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孝端為母洗清冤屈,還拿回自家的財產,對朱銘那是尊敬崇拜到無以複加。
讓他幫忙物色人選,隻用一天時間就把人找來。
“太守,這位是遊季玉,字振石,”曾孝端介紹說,“振石兄以前與俺是同窗,他家裡便經營著冶鐵場。”
“拜見太守!”遊季玉恭敬作揖。
此人年近三十,早就放棄了科舉,老老實實協助父親經商。
金州百年無進士,屬於文化荒漠,士子們已認命了。也有不甘之輩,前去洋州或關中求學,但基本幾年時間就放棄,長期異地求學的花費實在太大。
說一千道一萬,還是地方經濟不行!
朱銘和顏悅色:“兩位請坐。”
遊季玉表達了一番尊崇之意,便直奔主題道:“太守的意思,俺已經明白,這個事情並不難辦。隻不過,采礦商賈屢遭盤剝,利潤並不怎麼高,有時甚至還要虧本,太守沒必要去采煉鐵礦。”
朱銘皺眉說:“這裡頭到底有什麼勾當,還有究竟是誰來主管礦山,我看了朝廷法令也沒怎麼搞明白。”
遊季玉歎息道:“俺家是做冶鐵生意的,便連俺也弄不清楚誰在管。反正不管怎樣,肯定是通判在管,給他送錢就可以了。”
宋神宗、宋哲宗在位期間,北宋采礦業達到巔峰時期。
到宋徽宗崇寧年間,行業形勢急轉直下!
在蔡京的主持之下,全國新開發的礦場,悉數交給常平司兼管(州縣采礦利潤收歸中央)。
從此,縣令有部分管理權,通判有部分管理權,常平司也有管理權。通判往往兼任地方常平主官,因此變成通判說了算。多重管理多重盤剝,還要養常平司的吏員。
大量私人采礦場倒閉,新開的礦場非常稀少。
蔡京的本意,是通過對常平司的直管,加強對全國礦場的控製繼而提高金銀銅礦的產量,緩解逐漸蔓延到全國的錢荒。
但他本人帶頭貪汙,各地常平司官員又多為蔡黨。在瘋狂盤剝貪汙之下,反而導致采礦業蕭條,錢荒變得更加嚴重!
遊季玉說:“如果在西城縣開采鐵礦,先要給西城縣令送錢,再去給通判那邊送錢。錢送夠了,就能采礦,鄙人會幫助太守辦妥。但每年多有攤派之事……這是來自通判的攤派,恐怕太守也無權過問。”
“讓他來攤派吧!”朱銘冷笑。
隻須遊季玉幫忙完成買撲,采礦執照拿到手,朱銘就不怕暴露自己。
“太守!太守!”
就在此時,左都押衙範準,喜滋滋跑到黃堂外。
朱銘問道:“何事?”
範準說道:“金州紳商百姓,聚數百人而獻萬民傘,已到了州衙大門外!”
曾孝端和遊季玉立即站起,作揖道:“太守愛民如子,萬民傘實至名歸。”
不管送傘者出於何種目的,朱銘都感到很高興。他雖然有了威望,但還尤嫌不夠,一頂萬民傘剛好合適。
朱銘闊步前往州衙大門,那裡已聚集了許多官吏。
街上敲鑼打鼓好不熱鬨,不明就裡的百姓,聽到鼓樂聲也跑來看熱鬨,人群越聚越多已經快近千了。
商賈們為了彰顯誠意,還請來十多個耆老。
甚至派出轎子,從鄉下接來90多歲的老頭兒,通過老壽星之手獻上萬民傘。
“太守駕到!”
一個衙前吏高喊。
人群立即往前擠,士紳商賈簇擁著老壽星上前。
這老頭兒眼花耳聾,連走路都困難,硬是被攙扶到朱銘跟前:“太守仁政愛民,老朽代金州百姓,謝過太守大恩大德!”
朱銘連忙扶住:“老壽星快快請進,莫要在外麵吹風。”
萬民傘由兩個年輕人舉著,老頭兒隻碰了一下,就已經轉交到朱銘手中。
可惜沒有照相機,不然這場麵可以拍照登報。
聽說金州的各行行首也來了,朱銘把他們全部請進去。
從大明村帶來的紅茶,用一個大鍋泡來招待,州衙黃堂坐得滿滿當當。
勉勵一番,朱銘派人把老頭兒送回家,大把年紀經不起折騰,萬一死在州衙就不好看了。
最終,黃堂裡隻剩下士紳商賈。
“諸位好意,本守心領了,”朱銘說道,“做官為民,應有之事,今後不必如此大張旗鼓。”
金州首富、藥材商人丁鳳年說:“太守為民請命,理當得一頂萬民傘。”
“丁兄此言有理,太守莫要謙虛。”眾紳商紛紛附和。
“唉!”
朱銘又開始裝腔作態了:“說到為民請命,這人禍易除,天災卻難防。今年春旱嚴重,夏糧必定歉收,不知又有多少百姓挨餓。”
此言一出,士紳商賈們都不敢再說話,生怕太守讓他們攤派賑災。
場麵有些冷,朱銘隻得自說自話:“先說一條,不得囤積居奇,不得高價賣糧!若有人不聽命令,爾等知道我的手段。”
“不敢。”
“謹遵太守號令。”
眾人紛紛表態,生怕惹惱了知州。
金州商賈遭受多年盤剝,已經對官府深感畏懼。在曆任知州當中,朱銘也屬於強硬派,他們哪敢公然反對?
