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的草場很大,往深處去,還有一條通往林子的小道。
鄭嘉禾久未騎馬,跑了沒多久就累了,大腿內側磨得疼,於是找到一處樹蔭,翻身下馬,走到樹下,直接席地而坐,拿起馬背上取下來的水袋,仰頭灌了自己幾口水。
她看向楊昪,視線在他腰間停留片刻,問:“你的佩劍呢?”
楊昪有一把佩劍,名叫吉木,應是隨身攜帶的。鄭嘉禾還記得在他回京那天,她站在茶館二樓往下望,還看見過那把劍。
所謂吉,是嘉字的上半邊,木,則是禾字的下半邊。這是楊昪十二歲時,景宗皇帝賜他的禮物,當即,他便把這劍起名叫“吉木”。
他說,他隨身帶著吉木劍,就好像一直有她在身邊一樣。
楊昪身邊的太多東西,都有鄭嘉禾的影子。
楊昪:“入宮時取下了。”
與她來西郊的時候,又忘記了。
鄭嘉禾哦了一聲:“你本可以不用這麼規矩的。”
他是手拿先帝密旨的攝政王,誰敢讓他卸下佩劍?
但他在這上麵,就是從不逾矩。
楊昪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鄭嘉禾收起水袋,猶豫了一下,又在自己腰上摸索。
她腰上掛了一個牛皮袋,長條形,楊昪早在與她出宮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隻是一直沒開口問她。
這會兒他看著她摸索片刻,又突然停下,轉頭對他說:“你先閉上眼睛。”
“……”楊昪照做。
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到她拉過他的手,在他掌心放了一樣東西。
觸感冰涼,金屬質地。楊昪五指合攏,握住它,然後猛然睜開眼睛。
是一把匕首。
刀鞘上點綴的寶石花紋,與吉木劍一模一樣。再打開去看刀鋒,刀身上的紋路也與那把劍相差無幾。不同的是,吉木劍劍身長,所能容納的紋路更多,也更複雜。
鄭嘉禾抬了抬下巴:“你要的生辰賀禮。”
楊昪怔了一下,他的目光從那匕首處往上滑,落在鄭嘉禾的麵上。
這種做工的匕首,往往要打造數月,鄭嘉禾是很早就開始準備了。
她並不是毫不在意他,她隻是沒有把什麼事都告訴他。
一種異樣的溫暖感從楊昪的心頭劃過,他收起匕首,將它插到自己的長靴中。
“什麼時候準備的?”楊昪問。
“看到你的吉木劍的時候,就想起來了。”
楊昪一愣,然後開始回想,自己哪次見她的時候,腰間還有佩劍,卻無論怎麼回想都沒想起來。
他眉峰稍蹙,疑惑道:“你什麼時候見的?”
“茶館那次。”鄭嘉禾脫口而出,又突然想到自己在他回京那天,沒有正式見他而是偷偷跑去茶館二樓看他,他是不知道的,一時有些氣不足。這種感覺,應是名為心虛。
罷了,這件事隻有她和顏慧知道,他總不能再發現什麼蛛絲馬跡,跑來質問她。
楊昪顯然理解成了另一次:“那天我帶了吉木?”
他有些記不清了,但他記得那是他回京的第三天,他從埋葬著他生母趙淑儀的皇陵回來,祭拜母妃的時候,應也是不曾攜帶佩劍的。
鄭嘉禾理所當然地點頭:“是的。”
她斜他一眼,長眉微挑:“楊維楨,知道我這麼早就開始為你準備禮物,是不是高興壞了?”
楊昪唇角翹起。
她總是這樣,趾高氣揚的,故意氣他的時候,就會連名帶姓的叫他,偏他還喜歡她這樣。
楊昪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
“嗯?”鄭嘉禾以為他要說什麼,便微微側過頭,左耳靠近他。
下一刻就被楊昪拽到了懷裡。他捧住她的臉,低下頭,在她的下巴上,輕輕地咬了一口,如願以償地聽到鄭嘉禾驚呼一聲,看到她瞪圓了一雙眼睛。
楊昪目中帶笑,滿是愉悅:“你要是能多讓我有這樣高興的時候,就好了。”
鄭嘉禾心尖微顫,眼神躲閃地避開他的注視。
楊昪隻當她是害羞了,唇角笑弧更大,兩手牢牢地抱緊了她。
……
八月十四,清晨。
鄭嘉禾下了馬車,抬頭看了下府門上的牌匾,碩大的燙金“鄭府”二字,是景宗皇帝親筆題書,象征著昔日鄭家無上的榮耀。
而今鄭家沒落,鄭公致仕,神智不清,華陽縣主身故,現任家主鄭卓才華平平,鄭家隻剩一個鄭太後。
鄭嘉禾的舅舅,工部員外郎鄭卓,帶著夫人何氏出來迎她。
鄭嘉禾提裙步上台階,神色淡淡道:“舅舅舅母不必多禮,我是來看望阿公的。”
鄭卓應諾,一邊示意何氏去張羅些吃食點心,一邊引著鄭嘉禾往鄭公的住處去。
先帝駕崩之後,鄭嘉禾每個月月中都要回鄭府探望鄭公一次。
明日是中秋節,宮裡照例要有宴席,因此今日她提前來了。
鄭公住的院落叫景竹院,鄭卓把鄭嘉禾送到院外,就識趣地不再跟進去。而鄭嘉禾身邊的女官、宦官們,也紛紛停住腳步,守在了外麵。
鄭嘉禾步入房中。
鄭公這兩年身體不大好,經常是躺在屋中的,神智有時候清醒,有時候又糊塗,連人都不認得。
——但這是對外的說法。
鄭嘉禾轉過屏風,看見坐在棋盤旁,正在用自己左右手對弈的祖父時,露出了笑容:“阿公。”
鄭源轉頭,看見是鄭嘉禾,有些驚喜:“怎麼提前來了?”
說著又意識到:“哦,明天是中秋。你快過來看看,我這棋局該怎麼破解,我琢磨半天了。”
“好。”
鄭嘉禾走過去,在鄭源的旁邊跪坐,目光落向棋盤。
白子被殺得七零八落,頹勢已現,的確很難力挽狂瀾。
鄭嘉禾思考了一會兒,拈起一顆白子,落在了棋盤上。
鄭源眼前一亮:“對!就是這樣!”
鄭嘉禾莞爾。
陪著鄭源把這盤棋下完,鄭嘉禾才與他說起自上個月見麵以來,自己身邊發生的事。
“上個月我生辰,秦王也送了我一套棋具。”鄭嘉禾說,“觸感和外觀都很好。”
鄭源歎道:“那孩子有心了。”
鄭嘉禾躊躇了一下,猶豫道:“阿公,其實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與他的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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