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商正指揮著雜役收拾東西,打算繼續往前走的時候,整個營地被大魏派來的軍隊包圍了。
鄭嘉禾穿著一身騎裝,外頭罩著大魏將士的鎧甲,從馬背上下來,帶頭走入營地。
胡商一臉諂笑著走上前來,哈腰道:“軍爺……”
待得近前,看清鄭嘉禾是一名女子時,他頓時住口,卻不知道怎麼稱呼,於是隻笑著道:“敢問這是什麼意思?”
鄭嘉禾開門見山:“大約一個月前,你們商隊是不是去過並州城外的那個河穀?”
胡商愣了一下,頓時心裡有了猜測。
鄭嘉禾看他反應,心中了然,問:“救過人嗎?”
胡商試探著往鄭嘉禾身後看了一眼:“你們是……”
“巴卡倫!”
鄭嘉禾正要開口,一道響亮的女聲插了進來。
楊平瑩擠開圍成一圈的人群,走到胡商的身邊:“這是發生什……”
她眸光一掃,視線頓時落在了一身男裝的鄭嘉禾麵上,整個人都定住了。
鄭嘉禾亦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從小就入宮做長寧公主的伴讀,一起長到大的,她怎麼會認不出來?
鄭嘉禾驚訝地看著楊平瑩,根本就沒想到她會在這裡出現。
不過她迅速反應過來,看眼左右,道:“拿下吧。”
轉身就要離開營地,她微微側頭,楊平瑩迅速會意,跟了上去。
留下胡商一臉懵然,他看看左右,怎麼都不明白,自己的夫人,為什麼跟著另一個人走了。
不過大魏士兵很快過來,把他們看管起來,遠遠地綴在了太後後麵。
鄭嘉禾與楊平瑩各騎了一匹馬,肩並著肩。
“楊維楨是你救的?”鄭嘉禾問。
她幾乎是在看到楊平瑩的那一瞬間,就確認了,楊昪必然與這個商隊產生過關聯。要不然不會那麼巧,那個商隊在那幾天恰巧去過河穀附近。
“算是吧。”楊平瑩道,“巴卡倫急於進城,我就哄騙他說,讓他去看看能不能救出來幾個大魏武將,挾恩圖報。誰知道就那麼巧?魏軍全軍覆沒,竟然隻有三弟活了下來。”
鄭嘉禾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她問:“那他人呢?”
“昨夜被我放走了。”楊平瑩眉頭輕皺,“你來得真是不巧,若是早來一天,也能與他碰上了。”
鄭嘉禾道:“那他定然是已經回到了並州!”
楊平瑩斜她一眼,慢悠悠地說:“應該是。那你乖乖在並州等著,這會兒也能見到他了。”
鄭嘉禾雙腿更是夾緊了馬腹,心臟都劇烈跳動了起來。
楊平瑩瞥見她的小動作,揶揄道:“可你要是在並州等著,你就見不到我了呀。”
鄭嘉禾說:“維楨會告訴我你的消息,然後我照樣可以派人來找你。”
楊平瑩搖了搖頭:“沒用,我們今天正準備離開那個營地,之後你再找就找不到了。”
說著,她長歎一聲:“好呀,你這個見色忘義的女人,是不是恨不得現在趕緊策馬回去見人?”
鄭嘉禾被她說的臉頰有些發燒,抿了抿唇道:“我還是先安頓好你——”
楊平瑩仰頭大笑了起來。
或許是離鄉多年,終於見到舊友,又能回到大魏故土,她非常開心,笑得胸腔都在震動,眼淚都流了出來。
一時間,廣袤的荒原上,隔很遠都能聽到她爽朗的笑聲。
笑夠了,楊平瑩才在馬背上直起身,望著遠方,收拾好情緒道:“我們要敘舊說話,等等也來得及。我知道你還是不放心三弟,不如我們快些回城——”
鄭嘉禾趕到商隊這邊都已經下午了,等回城又要到傍晚。
鄭嘉禾問:“怎麼快些?”