朱銘繼續說道:“糧價肯定會漲,不能讓你們賠本。但究竟該漲多少,隨時聽候州衙命令。到時候,我每隔五天請你們商議一次。爾等也可提出意見,但聽與不聽,那是我的事情!”
“是!”眾人連忙應承。
朱銘又說:“你們都回去積攢些貨物,到了五月,共同運去襄陽出售。我會派官吏一路押貨,沿途私欄,不必課稅。”
眾人聞之大喜,他們最頭疼的,就是沿途那些非法稅卡。
金州境內,朱銘可以取締,金州境外卻管不著。但是,如果有官吏押船,非法稅卡是可以扛著不交的,大不了跟當地官府鬨得不愉快。
朱銘說道:“給伱們省了許多課稅,你們也須投桃報李,返航的時候幫官府運糧回來賑災。”
戴承嗣問道:“太守已在南方買好糧食了?”
“正要派人過去聯係。”朱銘說道。
具體做法,是提前簽訂合同,向南方糧商預購今年的新糧。不管歉收還是增收,都不改變合同價格,算是最原始的期貨交易。
北方乾旱的消息,肯定已傳到南方,今年糧食必然漲價,越早買糧價錢就越便宜。
估計,此時已經開始漲價了。
商賈們猶豫不決,朱銘這個要求,等於讓他們返航時無利可圖,免費幫著官府運送賑災糧。
“誰有異議?”朱銘掃視一圈。
眾人連忙低頭,不敢跟太守眼神接觸。
朱銘說道:“既如此,到時候隻能強征商船了。”
戴承嗣最先反應過來:“戴家願為百姓運賑災糧!”
“丁家願為百姓運賑災糧!”丁鳳年也脫口而出,他是金州首富,強征商船肯定有他的份兒。
陸陸續續有七八人表態,朱銘微笑道:“此乃義商也,等賑災結束,當立碑記名。”
此言一出,又有兩個商賈承諾幫忙運糧。
他們不是為了碑文上的虛名,而是害怕自己的名字沒刻在石碑上!今後朱銘想找商賈的麻煩,必然從石碑之外挑選目標。
“很好。”朱銘頗為滿意。
他沒想過所有商賈都會配合,總有許多人心存僥幸、裝傻充愣。
朱銘也不會事後報複,但有啥優惠政策,肯定先給那些碑上記名之人。
南下簽署糧食期貨合同,此事須得早做安排。
最適合做這件事的,肯定是彆駕錢琛。此人本來就是江南大賈,而且多半不會趁機貪汙,讓他去預購賑災糧簡直完美。
至於巡視各縣的事情,就得因此換人了。
災荒在五月份就會出現,那個時候新稻還未收割,隻能在南方購買新麥和新粟。
麥和粟這兩種作物,宋代以前南方很少種植。
趙光義在位那會兒,出於“參植以防水旱”的目的,朝廷開始在南方推廣麥粟。種子由官府提供,從江淮調運過去,種植麥粟的頭幾年還可以免稅。
於是,南方的一些州縣,漸漸出現稻麥兩熟輪種法。
還有許多南方的旱地,開始廣泛種植麥子和粟米。
商賈們在州衙喝了一頓茶,聽候太守訓誡勉勵,心思各異的結伴離去。
丁鳳年跟戴承嗣同乘一車。
丁鳳年感慨道:“這位太守,也不好應付啊,還得破財消災才行。”
戴承嗣說:“非也,太守隻是借船,並未強索錢財。更何況,幫助官府運送賑災糧,好歹能夠獲得好名聲,為子孫攢下些福蔭。不比被那些奸官貪了強?進了貪官的口袋,連一聲響都聽不到。”
“俺也服這位太守,就怕他在金州做不長久啊!”丁鳳年憂心忡忡。
戴承嗣笑道:“去年南北各地,多有行首組織罷市者。長安、洛陽皆有罷市之舉,長安甚至罷市兩月有餘。咱們金州商人也該學學了,不能任由當官的予取予奪。朱太守即便離任了,他也定下許多規矩,今後咱們罷市就按他的規矩提出訴求。”
丁鳳年說:“難。”
戴承嗣表情變得猙獰:“俺祖父那時,家產足有三萬貫。吾與父親苦心經營,如今卻隻剩幾千貫,再這樣被盤剝下去,破家逃亡是遲早的事情。真把咱們逼急了,索性跟山中盜賊聯絡!”
丁鳳年沉默不語。
士紳商賈們離開州衙,朱銘也沒閒著,他正在給皇帝寫信。說自己這邊春旱嚴重,請求皇帝賜下一千度牒。
宋代的度牒,屬於有價證券。
首次使用度牒賑災是在宋神宗年間,從此打開潘多拉魔盒。
北宋末年,交子作廢,度牒甚至可以當做紙幣,用來交稅或者支付貨款。
元豐元年,東京城修繕城門完畢,朝廷暫時拿不出錢來,賜一千張度牒抵償工程款。
紹興二年,嶽飛請求朝廷撥款,用來發放軍餉和修築工事。趙構表示沒錢,賜給嶽飛二百張度牒……
朱銘直接向皇帝要錢賑災是不可能的,但請賜一些僧道度牒還比較容易。
反正宋徽宗打算大興道教,道士度牒賞賜得非常大方。
這玩意兒在金州賣不出高價,拿去江南出售,卻是價比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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