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意識形態,身體格外輕盈,蘇祁輕輕一跳就跳到了坑底,他緊張地抿著唇來到了從前的混沌身邊。
從前的混沌和蘇祁現存的記憶裡很不一樣。
他目前一直所了解的混沌都是豐神俊朗,五官銳利,帥的很有攻擊性的大帥哥,但是坑底這個混沌……
有點普通了。
這個混沌長的中規中矩,麵容粗獷,身材壯實,要是留個絡腮胡,蘇祁覺得他完全可以上山當山大王。
就人類審美來說,絕對算不上醜,頂多是審美差異,但是對於要求頗高的神獸來說,這樣的算醜了。
畢竟在凡人眼裡還得醜化幾分呢。
“這就是從前的混沌啊。”蘇祁有些好奇,為什麼混沌前後的幻形差彆那麼大,他伸出手在眼神呆滯的男人眼前掃了掃。
“你好啊,從前的混沌。”他說著,但是坑底的混沌卻並沒有反應。
他是看不見蘇祁的。
蘇祁也不失落,他小小聲說:“我是鳳凰,是你以後的……”
蘇祁的話被一聲嘹亮的鳳鳴打斷,那聲響徹雲霄的鳴叫吸引了他和混沌的注意力。
蘇祁抬起頭,隻見一隻渾身浴火的五彩鳳凰展翅劃過兩人頭頂的天空,焰火追不上它飛翔的速度在他身後留下巨大的火焰拖尾,火星吹落如雨。
蒼穹上那身影消失得很快,就像是轉瞬即逝的煙火,燃燒完就往天空漆黑的那一角墜落,但它的痕跡卻留了下來,整個天空都被火焰染紅,天空像是一刹那鋪滿了晚霞。
蘇祁被這壯麗的一幕震撼了,雖然知道那是自己,但是以第三視角看所感受到震撼可謂不一般。
混沌也看癡了,良久才聲音嘶啞地喃喃說了一句話。
蘇祁這才回神,他扭過頭,聽清了那句話,混沌說:“真美啊。”
“那就是我第一次見到老婆。”蒼穹之上,識海之外的混沌說道。
“第一次?”蘇祁仰頭,他問。
“嗯,特彆漂亮,看一眼就記了很久很久。”識海之外的混沌說。
“你是想說一眼萬年吧。”蘇祁失笑。
識海外的混沌沒有再說話。
蘇祁隻好低頭繼續去看麵前這個從前的混沌。
從前的混沌說完,眼睛癡癡地盯著那點紅霞褪去,而後眼睛漸漸合上。
蘇祁的心猛地被揪在一起,他想喚一句混沌,但是整個記憶之境開始劇烈的顫動,而後坍塌。
“啊!”蘇祁看到的最後一眼是混沌帶著笑的沉睡的模樣,而後他感覺身下一空,就墜了下去。
四周變成了一片漆黑,他感覺得到自己在不斷下墜,可是耳邊卻一點風聲也沒有。
“彆害怕,老婆。”忽地好像有什麼輕輕環抱住了他,混沌的聲音在蘇祁頭頂響起。
“混沌……”蘇祁緊閉著的眼睜開,卻沒有看見混沌的身影。
“沒事的,這是在我的識海,它和我一樣都不會傷害老婆的。”混沌安撫道。
“嗯。”蘇祁也不知道要這樣往下墜落多久,他問:“剛剛是……”
“是補天之役時發生的事情,當時補天大陣才剛剛建成,女媧娘娘叫我們鎮守人間以防祟氣侵蝕補天大陣,傷害人間最後的淨土。那戰之後,神獸們皆數隕落了,我也不意外。”混沌解釋道。
“隕落?”蘇祁的心口一疼。
“嗯,剛剛記憶之境坍塌就是因為我隕落了,記憶出現了空白,所以老婆才會一直在記憶通道裡墜落。”混沌說。
“是因為在那一戰裡受了很嚴重的傷才隕落的嗎?”蘇祁想起來,剛剛看到的混沌渾身上下的衣服都破爛了,肚子上甚至有一道深可見五臟的傷。
