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鐵場的居住區已逐漸成型,隨著招募來的工人,以及發配來的罪犯加入,砍伐山林、平整土地的速度更快,都在準備挖礦建爐了。
役使罪犯乾私活,這當然是違規的,但根本無人在意此事。
就連通判李道衝,也隻能嘲諷朱銘雙標,從沒想過拿這種事來彈劾。因為肯定彈劾無效,皇帝頂多置之一笑。
“徐州那邊,是否用炒鋼法?”朱銘問道。
屠申糾正說:“是炒鐵法,隻能炒出熟鐵,炒不出來真鋼。”
“都一樣,叫法不同而已,”朱銘說道,“能否改進一下工藝,將冶鐵爐與炒鐵爐連接,鐵水直接流進炒鐵爐裡攪動?”
屠申愣了愣,略加思索,便驚喜道:“俺怎沒想到?隻需將炒塘造得低些,就能流入鐵水炒動,可以省去許多工夫。不料太守竟精於冶鐵!”
朱銘又問:“徐州煉鋼,是錘煉還是灌煉?”
屠申說道:“都有。打造尋常鐵器和兵刃,都用灌鋼法,出鋼快還價錢便宜,但肯定遠遠不如錘煉好用。若打造好刀好槍,還得千錘百煉。”
朱銘再次把老爸抬出來:“吾父曾遊曆海外,得異人授灌鋼新法。”
“俺聽石道人說,朱相公在海外遇到過仙人,想必仙人的法子更好用。”屠申立即拍馬屁。
朱銘說道:“灌鋼之時,不用泥土封爐,而是用破草鞋遮蔽。若破草鞋不夠用類似之物也可。以熟鐵板為料,熔生鐵水滴於其上,再進行鍛打煉鋼。”
這是清末才出現的,進階版蘇鋼灌造法。
屠申沒想明白,問道:“為甚不用泥土封爐,而用破草鞋遮蓋?”
朱銘無法解釋什麼是持續供氧,也無法解釋什麼叫還原反應,隻能模棱兩可的瞎扯:“為一直有生氣進爐,令生鐵熔化時更具精神。”
屠申:“……”
“要不,你先試試?若是不行再用老法子。”朱銘說道。
“太守吩咐,俺一定照辦。”屠申的關注點不在冶鐵煉鋼,而是想抱住朱銘的大腿。
朱銘又拿出一張圖紙:“這種叫甑爐,可澆鑄千斤以下鐵器。”
甑爐非常簡單,就是宋代行爐的改進版。屠申一看便明白,說道:“這個該用於鑄造場放在冶鐵場沒甚大用。”
“那就留著以後再用。”朱銘說道。
朱銘已經製定了發展計劃,不僅要發展自己的冶鐵場,還要帶動金州的冶鐵鍛造業,讓更多無業遊民找到工作。
初期把冶鐵爐和炒鐵爐造出來,儘快投入使用,以冶煉生鐵和熟鐵為主,賣給本地鐵匠打造成日用鐵器。二爐連接,直接炒鐵,可省去許多工夫,熟鐵的製造成本肯定低於同行,漸漸在金州市場站穩腳跟。
由於熟鐵成本降低,就能大量用於打造鐵鍋,肯定比市麵上流行的生鐵鍋好用。以此培植出一批鐵匠鋪,讓他們靠打造熟鐵鍋賺錢。
同時,還可以培育一批行商,他們負責將金州熟鐵器外運銷售。
等到明年,才開始用改進版蘇鋼法煉鋼。這玩意兒就更值錢,隻要朱銘還在做官,就能扛住常平司的盤剝,就能源源不斷進行外銷。
甚至是弄到打造兵器的牌照,批量打造中檔兵器。雖然質量比不上百煉兵刃(這玩意兒太貴),但肯定比宋代灌鋼打造的武器精良,應該可以成為民間的主流兵器。
朝廷采購也是可以的,隻要朱銘還在當官,他的工坊打造出兵器,賣給官府肯定不會吃虧。
順便吐槽一下北宋的軍械係統……
北宋中期,宋軍的軍械質量,竟連西夏都不如,兵器甲胄皆不堪用。
王安石於是設立軍器監,加強對軍械的設計、製造、保養和監督,立竿見影提升了宋軍的軍械質量。
軍器監名義上監管全國軍械,實際隻能掌控京畿地區設立有幾大作坊進行生產。
至於地方,邊疆州府設都作院,尋常州府設作院。由軍器監派人定期巡查,對各地的都作院、作院進行監督指導。
宋哲宗繼位,高太後聽政,軍械機構被當做新法成果來打壓!
軍械生產數量銳減,不再派官員監督檢查。於是官員貪汙腐敗,工匠敷衍了事,軍械質量倒退回王安石變法之前。
宋徽宗恢複新法,軍械部門也隨之得到重視。
但已經爛透了啊,怎麼可能說恢複就恢複?