楊平瑩眨了眨眼:“把後麵那些人都甩掉,我們騎快馬回城。”
鄭嘉禾點了點頭:“隨從還是要帶的,免得碰上北戎流兵……”
她勒緊韁繩,轉頭朝邢燁招了招手。
邢燁迅速驅馬過來,側耳傾聽她的吩咐。
鄭嘉禾道:“你帶二百人隨我快馬回城,剩下的負責押送那些胡商。”
邢燁拱手應是。
……
時至傍晚,火紅的晚霞籠罩住整個並州城門。
朱繼成背靠城牆,雙手抱臂,看到速來沉穩的秦王殿下又從眼前走過去,忍不住望天翻了個白眼。
至於嗎?都說了太後出去找他了,那坐著等就是了,王爺偏不!就站在城門上,一眼可以望到城外來人的地方,一下午都沒挪地兒。
偏偏還生怕彆人不知道他著急似的,繞著城牆上麵的瞭望台走了一圈又一圈。
跟隨王爺身邊多年,他什麼時候見到過王爺這麼不穩重的樣子?身為一軍主將,像話嗎這?
餘和站在朱繼成身側,視線也緊緊落在秦王身上不挪開,他道:“王爺與太後許久未見,他這是顧不得那麼多了。”
什麼形象,通通不在乎。
朱繼成一臉冷漠:“……嗯。”
餘和歎氣:“其實我也沒想到太後娘娘會親自來邊關,我從前一直以為,王爺就是一頭熱……”
餘和抹了抹眼淚:“如今看來,王爺付出那麼多,總算不太虧。”
“……”朱繼成心說,王爺要知道你背後這麼想他,可能要給你一軍棍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城門處依然沒有太後帶人回來的跡象,餘和正打算上去勸秦王先用些晚飯,就看到秦王腳步一轉,向他們走了過來。
“王爺。”餘和連忙站正,等候吩咐。
“派一隊人出去看看,”楊昪眉頭輕皺,吩咐,“怎麼這麼久都沒回來。”
朱繼成嘴角抽了抽,拱手應道:“下官這就去安排。”
然而比太後先來的,是北戎人的鐵騎。
誰也沒想到,北戎人昨夜才被打得落荒而逃,烏蘭王子還受了傷的這種情況下,他們會這麼快卷土重來。
但秦王已經回到並州,一時大魏軍隊都覺得找到了主心骨,因此他們並沒有慌張。營帳內,幾位主將都眼神熱切地盯著楊昪,等著這位不死歸來的戰神發出號令。
楊昪隻好暫時收起那些旖旎的心思,把注意力集中到戰事上來。
他摸了摸袖口裡放的餘和下午才給他的平安符,說是一個多月前太後為他求的,頓時覺得心裡踏實了許多。
……
鄭嘉禾與楊平瑩還沒進城的時候,就發現並州正北麵城門迎來了北戎大軍。
那烏蘭王子竟然又來攻城。
鄭嘉禾眯了眯眼,道:“我們從另一側城門進去。”
楊平瑩點了點頭,她對這邊地形都不熟悉,還是要聽鄭嘉禾的。
鄭嘉禾由於昨日才看過並州城外的地形圖,而且身邊跟著邢燁,才算不慌不忙。
二百人的隊伍調轉馬頭,向並州的另一個城門方向行去。
為了不驚動北戎人,他們並沒有跑那麼快,路上小心了許多。也因此在入城之後,守城之戰已經打響了好久了。
並州刺史趕來迎她,興奮道:“太後娘娘!秦王回來了!如今正在帶領將士們應對北戎蠻賊!真是天佑大魏,天佑大魏啊!”
