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質問(1 / 1)

誤入樊籠 銜香 1952 字 22天前

明明是在笑,但那笑聲中卻透著說不出的涼意。

小廝悄悄抬眼,卻瞧見了公子黑色織金衣裾上濺著的幾滴乾涸的血跡,呼吸一窒,頓時頭皮發緊。

自從大公子走後,世人都誇他們公子溫文爾雅,溫潤如玉,時間久了,他慢慢也這麼以為了。

險些——要忘記公子從前的模樣了。

小廝現在回想起今日太子遇刺時公子手握寒鐵,一路走,一路劍尖滴著血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有些害怕,連忙告誡自己不可再深想,垂著手恭謹地問道:“公子,那咱們現在是否要回去?”

撞了人這種小事原本無需崔珩親自來的。

但今日坊市大亂的時候,那女子的冪籬被迎風吹起了一點,露出了一點小巧的下頜。

不知為何,他手中握著的劍似乎在鳴震,震的他手腕微微發麻,這才親自前來。

可誰知剛到門口,卻撞見了這麼一副畫麵——

這位表妹……還真是不可貌相。

崔珩摩了摩指腹上的薄繭,狹長的眼簾微掀:“去敲門。”

小廝聽著他微沉的聲音,默默地替這位表姑娘歎了口氣。

房間裡

那額上的傷本就不輕,被雪衣這麼一撞,現下鼓脹的如雞子一般,看著格外令人心驚。

“您下手也太重了些,萬一留了疤該如何是好?”

晴方捂住雙眼的手緩緩張開,從指縫中看了一眼,又立馬合了上。

“我有分寸。”

傷處泛起細密的疼,雪衣半晌才緩過勁來,對著銅鏡細細地看。

這些年長在內宅裡她挨的罰受的傷還少麼,什麼樣的傷會留疤她清楚的很。

晴方歎了口氣,著實佩服她們小娘子,對自己狠起來簡直不像一個剛及笄的小姑娘。

雪衣卻沒這閒心自艾,她眼神漸漸凝聚,偏頭看向窗外沉沉的暮靄。

隔著重重的垂花門,坊內的“閉門鼓”聲聲催人,眼看著就要宵禁了,料想這位二表哥也該到下值的時候了。

正思索的時候,一縷晚風幽幽地吹拂起了珠簾,雪衣凝睇,卻瞧見那門正敞著一掌寬的縫,登時便緊張了起來:“這門怎麼沒關緊,我不是吩咐過到了這府裡要事事小心麼,方才是不是有人來了?”

晴方順著她的視線往回看,呀了一聲:“大約是被風吹開了。”

“隻是風麼?”

不知為何,雪衣忽有些不安,眼神一聚示意晴方出去。

方才娘子那一撞動靜可不小,晴方也憂心的緊,連忙出去。

可手還沒搭到門上,外側卻率先響起了敲門聲。

“敢問,陸小娘子歇了否?”

晴方被唬的一愣,定睛細看,才發現門前不知何時站了個身穿圓領缺胯袍的小廝,看著格外清俊爽利。

“未……未曾歇下。”晴方生怕方才的舉動被瞧見,警惕地捏住帕子,“您是?”

“我是大房崔二郎身旁的小廝,今早郎君辦差時不慎衝撞了小娘子,剛下值便特意過來瞧瞧。”

小廝側身讓了一步,那後頭身著襴袍長身玉立的公子忽然映入眼簾。

她們娘子生的美,雖則出身低了些,但往日在江左吳郡每每出門,總是引得一群才俊偷偷圍看。

但即便是見了那麼多俊俏的郎君,眼前這一個卻是無出其右,單是那利落分明的下頜線,便叫人不敢抬眼。

“請二公子安。”

晴方忙垂下了眼,思及方才小廝那溫和的態度,料想他們應當沒瞧見屋內的舉動,妥帖地側了身引了他入內。

如今大周相對前朝雖對女子寬容了些,但男女大防仍不可破,尤其在這郡望之家。

是以崔珩隻走到了外間的珠簾前便停了步,隔著密密的簾子,眼神平視,並未看向裡間。

簾後,雪衣自打聽見了那沉穩的腳步聲便心裡發緊,連忙攏好了披帛,碎步挪了過去:“見過二表哥。”

