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嘉禾走過去。
她迎著他泛著寒意的目光和陰沉的麵色,如常露出微笑:“不是說了晚上再過來嗎?怎麼又回來了?”
楊昪冷目睨她。
鄭嘉禾伸手,輕輕地捏住他下垂的衣袖一角。
“既然又回來了,那不如先在這裡等著,我見完人,就回來找你。”
楊昪猛一甩袖,衣料從她的指尖劃過去,他轉過身,抬步便走。
鄭嘉禾麵上終於有了一絲波動,她快速地跟上去,雙手拽住了他的小臂。
他一定是聽見了。
她不能讓他在這種情況下離開。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鄭嘉禾望著他說,“你聽我解釋。”
楊昪微微側目,餘光瞥見她有些焦急的神情,喉中終是發出一聲輕嗤。
“琉璃是你的心腹宮女,如果你和她在閒聊時,說得都不是真話,那你還有能相信的人麼?”
楊昪伸出另一隻手,覆上她的手背,然後迫她握住他小臂的指尖,一一鬆開來去。
楊昪走出房門。
熱浪迎麵而來,他微眯了眯眼,大步離開。
鄭嘉禾站在原地,良久,她才轉過身,看到琉璃惶恐地立在那裡,低垂著頭,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鄭嘉禾默了默,道:“你出去吧,叫顏慧過來。”
琉璃屈膝應諾。
顏慧進門的時候,看到太後站在榻邊,手裡握著一個腰牌,她的指尖在腰牌上緩緩摩挲,目光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顏慧默默行禮:“太後。”
“去找人盯著秦王府,”鄭嘉禾吩咐道,“一有異動,立即來報。”
顏慧一愣,應道:“是。”
鄭嘉禾這才轉出寢殿,往正殿去見人。
……
楊昪回到王府,他的一些親信、王府幕僚已經在正堂內等候了。
楊昪頓了一下,大步走到上首,撩袍落座。
他看一眼朱繼成,朱繼成便清了清嗓子,把事情說了一遍。
劉希武問:“抓住過那些人嗎?”
朱繼成搖了搖
頭:“郭將軍說他們滑得很,不好抓。”
劉希武又道:“會不會是北戎的探子?”
“看著不像,”朱繼成說,“以前就抓過不少北戎探子,無論是作風、行為軌跡,都跟這次不大像。”
“那……”
“是太後。”坐在上首的秦王突然開口。
眾人一愣,轉頭朝秦王看去,隻見秦王殿下麵色平靜,無波無瀾,無比淡然地說出這句話。
劉希武、朱繼成等人對視一眼,心裡有些犯嘀咕。
從前他們遇到什麼事,往太後身上聯想時,王爺都會直接否定。今日可不是他們主動說的,王爺居然就直接猜疑到了太後身上!
他們直覺應該是發生什麼事了,但現在還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楊昪吩咐朱繼成:“年初的時候,太後曾派過人去往涼州附近。你去信給老郭,讓他順著這個方向查。”
隻是那時候,她是以尋找長寧公主的名義派人過去的。現在看來,那些人根本不止這一個目的。她用障眼法把他騙了。從一開始,她就一直在提防他、利用他。
可他卻對她毫無保留,還把駐地兵力分布的情況都告訴了她。
——這倒也無所謂,邊防時刻在換,現在的分布,早就與當時不一樣了。
但他不知她在看著他對她死心塌地的信任時,心裡在想什麼?
她想一步一步蠶食他的勢力,讓他毫無抵抗之力,然後等他沒用的時候,再一腳踹開嗎?
簡直可笑!
朱繼成應是,又問:“那那些人……”
“暫時裝作不知,可能的話,反監視回去。”楊昪淡淡道。
朱繼成心頭一凜,躬身應是。
楊昪抬目,掃一眼屋中的諸人,這些人,大部分是隨他從邊關回來的,還有些,是最近一年才跟著他的。他們對他忠心耿耿,唯命是從。
而他王府的衛隊有八百人,算上分布在禁軍六衛中的親信,向他示好的將領,能夠被他調動的兵馬,也不會超過一萬人。
——他無意與鄭嘉禾相
爭,因此算來算去,雖說他擔了個攝政親王的名頭,在朝臣百姓中有些名望,但他在長安城的勢力,少得可憐。
鄭嘉禾忌憚他,是因為他留在邊關的玄甲軍。
他們勇猛善戰,為大魏抵擋北戎人的鐵騎刀槍,所過之處,敵軍聞風喪膽、俯首臣服。一旦他在長安城出了什麼事,鄭嘉禾根本控製不住那些邊軍。
正因為這份忌憚,她才溫柔地向他示好,迷惑他,讓他放鬆警惕。
楊昪不知道,等他兵權儘失,威望散儘的時候,他們之間還會剩下什麼?
