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昪鬆開了手。
鄭嘉禾驚得一時失語,她看著他,發現他比半個月前瘦了,皮膚也黑,不知道是因為塗了什麼東西掩蓋麵貌,還是因為這些天流離顛沛所致。
鄭嘉禾顫聲開口,隻發出了氣音:“你怎麼來了?”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楊昪此時離她很近,身體立時往後退了一下:“你太大膽了,這幾日禁衛軍都在找你,你不該來宮裡。”
“我是來見你的。”楊昪說。
鄭嘉禾眼皮跳了跳。
楊昪身體又前傾,靠近了她的麵。
“父皇之所以改變主意,是你在背後推動的?”楊昪問。
他盯著她仍有些受驚的麵容,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她近在咫尺的鼻尖和紅唇上。
然後他看到那紅唇微張。
鄭嘉禾:“你怎麼知道?”
“皇兄動手之前,鄭相公派人給我透露了風聲。”楊昪說,“不過我本也知道皇兄不會再放過我,所以一切準備,我都提前做好了。”
“什麼準備?”
楊昪沉默一瞬:“我原本是打算遠走,離開長安,再也不回來了。”
“原本?”
“但當鄭相公的消息傳到我那裡,我才得知,阿禾,原來你早就不喜歡皇兄了。”
他又喚她“阿禾”了。久違的語氣,聽在鄭嘉禾的耳朵裡,卻更像一片羽毛,晃動著飄進她的心尖,在弦上輕輕撥動了一下。
“曆來皇儲之爭,何止是成王敗寇,更是關係生死。而我意識到,在我和皇兄之間,你選擇了我。”楊昪目中隱約流露出一絲高興的神情,他愈發靠近了她,鼻尖能嗅到她身上的馨香氣息。“這起碼說明,你是信任我的。”
鄭嘉禾道:“我隻是惱恨你皇兄欺騙我。”
“隻是惱恨,便能讓你做出這樣的決定嗎?”楊昪說,“你之所以如此果斷,不過是因為你不喜歡他,或者說,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喜歡他。”
鄭嘉禾微微垂眸。
“是我把你卷入這場爭鬥,害你落到如今地步的。”
他從來都沒有奪位之心,卻因她而背負上謀逆罪名,他難道沒有不滿?
楊昪輕歎出聲:“皇兄多疑,就算不是現在,遲早也會有一天,讓我麵臨一樣的結果。”
“所以呢?”鄭嘉禾問,“你打算怎麼辦?”
“我要帶你走。”
鄭嘉禾驀然一驚。就在此時,房門處傳來了宮人的唱禮聲。
“陛下。”
——是楊綏來了。
……
今日是鄭嘉禾的封後大典,規模隆重,楊綏上午才在典禮那邊見過她。隻是結束之後,他還有些事要回承明殿處理,便讓鄭嘉禾自己回來了。
按理說,他怎麼也得陪她用個午膳,兩人好好說說話,甚至夜裡的時候,也要在這裡留宿的。
自從他養在宮外的雲氏被發現以來,他就再沒有與她親近過了。
他總覺得這段時間鄭嘉禾對他有些冷淡,便猜著是不是因為雲氏的緣故。如果是這樣的話,他還想再多哄哄她,好與她修複關係。
楊綏推開房門。
或許是動靜太小,鄭嘉禾正躺在矮榻上熟睡,根本沒有發覺他的到來。楊綏走過去,坐在榻邊,伸手覆上了鄭嘉禾搭在身側的手腕。
鄭嘉禾輕蹙了蹙眉。
“阿禾,”楊綏唇邊帶了一絲笑意,輕聲喚她,“還沒用午膳呢,怎麼就睡著了?”
鄭嘉禾睜開眼,她看見楊綏,似乎是呆了一下,才回過神,道:“典禮上有些太累了。”
楊綏手上用力,拉她起來。
“用過午膳再休息,朕下午都沒什麼事,就在這裡陪你。”
鄭嘉禾起身,下榻穿鞋,有些奇怪地問:“陛下不忙著找三……三弟了嗎?”
楊綏眯了眯眼。
“找,自然是找,”他目光有些晦暗,與鄭嘉禾一同出了房門,“朕幾乎是把整個長安城都翻了個遍,竟沒見到人。你說,他還會藏哪兒呢?”
鄭嘉禾猜測著說:“會不會是已經逃出長安了呢?”
楊綏握著她腕子的手猛然一個用力。
鄭嘉禾一時吃痛,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哪怕搜遍大魏,掘地三尺,朕也要把他給找出來!”
兩人在椒房殿用了一頓安安靜靜的午膳。
膳後,宮人來服侍二人喝茶漱口,鄭嘉禾看楊綏依然沒有離開的意思,於是微微垂眸,開口問道:“如今我已為皇後,那在宮外的雲氏,陛下也該接入宮了吧?”
楊綏本意與她好好相處,緩和關係,卻沒想到她突然這般相問,不由麵色一僵。
“阿禾,”楊綏說,“今日是你封後的大喜之日,提她做什麼?”
“陛下已經厭倦她了嗎?”鄭嘉禾語氣輕飄飄道,“我也是近日才聽說,原來雲氏差不多與我是同時跟的陛下,而且,她還為陛下生了一個小皇子。陛下也不打算把皇長子接入宮嗎?”