鄭嘉禾瞬間在馬背上直起身體,一時說不出話。
儘管早有猜測,但得到並州刺史的親口證實之後,她還是很開心。
離開胡商的商隊不算安全,隻有回到大魏境內,才算讓她安心。
並州刺史又道:“王爺得知太後娘娘今晨帶人出城尋他,也在城牆上等了您一個下午呢!微臣這就將您回城的消息告訴秦王……”
“等等,”鄭嘉禾打斷了他,“先不要告訴他。”
她看著並州刺史有些不理解的神情,唇角掀起微笑:“讓他專心作戰吧。”
她不能讓他分心。
並州刺史反應過來,連連應是,走在路上忍不住拍了下自己的腦袋。
真是,他怎麼忘了?以秦王殿下與太後娘娘的關係,這要讓秦王在戰場上得知太後回來,哪還能專心打仗?
……
北戎大軍,包括烏蘭王子在內,都沒有想到,他們再次準備好,信心滿滿地來攻城的時候,會遇到“死而複生”的大魏秦王。
秦王一身玄色戰袍,手握長|槍,帶領著大魏軍隊衝出來,轉瞬間就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一般殺掉他們幾百個前鋒士兵,並迅速衝散了他們列的攻擊陣法。
數不清的北戎士兵死在秦王的長|槍之下,但秦王本人身上,卻是滴血不沾。
夜光下,秦王那雙深沉幽黑的眼眸,襯著那俊美的麵容,如修羅降世。他平靜地掃過麵前的北戎士兵,讓他們俱是心神一顫。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見鬼了啊啊啊啊啊!”
北戎軍隊內頓時起了一陣騷亂。
他們害怕了秦王這麼多年,好不容易以為他死了,沒想到又活了,怎能不讓他們害怕,繼而自亂陣腳?
這一戰,因為秦王的出現,北戎人再次敗退,而且隻用了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就撤兵了。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短時間內,北戎人應該不敢再來攻城了。
楊昪調轉馬頭,帶著將士們進入城門。
剛一下馬,身邊就立即圍上來許多將軍,他們走在他的身側,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剛剛的戰況,一時間,眾將軍都覺得充滿了信心。
畢竟秦王回來了!
楊昪忽視掉身後那些或敬服或崇拜的目光,抬步走入營帳。
“餘和。”
他喚了一聲,自己取下頭盔,然後張開手臂,等著餘和來幫他卸下鎧甲。
身後卻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腳步聲。
有些輕盈,又……有些熟悉。
楊昪脊背一僵,一隻白皙纖細的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鄭嘉禾挑了挑眉:“等著我伺候你呢?”
楊昪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手上用力,把她帶到了懷裡。
鄭嘉禾驚呼一聲。
楊昪身上的鎧甲還未卸下,有些咯人,但她一時也在乎不了那麼多,隻是仰起頭,望向了他的麵容。
“剛剛你出城迎戰時,我已經站在城牆上看過你了。”
鄭嘉禾伸出手指,輕輕地撫過他的下巴。
“你很勇猛,”她含笑說,“這很好。”
楊昪猛然低下頭去,含住了她的唇。
他熱情而急切,抱著她的手也不斷用力。大半年未見,他真的太想她了。身體的每一處肌膚都在叫囂著,想要擁抱她,想要親吻她,還想聽她說話。
楊昪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他借著昏黃的燭光,用視線在她的麵部輪廓上輕輕描摹,這讓鄭嘉禾有些不習慣,忍不住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親就親,為什麼要睜眼?
楊昪離開了她的唇。
“讓我好好看看你。”楊昪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誘哄她說。
鄭嘉禾這才鬆開捂著他眼睛的手,眉梢上揚著道:“你先把鎧甲脫下來……身上還有血腥味兒呢。”
楊昪突然反應過來一樣,猛然後退一步,麵上閃過一絲懊惱。
肯定是熏到她了。
鄭嘉禾又笑著湊近了他。
“彆躲呀,”她一手勾住了他鎧甲上的係帶,“剛剛不是還讓我伺候你脫衣麼?”