幸好他發現了。
楊昪吩咐餘和:“把我腰牌丟了的事,散布出去。然後再讓人重新做一個,不能跟之前的一樣。”
這樣,留在蓬萊宮中的那塊兒,就變成廢鐵了。
餘和應諾。
楊昪沉默片刻,對屋中眾人道:“今日就先議到這裡,這些天多留意下|身邊的動靜,本王可能還會召集爾等。”
眾人躬身道:“臣等遵命。”
餘和送眾人離開王府。
出門時,朱繼成轉目一掃,瞥見拐角處快速閃過一個人影,他眉目一凜,連忙疾奔過去,卻撲了個空,什麼都沒看見。
朱繼成折身回返。
他望了望秦王殿下有些捉摸不透的麵色,拱手道:“王爺,臣發現這王府外麵有人盯著。”
楊昪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一臉預料之中的神情:“本王知道。”
她連遠在千裡之外的玄甲軍都派人盯著,怎麼會不讓人看著近在眼前的他?
反正都撕破臉了,她沒什麼可隱藏可裝的了。
朱繼成心裡一突,試探道:“可是太後娘娘那邊出了什麼事?”
楊昪瞥他一眼,沒有反駁。
“這兩天找個機會,把你們家裡的親眷,能送的都送出長安。”他說。
……
鄭嘉禾見完大臣,回到寢殿,問顏慧:“秦王那邊如何?”
顏慧道:“秦王殿下回府見了一些幕僚親信,不知道談了什麼,大約有半個時辰左右。還有就是,派去的那個人……似乎被發現了。”
“這樣啊,”鄭嘉禾一手搭在桌案上,想了想,道,“去派輛馬車,到秦王府,就說我請他來蓬萊殿赴約。”
顏慧應是。
夏日的傍晚,天光依然大亮。
鄭嘉禾派去秦王府的人無功而返,灰頭土臉地回蓬萊殿回話:“王爺說天晚了,他不方便來宮裡,讓您有什麼事,直接吩咐。”
鄭嘉禾目色一沉。
過了片刻,她直接站起身:“走,去秦王府。”
鄭嘉禾到了王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餘和迎出來,哭喪著臉道:“娘娘您可算來了。王爺從下午開始就一直飲酒,喝了好幾壇了還不夠,誰勸都不聽,還把奴婢們都趕出來了!”
他似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仍是對鄭嘉禾沒什麼防備的樣子,引著鄭嘉禾往正院去。
鄭嘉禾微微側目,對顏慧使了個眼色,然後隨著餘和往前走去。
正院內一篇漆黑,沒有仆婢,連燈都沒點,鄭嘉禾進屋的時候,隻能借著月輝看見案幾前模糊的人影,聞見滿屋子的酒氣。
“娘娘稍候,奴婢這就點燈。”餘和手忙腳亂地摸索到一邊,找出火折子,點燃一角的燈燭,屋子內才亮堂起來。
鄭嘉禾得以看清,楊昪喝醉了趴在案上,頭枕著一隻胳膊,另一隻手搭在酒壇上,旁邊是好幾個空了的酒壇,有的都歪倒了,傾斜著躺在地麵上,流出了一些殘餘的酒液。
餘和道:“奴婢先告退了,娘娘您有什麼事再叫奴。”
鄭嘉禾輕呼一口氣,點點頭。
餘和走出房門,看見院子裡站滿了太後娘娘帶來的仆婢侍從,不禁有些愣住。他看見琉璃站在一邊,湊過去問:“琉璃姐姐,太後娘娘這是要乾什麼啊?”
琉璃挺直脊背,道:“我們都是來服侍太後娘娘的。”
餘和麵容一皺,心道哪裡是這麼簡單!不過他知道就行,不能多說,於是又站回去。
鄭嘉禾走到楊昪的身邊,緩緩地蹲了下來。
“維楨?”
她輕聲喚他,伸出手試探著觸
碰他的側臉。下一刻,她就被楊昪攥住了手腕。
鄭嘉禾心頭一跳,望向他的眼睛,正看到他目色幽深,朝她轉了過來。
“你來做什麼?”他冷淡地問她,聲音中還帶了一絲醉意。
鄭嘉禾目中露了一絲笑意,道:“不是約好了今晚要去找我的嗎?你不來,我隻好主動來找你了。”
楊昪輕勾了勾唇角,眸中流露出一絲譏諷的笑。
鄭嘉禾頓了一下,道:“你聽到的,不是真相。”
楊昪問:“那什麼是真相?”
“我說的是我從前的打算,”鄭嘉禾說,“你沒聽全。我以前,確實很防備你,也沒有多喜歡你,不打算與你久處。但現在不一樣了,你難道感受不出來,你對我來說有多特殊嗎?”
楊昪鬆開她,搖了下頭。他目中似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紗,輕飄飄地在鄭嘉禾的麵上來回打量,看起來是醉得不清,腦子似乎都有些遲鈍。
鄭嘉禾雙手捧住他的臉,柔聲道:“我讓你今晚去蓬萊殿,就是打算與你好好相處的。”
楊昪不吭聲,他身體前傾,搖晃了一下,栽倒在鄭嘉禾的肩膀上。
而鄭嘉禾的手順勢滑下,輕撫著他的脊背。
“信我好不好?白天你還說過,不再猜疑我了呢。”
楊昪感受到她那個能殺人的鐲子在他的背上滑動,金屬質地,還有些硌人。
他抬目望向不遠處跳躍的燭火,夏日的夜晚溫暖又燥熱,他眼底的涼意卻再也化不開。
他根本沒喝那麼多酒。
她沒有絲毫的愧疚之心,果然又來哄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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