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源把棋甕的蓋子合上收好,聞言看她一眼,眯起眼笑了笑:“你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不會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該明白,什麼對你才是最重要的。”
鄭嘉禾眼睫微垂:“我知道。”
正因為知道,並且清醒,所以她從未沉浸其中。
但她不知道怎麼脫身。
她已經一隻腳踏了進去,周身被海浪一樣包裹著,而楊昪,就像海底深淵的巨獸,他在她身邊,用溫柔和深情來誘惑她,一不留神,可能就會隨他墜入深淵,萬劫不複。
她永遠都不會讓自己有那麼一天。
鄭源頷首:“既然知道,便無需糾結。他是景宗之子,身份貴重,若無爭權之心,我也樂意見到你們兩個和諧相處。但是……嘉嘉,他這幾個月的表現你也看到了,他可曾真正放權,一點都不在乎?”
鄭嘉禾眼皮一跳,如醍醐灌頂。
不曾。
秦王的兩個親近下屬,如今在禁軍任職,負責軍營的日常操練等事宜。而秦王自己,每日朝會,從不缺席,政事堂議政時,雖然不是很經常發表意見,都是由著她定奪,但他也幾乎是每件事都聽了,沒有什麼是不知道的。
他從未放棄攝政,從未。
鄭嘉禾抬眼,目中再不茫然:“不說他了。阿公,最近可有收到我阿娘的來信?”
鄭源一愣,點了點頭:“前幾天到了一封,我收著呢。你不說,我差點都忘了。”
他站起身,走到一邊的書櫃旁,當著鄭嘉禾的麵摸索幾下,觸到一個機關,緊接著,鄭嘉禾就看到書櫃下方的一處木板彈了出來,鄭源把它挪開,漏出了裡麵的一道暗格。
暗格裡堆滿了信件和一些其他重要的小物件。
而這些信件,幾乎都是鄭嘉禾的母親,景宗皇帝親封的華陽縣主,讓人送來的。
在外人眼裡,華陽縣主早就死了。
鄭嘉禾十四歲那年,被景宗皇帝賜婚給先帝,成了準太子妃。
華陽縣主,她的阿娘,曾為了她直闖到承明殿,求景宗皇帝收回成命。
鄭嘉禾不知道當時在承明殿具體發生了什麼,隻知道她的阿娘最後是失敗了。從宮裡出來,回家之後,她甚至一度想帶鄭嘉禾遠走逃婚。
但鄭嘉禾拒絕了。
那時候,祖父鄭源還是位高權重的尚書仆射,經常在政事堂議政的,時人都要尊稱一聲鄭相公。
景宗皇帝賜婚,不僅僅是因為看重鄭嘉禾,更是因為她背後的鄭家。鄭家要和太子站在一條船上,與太子同進退,共生死。
如果鄭嘉禾逃了,整個鄭家都會遭難。
但華陽縣主不想妥協,她一時鑽進牛角尖,覺得是因為自己,鄭嘉禾才不得不入宮做天家婦。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鄭嘉禾才從母親的隻言片語中,了解到當初,她阿娘被景宗皇帝看上,差點入宮。
——景宗皇帝得不到華陽縣主,就要讓她的女兒給自己做兒媳。
在一家人糾結鄭嘉禾要入宮做太子妃這件事時,又發生了一件事。
那就是鄭嘉禾的父親,入贅到鄭家的王崇智,被發現早就偷偷養了個外室,還給鄭嘉禾生了個同父異母的王姓弟弟。
華陽縣主何等人物,那是連當初景宗皇帝要她入宮都敢拒絕的人,怎麼會忍得下這口氣。
她當即帶著家丁,連夜包抄了王崇智在外麵的那個宅子,把王崇智打了一頓,打得下不來床,然後逼著他簽下了和離書。並在天一亮的時候,就將他和他養的那對母子,趕出了長安。
鄭源知道之後,也隻是把華陽縣主訓斥一頓,然後默默找人,擺平了這件事。
對外隻說鄭嘉禾的父親與華陽縣主已經和離,離開長安。
自那以後,鄭嘉禾再未得到過她父親的消息。
雙重打擊之下,華陽縣主愈發覺得生活無望,日益消沉。
和離沒多久,她留下一封信,不告而彆,說自己是出門遊曆去了。這一去就是近八年的時間。
鄭源一氣之下,宣布華陽縣主已死,讓鄭嘉禾又守了一年的母孝,方才出嫁。
如今過去這麼多年,華陽縣主時不時送回來一封信,講述自己在外麵遊曆時的見聞,有時還附帶一些小禮物,鄭源的氣也慢慢消了。
鄭嘉禾從未怪她,她想過要帶自己一起走,是鄭嘉禾親口拒絕的。她走的時候,也沒想到後來鄭家會沒落,鄭源會被先帝用儘手段打壓,不得不裝瘋賣傻,告老致仕,以至於護不住鄭嘉禾這個皇後,害她被軟禁在椒房殿整整一年的時間。
好在,都過去了。
鄭源把暗格裡最上麵那封信拿出來,轉身遞給鄭嘉禾,然後又坐回軟墊上,麵上有些嫌棄:“她現在在青縣那邊教書,過得可自在了,一點都不想回來。”
鄭嘉禾展開信紙,抿唇一笑:“畢竟誰也不知道阿娘還活著呀,阿公您想讓阿娘回來,就該早些讓人知道阿娘的消息。”
鄭源扯扯嘴角:“再說吧。”
鄭嘉禾目光離開信紙,看向鄭源:“阿公,如今長安城中,也都以為您還是神智不清呢。不知阿公有沒有想過,再回朝堂?”
鄭源聞言,看向鄭嘉禾,正要回答,外麵卻傳來說話聲。
鄭源抬了下手,示意鄭嘉禾噤聲,過了會兒,一個小仆就端著果盤和點心進來了。
“是少夫人送來給太後娘娘和老爺享用的。”小仆在案邊跪坐,恭敬地把東西擺放上去,然後麻利地退下了。
鄭嘉禾往那小仆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問:“如今舅舅和舅母,還是不知道阿公的真實情況嗎?”
“與他們說做什麼,一個比一個不中用。”鄭源嗤笑一聲,轉回之前的話頭,“怎麼?你遇到難處了,想讓我出山幫你?”
鄭嘉禾頓了一下:“倒也還好。隻是曹老那邊……”
曹侍中已經不可能為她所用,撕破臉皮是遲早的事。隻是她比較發愁,處理完這件事後,該由誰來統領門下省。
鄭源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垂首看著案上的果盤,良久,嗯了一聲:“到時候再說,隻要嘉嘉想,你阿公我,就是拚了老命,也得助你坐穩這太後之位。”
鄭嘉禾掀唇微笑,她拿起一支簽子,紮了一塊兒甜瓜,傾身送到鄭源嘴邊,一邊揚了揚眉:“那嘉嘉就多謝阿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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