她聲音本就細軟,眼下刻意拿著嗓子,十分符合病弱之態。

隔著一道簾子,小廝隱約隻能瞧見那投在壁上的纖長剪影,低下頭憋著笑。

——這小娘子方才發狠時撞向床柱的聲音可不像這般細弱。

他們公子一貫最厭惡裝腔作態之人了。

小廝微微偏頭,果然瞧見崔珩幾不可察地皺了眉,麵無表情:“表妹請起。”

片刻,為了不失禮,又隨口問了一句:“你的傷如何了?”

低沉的聲音隔著珠簾傳過來,仿佛沾染上了玉石的涼意。

雪衣撐著腰慢慢站起,心裡說不出的古怪,總覺得這位表哥似乎……與傳聞中的溫潤如玉,有哪裡不一樣。

不過,玉石也分冷暖,何況眼前的這位將來可是要繼承整個崔氏的,自然要穩重些。

雪衣將疑慮拋了出去,扶著額故作輕鬆:“隻是衝撞了一下,起了塊腫包罷了,並無大礙,料想將養個一旬便無事了。倒是勞累了表哥,忙於公務還撥冗前來,實在是我的不是了。”

僅是撞了一下,竟要養上小半個月,少不得要他們公子時常來探望。

小廝一琢磨,不由得暗歎這位表姑娘真是好心機。

崔珩神色不變,隻是淡淡地道:“烈馬一時不服管,衝撞了表妹,是我的錯,既如此,若是有什麼不適的,儘管到大房拿對牌傳府醫。”

他此言原是想讓她儘快養好傷,了結這段牽扯,可聽在晴方耳朵裡,便是二公子對她們娘子另有青眼了,竟是貼心地安排好了醫藥。

雪衣心中也微微雀躍,正要開口道謝的時候,不巧,一陣北風忽破開了窗,卷起了垂墜的珠簾。

玉石清琮,珠簾半卷,雪衣一抬眼,當看到了眼前的那張輪廓分明的臉時,腦子裡像是有焰火炸開一般,耳邊儘是嗡鳴。

“娘子。”晴方驚呼,連忙上前,“這是怎麼了?”

雪衣正氣血上湧,方才正對上那道冷漠的視線,不知為何,仿佛見到了夢中人一般。

她捂著心口,再一定睛細細地打量了片刻,卻發現大約是她看錯了。

眼前的人雖則看起來清冷了些,但那雙眼平靜淡然,並未藏著冷意,甚至還關切地轉向了她:“表妹何故這般害怕?”

這可是清貴世家的嫡孫,為人最是端方有禮,怎會是夢中那個陰沉不定,肆意玩弄她的人?

她一定是被這夢折磨的魔怔了。

雪衣壓下了心驚,欠身道:“不巧額上忽然發作,方才有些暈,失了態,讓表哥見笑了。”

崔珩一眼掠過去,正撞上她抬起頭。

她大約真是被嚇到了,這會兒眼睫微顫,額發垂落,摘掉了冪籬之後那張臉細膩勻淨,雙目澄澈,病若西子還勝三分。

的確是個罕見的美人,怪不得敢生出這樣大的野心。

不知為何,他目光一頓,又有些難以言喻的熟悉。

下意識覺得眼前人不該是這樣,那唇應該更紅一點,眼睛更潤一點,雙頰暈開,額發貼著鬢沾染著涔涔的汗意才對……

不對。

這副香汗淋漓,雲鬢微濕的模樣分明是情酣之後的媚態。

他為何會想到這種場景?

