖辨不出邪妖之氣,但感覺敏銳,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展臂將宴塵一護。
宴塵正要將他拉到身後,便見喻清淵在心口的傷還有三分不曾好全的情況下飛起一腳,將什麼東西踢到了對麵牆上。
隻聽砰的一聲,又一聲,而後屋中燭火滅了。
寂暗之中,仿佛有另外的呼吸聲。
宴塵手上靈針迅疾飛出,隨後雙眸中靈光一凝,身上亦是,頓時便將這處地方照亮。
眼見對麵牆角之下,有一隻半貓大小的黃毛耗子,兩邊牙尖奇長,耳尖兩尾,紅眼爪硬。
是一隻不同尋常的雙尾黃鼠。
它被釘住了一條尾巴,另一條在一側擺著,呲著牙儘是凶相,他二人看見這黃鼠齒上沾著肉渣碎屑,前半身沾了血,口中還叼著半截人的手指。
喻清淵見之一驚,這黃鼠剛剛吃了人!
他不懼,眉心一寒,正要上前將之擊殺,宴塵又飛出一道靈針將黃鼠滅淨。
黃鼠死後,竟是化作一絲血色霧氣。
血霧……
待血霧散儘,燭火自行複燃。
這時,聽得門外方岐一聲急促通報:“陛下,關外出事了!”
宴塵推門出去,見夜幕之中凶邪之氣布滿,明明白日裡滅了旱魃才散去不久。
幾人來到關牆之處,往下一看,喻清淵不由生出一陣寒凜。
眼見白日裡與旱魃血戰之處,密密麻麻全是方才那種半貓大的雙尾黃鼠,足有十數萬之多,夜幕之下滿是血眼,還有令人毛骨悚然似是無邊際一般的咀嚼聲。
它們在吃……還沒有來得及掩埋乾淨的將士屍體,甚至那些埋好了的,都被扒出來吃了乾淨。
眼見不多時,已是上萬白骨嶙峋。
關樓上排兵放箭,可儘是無用。
這景象甚至比旱魃更加邪了萬倍,已有不少人被嚇得拿不住長弓。
甚至有無數隻黃鼠,已經往關牆之上爬竄而來,這十米高的關牆,黃鼠爬上來,憑它那極快的速度,用不了十數息。
這般架勢,縱你武藝超群,也不是凡人可擋!
宴塵禦到空中,先後揮出兩劍,劍氣將關牆上黃鼠斬殺,而後他口中默法,指上引訣,但見殘影。
“六合生罡,八方寒霆!”
八字一落,靈陣便成,其中蘊含仙靈之力,漫及周遭十裡,宴塵單掌向下一壓,將靈陣壓的降下兩丈,陣下淩霜飛布,霜花迷眼,不肖多時,地麵上十數萬隻黃鼠皆被凍住。
宴塵收了靈陣,手上又是一動,就見無數裂冰之聲,十數萬隻黃鼠儘成塵埃。
關樓上眾將士見了,膽顫之後是一陣歡呼,也有人劫後餘生,大喜之下跪在地上還在抖。
宴塵落在地麵,沒有立刻回去,他隱覺有什麼不對。
果不其然,漫天冰塵散儘之後,全部化為血霧,血霧往宴塵對麵三丈處聚攏,頃刻間化成一人。
那是一個赤衣青年,明豔帶魅卻並不矯揉,還隱帶著些凶戾,他襟口很大,對著宴塵一笑,出口的音色百轉柔腸毫無違和,“許仙長好大的威風,將我這些看家護院的部下就這麼打死了,長了一張絕世姿容,卻是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
宴塵眸中冷霜,眉心蹙著。
他似乎……在何處見過此人。
關樓上的喻清淵此時竟與宴塵生出同一種想法,卻是如何也記不起來。
他雙目沉潭,麵上凝寒。
宴塵:“你是魔。”
對方道:“怎麼,仙長看不起魔?”他說著,還特意看了遠處上方的喻清淵一眼。
……魔怎會與旱魃黃鼠這等陰凶妖邪混在一處?
宴塵看著他,右手抬起,反握住背後劍柄。
赤衣青年見他要拔劍,突然話鋒一轉道:“今夜到此為止,改日再同仙長敘舊!”
言罷整個人重新散成一片血霧,留下一陣笑聲,在天邊隱去。
片刻後,宴塵放下握劍柄的手。
他原本本想先禦劍去往被吃儘十六城的玄武關看看,但今日朱雀關連逢兩劫,不知夜深之後會否還有,去玄武關的想法隻得作罷。
他回到關樓上時,喻清淵正在一處與眾將參議,將餘下部眾嚴謹分布在關城之中,雖明知無大用,但不能不做。
若無宴塵,這便又是一個死關。
關中有昆侖山仙人臨世,連破兩局,斬得邪祟不存,不過夜黑,關城中百姓便已人儘皆知。
說來也奇,大概是仙人威氣太盛,宴塵未來之時關城中本來時時有詭譎之事,宴塵來後,內裡這幾時倒是靜了下來。
宴塵在外默默靠著牆壁站著,屋中喻清淵等人還在部署。
夜風吹過,白衣拂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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