楊綏額角青筋跳了跳。
這麼久了,鄭嘉禾都沒有因為這件事跟他生氣,他以為她是真的大度。卻沒想到她在今天提起,還是在他立她為後,打算與她好好相處的時候。
那之前是怎麼回事?難道是裝出來的?
楊綏知道鄭嘉禾出身高貴,從小跟著公主皇子一起在宮中讀書,她行事自有章法,向來講究顧全大局。
那她隱忍不發,裝出一副大度模樣,也是為了所謂的大局嗎?
為了能讓他順利登基,所以才不哭不鬨的?
楊綏思緒跑遠了一些,而心中的這些猜測,讓他不免對鄭嘉禾更為改觀。
楊綏耐著性子,溫聲道:“阿禾,你不必介意這些。無論如何,朕和你生的才是嫡子,朕……”
“陛下,”鄭嘉禾打斷了他,“前段時間一直為父皇侍疾,臣妾真的累了。而今塵埃落定,陛下得償所願,能不能也給臣妾一點時間,讓臣妾好好的想一想?”
楊綏麵色稍淡:“想?你要想什麼?”
鄭嘉禾彆開了頭,沉默不言。
半晌,楊綏站起了身。
他皺了皺眉,說:“那你就好好想想吧。過兩天朕再來找你。”
楊綏走後,琉璃過來扶鄭嘉禾起身。鄭嘉禾揉了揉眉心,往寢殿去。
走了一段路,她想到什麼,吩咐琉璃:“你去讓廚房再給我做些吃食送過來。”
琉璃一愣,想到最近這段時間帝後關係有些異樣,興許皇後在皇帝麵前吃不下東西,那也是正常的,於是躬身應是。
鄭嘉禾親手端著托盤,走入房中。
寢殿內靜悄悄的,一切還跟她走時一模一樣。
鄭嘉禾目光掃過一側有些淩亂的矮榻,那上麵是她睡過的痕跡。
她走到案幾前,彎腰把托盤放下來,然後跪坐,動作輕緩而優雅地往碗中盛了一碗清粥。
鄭嘉禾等了一會兒,還沒等到楊昪出現,於是環顧四周,小聲輕喚:“維楨?維楨?”
又是一聲輕響。
鄭嘉禾循聲望去,隻見楊昪竟是從房梁上跳了下來,他動作輕盈,尋常人守在外麵,根本就不會聽見動靜。
楊昪向她走來。
鄭嘉禾唇角含笑,端著手中的瓷碗,放到了案幾上靠近他的那一邊。
“我讓人又給我送了吃食,”鄭嘉禾說,“你放心,這椒房殿中伺候的人都被我篩過一遍,就算發現什麼不對勁,也不會往皇帝那邊稟報。”
楊昪看她一眼,嗯一聲,在她對麵盤腿坐下來。
堂堂皇後宮中的小廚房,做出來的食物當然不錯。即使是一碗清粥,也讓人食指大動。而楊昪以逃犯的身份顛沛數日,已經許久沒有嘗過這般好的滋味了。
鄭嘉禾安靜地坐在那兒,餘光時不時打量他一下。
過了會兒,楊昪停下來:“你不吃麼?”
鄭嘉禾道:“我在外麵吃過了,而且……”
她掃一眼案幾上的食物:“隻有一副碗筷。”
楊昪沉默片刻,夾起盤中一小片滑嫩的魚肉,去了刺,遞到了鄭嘉禾的唇邊。
鄭嘉禾抬眼望他。
楊昪目光低垂,避開了她的視線。他似乎是害怕她會拒絕,而他手中那雙銀箸,正不偏不倚地杵在她的眼前。
少頃,鄭嘉禾笑了。
她彎起眼睛,伸手握住了麵前的那隻手腕,而後嘴唇微張,引著他的手,將魚肉送到了自己的口中。
楊昪被她握著的手猛地一顫。
鄭嘉禾將魚肉咬在口中,然後鬆開了他。
楊昪呼吸開始急促,他失手將銀箸鬆開,掉在了案幾上,發出咚得一聲響。
琉璃的聲音立時響起:“娘娘?”
鄭嘉禾眸光在楊昪麵上轉了一遭,似是嗔怪。她揚聲道:“沒事,這裡不用你伺候。”
外麵安靜下來。
楊昪猛然拽住了鄭嘉禾扶在案幾邊緣的手腕。
他身體前傾,另一手撫上了鄭嘉禾的側臉,對著她微張的唇,俯身吻了下去。
酥酥麻麻的感覺從兩人的唇齒間蔓延開來。
“阿禾……”
楊昪情不自禁,喚了她一聲,卻又似乎是想到什麼,身體有些僵住。
鄭嘉禾抬手,攬住他的脖子,問:“你怎麼了?”
楊昪道:“我聽見他也喊你阿禾。”
他眼睜睜地看著楊綏握住她的手腕,拉著她出門去。他聽見兩人有說有笑,他感到無比嫉妒。
雖然他一直都知道她已為人婦,一直都聽著她與皇兄恩愛的傳言,但當他真的親眼看到,這帶給他的衝擊,足以讓他發狂。
阿禾,阿禾……
她是他的阿禾,也是皇兄口中的阿禾。
鄭嘉禾唇邊彎起笑意。
“這樣啊,”她微微側首,溫熱的唇貼上了他的耳畔,語氣輕柔,“那我們把你皇兄殺了,這世上就隻有你一個人能叫我阿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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