楊昪道:“我那是以為你是餘和……剛從戰場上下來,我還沒來得及問你回來了沒有。”
他低聲說著,又忍不住抓住她的手。
鄭嘉禾空出另一隻手,點了點他的胸膛:“是我讓他們先不告訴你我回來的消息的。你在打仗,怕你分心。”
楊昪嗯一聲,又說:“我下午等了你半天。”
鄭嘉禾笑意更深:“我知道。”
刺史都告訴她了。
她手上用力,拉開了楊昪腰上鎧甲的係帶,楊昪見她願意,便也張開手,由著她一番動作。
鄭嘉禾把從他身上脫掉的鎧甲放到一邊,回過頭來抓他的手。
楊昪低眉望她,一時隻覺整個心都被什麼東西包裹著,軟綿綿的。
“阿禾,”楊昪目中隱約有些高興的味道,“我沒想到你會來並州。”
鄭嘉禾撩起眼簾。
楊昪問:“你是來找我的嗎?”
他儘量沒有讓自己顯得太開心,而是麵上端著,選擇先問她要一個答案。
鄭嘉禾揚眉道:“我是看軍情惡化,又有叛軍作亂,不得已親臨並州。”
楊昪薄唇輕抿。
“不過這些事,我在長安也可以指揮。”鄭嘉禾望著他,覺得自己不必再逗他,說出了他想聽的那個答案,“我就是來找你的。”
楊昪一下子把她抱在了懷裡。
昔日楊昪在並州守城時,並不是每日都住營帳,刺史專門為他安排了一座宅院,在軍情並沒有那麼緊急、他需要好好沐浴休息的時候,就會去那個宅子裡。
楊昪把鄭嘉禾帶去了那座宅子。
餘和去張羅著為他們二人備了熱水,坐在木桶裡的時候,鄭嘉禾才看清,楊昪背上的傷,究竟有多麼嚴重。
楊昪站在木桶邊上,褪去衣衫,並沒有急著踏入水中。
鄭嘉禾讓他背對著她,借著燭光仔細看他後背的傷。
有刀傷、箭傷,還有長|□□入的傷。新舊交織在一起,不過最多的、也是最顯眼的,就是一個月前那一戰留下來的刀傷。
鄭嘉禾伸出手指,在他傷口的邊緣輕輕觸碰,她都不敢用力,隻害怕弄疼他。
“這傷口好不容易養得差不多,”鄭嘉禾眉心微蹙著道,“你今晚這一上戰場,直接又讓它們崩裂開了。”
北地天冷得早,九月份也與長安初冬的天差不多,她怕冷都早早穿上裘衣。
天寒傷口本來就好得慢,鄭嘉禾不知道這次他還要養多久。
楊昪微微側目,安慰她說:“小傷,我都習慣了。”
“……”這話還不如不說。
鄭嘉禾讓他把藥膏拿過來,小心翼翼地給他塗好。
“你這傷不能沾水,”鄭嘉禾說,“一會兒不要整個人泡水裡了,我幫你擦一擦算了。”
楊昪語氣非常滿足:“好。”
能讓她這麼心疼他,他多受點傷也沒關係。
鄭嘉禾看出他的小心思,不由輕哼一聲,在他沒受傷的地方掐了一把:“出去等著!我先洗好了叫你。”
楊昪自然不想,他披上外袍,轉身握住了她的指尖,眉目低垂:“我就在這裡等你。”
鄭嘉禾挑了挑眉:“你確定?”
楊昪:“……嗯。”這有什麼不能確定的?
鄭嘉禾便不理他了。
直到楊昪在嘩啦的水聲中,看到她向他揚起笑臉,又時不時伸出手臂觸碰他,卻在他靠近時拒絕他的時候,楊昪才知道,她的笑容背後,究竟蘊含著怎樣的深意。
床帳低垂,鄭嘉禾看著滿脊背的傷口,隻能趴在榻上睡的楊昪,輕笑著低伏下|身。
“早說了讓你不要待在那裡等我,你偏要,這怪誰啊?”
又不是她故意挑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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