初次見麵,這位表妹便能勾的聯想起這般旖旎的場景來,這位陸表妹果然是有些手段。

崔珩移開視線,掩下了一絲煩躁:“你既身子骨弱,那便好好養著,有事儘管傳府醫。”

雪衣仍是心有餘悸,聽他要走,這才鬆了口氣,欲起身恭送的時候,春竹卻依照府醫的吩咐,端著熬煮好的湯藥掀了簾進來。

她一貫能忍,但因著夢境的緣故,對喝藥格外排斥。

那藥汁苦黑濃稠,藥盅尚未掀開,遠遠的已經聞到苦味了,雪衣不著意地拿帕子掩住了鼻,小聲吩咐道:“先放著吧。”

崔珩本已要走,餘光裡察覺到了簾後的人掩著鼻避之不及的樣子,忽然又停了步:“為何放著?”

雪衣沒想到他會回頭,連忙解釋道:“太燙了,待涼一涼我再服用。”

“燙?”崔珩掃了一眼,“此藥正需趁熱服用,涼了有損藥性。”

他聲音雖然溫和,但因著久居上位的緣故,話裡卻透露出一股不容拒絕來。

雪衣張了張唇,沒敢再推辭。

可她心知額上的傷並不重,壓根用不著喝這麼苦的藥,剛走近一步,喉間便開始翻滾,到底還是縮了手,放軟了聲音試圖拒絕:“二表哥,這藥實在太燙了……我一貫不喜熱食,待會兒再飲可否?”

“不可。”崔珩沉了聲音,斬釘截鐵。

“二表哥這是何意?”雪衣登時便緊張了起來,疑心他是發現了什麼。

崔珩掃了一眼被她揪的死緊的帕子,忽然輕笑:“表妹有所不知,今日平康坊之所以大亂是因為太子遇刺,逃跑時那刺正擦著陸表妹的馬車過,掉了縛麵,唯有你一人見過那刺的臉,若是尋到了可疑的人還少不得要你辨認一番,因此表妹的病事關太子的安危,不可懈怠。”

不過是撞了下額頭,怎麼還牽扯到太子的安危了?

言下之意,她不喝藥還關係到東宮,關係到整個天下了?

真的有這般嚴重嗎……

雪衣狐疑地打量著眼前人,卻見二表哥巍峨清俊,一身正氣。

她咬了咬唇,忽有些後悔。

早知如此,便不該下這麼重的手的。

可眼下木已成舟,雪衣有苦說不出,隻得顫著手去端那藥碗:“東宮遇刺乃是大事,雪衣自當竭力。”

崔珩似乎這才滿意,就那麼看著她端起了藥碗。

雪衣避無可避,隻得憋著氣閉了眼,裝作沒聞到那苦味,一口氣灌了下去。

這藥是真的苦。

苦的她牙根都在打顫,舌頭已經麻了,一股酸氣直衝天靈蓋。

雪衣灌了大半碗,趁著還沒嘔出來,連忙又飲了一大口清水,水珠子溢到了唇邊,順著下頜線往下滴。

雪衣連忙背了身拿帕子沾了沾:“讓表哥見笑了。”

崔珩原是冷著眼看她的窘態,當掃過她沾了水鮮豔欲滴的唇時,忽然轉過了身,錯開了視線:“表妹既飲了藥,我便不多留了。”

轉身時,門外卻閃過了一個石榴紅的裙擺,似乎,是早上與她同行的那位長姐。

一下招了兩個侄女入府,他那二嬸的心思還真是昭然若揭。

崔珩轉了轉手上的扳指,不知是對門外窺探的人說的,還是對門內的人說的,聲音溫煦了起來:“表妹這傷著實傷的不輕,東宮之事又在緊要時候,既如此,從今日起,表妹每日的湯藥便都從大房賬上支,直到傷愈,你意下如何?”

每日?

這意味著,她日日都要被盯著喝苦藥了?

雪衣正在飲水,聞言一口水嗆到了嗓子眼,一邊咳著一邊推辭:“不……不必了,表哥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我的傷看著嚴重,實則將養將養便好。”

“不重?”崔珩忽然回了頭,不輕不重地看了她一眼,“表妹方才不是還險些暈過去麼?”

明明看著是個極為清琅的君子,那視線一壓過來,壓迫感卻格外的強。

雪衣剛止了咳,被那銳利的雙眼一審視,頭皮瞬間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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