就拿金州作院來說,已經看不到幾個工匠,全都被官員吃空餉了。如果朝廷下達任務,讓金州進獻多少兵器,知州就隻能招募民間工匠打造,或者直接民間采購且以此為借口征收苛捐雜稅。
朱銘甚至生出一個想法,如果朝廷讓他進獻軍械,就趁機恢複金州作院的生產。
用官府的錢,以作院的名義,組建一個合法的兵器製作團隊!
……
坐船回到州衙,吳懋立即前來稟報:“太守,又有聖旨到了,昭告天下那種。”
“昭告天下?”朱銘猜不到是啥事兒。
吳懋說:“教主道君皇帝。”
就跟登基稱帝一樣,自封教主道君皇帝,那也是要走流程的,還得官員勸進才行。
如今終於搞完,並且昭告天下。
宋徽宗先是給道錄院下旨:
“我是昊天上帝的長子,喚作大宵帝君。我在天上的時候,目睹中華被佛教蠱惑,信徒自殘身體以求正果。我非常憐憫他們,遂懇求上帝,自願下凡為人主,令天下歸於正道。上帝爸爸答應我的請求,讓我弟弟青華帝君,代管我的神職。”
“我最近做夢,忽然記起天上之事,發現自己還沒完成夙願。你們這些道士,可以上奏表章,以道官身份,勸我做教主道君皇帝。”
於是,群臣和道官,紛紛上表勸進。
還確定了教主道君皇帝的身份,即長生大帝君,道教五宗之一。且這個稱呼,隻用於道門公文,朝廷則沿用原來的規矩。
隨即,把林靈素的老家溫州,升格為應道軍(節度級彆)。
緊接著,這位道君皇帝陛下,又給自己的媽媽上徽號。
他爸爸是昊天上帝,他媽媽卻沒正式封號。天父地母嘛,冊封地母為“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後土皇地祗”。簡稱:後土!
道君皇帝有了爸爸媽媽,不能隻顧自己高興,遂將好消息昭告天下,還讓地方官員祭祀慶祝。
朱銘看完聖旨,隻覺一陣腦殼疼,對吳懋說:“將聖旨謄抄五份發給縣衙,讓縣令張貼於金州各處。”
吳懋問道:“祭祀慶賀之事,太守怎麼安排?”
“一切從簡,”朱銘說道,“讓各縣也從簡,不可因此勞民傷財。”
確實夠簡的,而且簡得過分了。
祭祀地點設在藥王廟,畢竟這是金州最大的道觀。
朱銘以知州身份擔任主祭,藥王廟住持擔任司儀。
豬牛羊這玩意兒不能缺,但朱銘舍不得宰殺耕牛,於是從市場上,買來一頭老病之牛充數。
其他州府的太守,都要先修繕道觀,把祭台壘得老高,還要在祭台附近栽植花木。又讓百姓獻上賀禮,官員趁機敲詐富戶,胥吏趁機勒索小民。
而朱銘隻簡單壘個小土台,嚴禁驚擾百姓,祭品除三牲之外極為寒酸。
吉時隨便選了一個,趁著饑民聚集之前,趕緊把事情給搞完。
祭祀文章,也是讓吳懋代筆,朱銘在主祭時念了一遍。
大致內容為:感謝上帝爸爸和後土媽媽,生個好兒子下凡做人皇,讓天下百姓都能幸福安樂。我是金州太守,受人皇所托,代表金州全體百姓,今天祭祀皇天後土……巴拉巴拉。
折騰半天,終於搞定。
李道衝身為通判,自然要全程參與。
這廝回到通判廳,立即寫信告狀,而且顯得極為興奮。
羅列朱銘十大罪狀,洋洋灑灑寫了一千多字。
其罪一,祭台隻有三尺高,僅九尺見方,完全不能彰顯儀式的隆重。
其罪二,沒有仔細挑選祭祀地點,祭台就在藥王廟門口,隨便找塊平地就瞎搞。不選風水寶地怎行呢?
其罪三,七月才有今年最好的黃道吉日,朱銘卻提前舉行祭祀活動。
其罪四,雖然勒令祭祀人員要齋戒沐浴,但朱銘監督並不嚴格,有的官吏說話還有大蒜味兒。
其罪五,以老病之牛,祭祀皇天後土,對皇帝的爸爸媽媽極不尊重。
其罪六,觀禮百姓太少,很多百姓都不知道有這個活動。
其罪七,朱銘私下對道君皇帝有譏諷之語,說皇帝是不顧民生的昏君(這個罪名,純屬誣陷)。
其罪八,朱銘不但自己祭祀敷衍,還讓各縣官吏也草草祭祀。
其罪九,州縣官員欲進花石綱,朱銘不但禁止,還將花石綱收為已用(扣押沙金的事兒)。
其罪十,欺壓道官與道士,役使道士進山采藥(其實是傳教),導致藥王廟的大多數道士,都不能參加此次祭祀活動。
李道衝拿給錄事參軍宋寧觀看,高興說道:“此十條大罪,若讓官家知悉,姓朱的必定倒黴!”
“可多讓幾個官員彈劾,罪狀也要略有不同。”宋寧建議。
李道衝說:“吾正有此意。”
這兩個家夥暗中串聯,威逼利誘官員寫告狀信,還真悄悄湊齊了十多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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