“我的傷是饕餮打的。”混沌聲音低下來,似乎情緒也跟著低落了。
“饕餮打的?他為什麼要打你?”蘇祁聞言心口更加悶痛,他追問。
“我,饕餮,檮杌和窮奇,其實和一般的神獸不一樣。我們性情凶惡,和靈氣靈物的相容性並不高,反而和汙穢邪惡的東西很親近。若不是占了一個神位,恐怕我們就是極凶極惡為禍人間的禍害了。”混沌說:“女媧娘娘之所以賜我們清明之種,就是防止我們和汙穢邪惡的東西待久了,失去理智,墮落為魔。”
“因此,我們和一般神獸打祟氣祟物的方式也不太一樣,我們可以選擇常規的將它們打死,也可以用對於我們最簡單迅速的方法——吸收掉他們。我們吃掉他們,實力就會激增,但是就像再大的水盆總有裝滿水的時候,我們體內也有一道閥門,一旦吸收的汙穢過多,便會陷入瘋狂。”
“陷入瘋狂後,我們便會敵我不分大開殺戒,直到自己被殺死或者力竭而死,當然最有可能的是會因禍人間而被天道懲治而死。”
“不過那時,天道疲倦沉睡,沒有什麼能製裁陷入瘋狂的窮奇他們了。為了不破壞補天陣,不傷害到其他同僚,我殺死了他們。”混沌頓了頓補充:“第一個是檮杌,是我和窮奇一起殺死的,緊接著就是窮奇,他陷入瘋狂之前,求我殺了他,我就……再然後就是饕餮。”
“饕餮那個家夥,吃起來完全把什麼閥值給忘了,我趕到的時候就已經敵我不分地殺掉了朱厭,所以我就殺了他。”
“再然後,我就因為消耗過大力竭而亡。”混沌說完漆黑的空間裡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蘇祁心口疼到呼吸都困難,他不能想象混沌殺死自己至親時感受,他光是想想要是天道逼迫讓他殺了白澤或者朱雀都會難受,更何況混沌是真的親身經曆了這些呢。
“混沌……”蘇祁不知道說些什麼去安慰混沌,他隻好輕聲喚了一句。
“沒關係,都過去了,他們現在過得很好啊。”混沌故作輕鬆地笑了笑。
“好了,老婆,下一個記憶之境要到了,你做好準備。”混沌說完蘇祁感覺到環抱著他的那股溫暖消失了,緊接著他聽到了風聲,再然後他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這裡是?”在識海裡沒有痛覺,蘇祁看著新的環境有些好奇。
他現在處在一個到處是駐紮的獸皮帳篷的地方,每個帳篷旁邊都有一麵旗幟,正在迎風飄揚。
蘇祁爬起來,他發現這個地方的地麵十分乾燥,有些地方甚至已經皸裂了,似乎很久沒有下過雨了。
他這樣想著天空忽地陰雨密布,一道雷急轉直下,朝他不遠處的地方劈去。
而後蘇祁聽見了人群騷亂的聲音。
蘇祁拔腿往那邊趕時,天空又劈下一道急雷,但是似乎並沒有要下雨的意思。
“上天製裁,它果然是妖孽!”蘇祁還沒有到地方就聽見這一聲話語。
蘇祁抬頭隻見一個祭壇旁邊圍滿了人,他們神情恐慌,甚至有些跌坐在了地上,唯有中央那一位像祭司的老者一副癲狂的模樣,指著一口如天坑的大鍋旁,巨大的五彩鳥說著瘋話。
“上天待我們不薄,懲治妖孽,賜福與我們,我們將它扒皮抽筋,食其肉,斷其骨今年衣食無憂,來年風調雨順!”
那五彩鳥,右半邊翅膀的毛已經被拔去大半,身上纏著鐵鏈,背後被雷劈得焦黑,無力地趴在地上,黑漆漆的眼睛悲哀地掃過在場的人,而後目光落到了在場唯一在哭泣的小女孩身上。
“阿彩不是妖孽……阿彩……”小女孩哭著被她的母親恐慌地捂住了嘴。
蘇祁心口猛地鈍痛,連頭也疼了起來,那是他自己嗎?是曾經的他?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惡念曾經說過,凡人無知將他扒光羽毛,推下油鍋。
蘇祁看著那老者指揮著人上前繼續,心裡揚起奇異的感覺,說不上恨隻是憤怒還有覺得荒謬。
那些人畏畏縮縮上前去,鳳凰神鳥無力地掙紮著,但是耐不住人太多,拉鐵鏈的拉鐵鏈,拔毛的拔毛,拿刀剜肉的拿刀剜肉。
蘇祁眼尖地看見那雙漆黑的鳥眼睛裡閃過一抹火光,那是要驅動鳳凰神火的前兆,蘇祁的心狠狠揪起。
但是良久從前的自己也沒有驅動火焰,他的目光落在人群中哭泣的小女孩身上,小女孩麵黃肌瘦,似乎再不進補就會餓死過去。
人群裡還有許許多多這樣的瘦弱的婦孺。
一滴淚從黑漆的眼睛裡墜落,砸進地裡。
蘇祁似乎並不解為什麼自己忽地放棄了反抗,他眼看著那祭祀一樣的老者拿刀剜下一塊鮮血淋漓的肉來。
痛苦的唳叫微弱下去,本能地鳳凰無力地撲騰起來,但是似乎因為天雷他傷的太重了。
祭司舉著肉,似乎得到了至寶,他還未高呼,一聲獸哮響徹雲霄,震耳欲聾。
再然後一個青黑色的身影出現,一腳踹翻了那口架在火上烤的油鍋。
滾燙的水傾泄而出,人們大叫著倉皇逃竄。
身形如同小山丘一般的青黑色野獸,出現在祭台上,它嘶吼著又是一腳踹翻了燃燒的木柴,木柴飛出去打在帳篷上,燃起大火。
那獸似乎並不滿足,他叼起纏繞在鳳凰身上的鐵鏈,咬斷它甩了出去。
有一截鐵鏈剛好飛出去砸到了舉著肉還沒來得及跑的祭司身上,蘇祁離得近他聽見了骨頭和五臟六腑破碎的聲音。
那祭司麵部扭曲的匍匐在地,一條腿呈九十度扭曲,口鼻都流血了,但是手裡還是死死抓著那塊肉。
而後,蘇祁聽見了五臟重組的聲音。
蘇祁看過去,發現那肉上殘留的血跡滴在了祭司身上。
鳳凰淚活死人,鳳凰血療百疾,鳳凰肉賜長生。
他因為那塊帶血的肉,活了過來,不僅活了下來還會長壽安康,變作半妖。
蘇祁自笑起來,似乎不明白,善惡有報這句話似乎永遠難以實現。
他看向那邊被混沌好好護著的自己,似乎也不能理解,為什麼為神者慈悲還要被傷害。
他不理解自己,也不理解天道。
更不明白,這場鬨劇發生的原因。
“老婆,難受的話,不看這一段了吧。”識海之外混沌的聲音響起。
蘇祁搖搖頭,他說:“我隻是想不明白……我的善似乎並沒有用,討不到好,所以為什麼我不反抗呢?”
“老婆,你現在看到的你自己,隻有不到兩百歲。”識海之外的混沌解釋:“實力還沒有恢複,甚至連人形都幻化不了。你要是反抗的話,隻能用鳳凰神火和鳳凰真元,但……”
但控製不好,這一片都會葬身火海,或者夷為平地。
一瞬間的心軟,造就了自己的無間地獄。
蘇祁歎息,他扭頭看著火海裡扭曲的旗幟,如果他沒看錯,那旗幟上的是朱雀紋。
這個部落,信奉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