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黑,鼻尖充斥著清冽的氣息。
雪衣腦子裡還是懵的,正欲掙出去,此時大門卻“吱呀”一聲,已經被推開了。
她身體一僵,連忙屏住了氣息。
可當前的這個情形……卻萬分的尷尬。
因著是在家祠裡受過,這床榻格外的窄,二表哥又格外的高大。
方才緊急之下她直接被按在了他胸前,雙手撐著他的胸口才勉強拉開一絲距離,雙膝卻是毫無辦法了,唯有半跪著才稍稍離開他的腰。
隻跪坐了片刻,她鼻尖便被逼的沁出了汗,內心忍不住乞求姑母趕快離開。
崔珩倒是格外淡定,還能側躺著手執書卷,仿佛身上沒她這個人似的。
二夫人顫著手一推開,入眼卻是崔珩側臥著手執書卷的閒適情景,室內不見分毫的迷亂,腳步不由得一頓。
怎會沒成?
二夫人雙眸圓睜,難得失了態。
“二嬸今日何故突然到此?”
崔珩似乎剛發現似的,一雙眼喜怒不辨。
二夫人愣了片刻,才緩過神來:“我是聽院子裡的女使來報,說你似是身體不適,情急之下才領了府醫來給你探病,你如今可好些了?”
做戲要做全套,幸好她身邊真的帶了一個府醫。
“我未曾不適。”崔珩掀了掀眼皮。
“是嗎?那……想來是這女使過於擔心你了,誤傳了消息。”二夫人窘迫,為自己辯解。
她掩著帕子咳了一聲,身邊的女使連忙出來道歉。
崔珩不知是信還是未信,隻沉下了眼:“勞煩姑母走一遭,既無事,姑母也不必待在這裡了,”
二夫人語塞,眼神逡巡了一圈,卻見這室內的陳設井井有條,這位侄子也神色如常,除了地上微微有些水漬外,無任何異常之處。
她那個好侄女更是連影子都找不見。
可這線香又明明是燒了一半的。
二夫人盯著那被摁滅的香灰,又仔細瞧了瞧那位侄子,忽覺得他半掩著的被衾之下微微隆著,仿佛藏著個什麼人似的……
這藥尋常人難以抵禦,他不可能沒感覺,雪凝是一定被他藏在了被子裡——
二夫人篤定,又將府醫推了出來:“無病自然是好事,但來即已經來了,不妨便診個平安脈。”
聽見姑母的話,雪衣剛鬆的一口氣又瞬間提緊。
久跪著的腿忽然有些軟,幾乎要支撐不住。
她雙手抵住了二表哥的肩,不得不努力吸著氣,憋住了小腹,才能避免更尷尬。
夏日本就炎熱,崔珩身前又趴了一團溫香軟玉,熱氣毫無阻隔地傳過來,他呼吸一緊,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執卷的手卻許久沒再翻動過。
“不必診了,我無事。”
書卷重重地擱下,他聲音不悅。
府醫被這聲音一震,即刻停了步,猶豫著回頭:“既如此,二夫人您看?”
可如此行徑愈發讓二夫人篤定他被子裡是藏了人的,於是一橫心,決心自己親自上前去查看:“你母親早上還囑咐我要多上心,我瞧著你似乎發了虛汗,還是看一看的好。”
然而她正欲拐彎的時候,身後卻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姑母!”
陸雪凝氣喘籲籲地提著裙擺碎步進了門來。
二夫人詫異,這下徹底糊塗了,忙回了頭壓低了聲音將陸雪凝扯到一旁:“你怎麼會在這裡?”
陸雪凝麵色微紅,小聲解釋道:“我方才肚子有些疼,便折回去服了顆藥丸,再回來的時候這廂房不知怎的,推也推不開,我隻好守在了一邊。”
“你壓根沒進來過?”二夫人沉了臉,氣得手腕都在發抖。
陸雪凝顫著聲音點了頭。
白費了她那麼多心思。
二夫人恨恨瞪了她一眼。
她既然沒來,那崔珩的被子裡自然也沒有藏人,全是她猜錯了。
二夫人忍著氣,深吸了口氣,才轉頭對崔珩擠出了一絲笑意:“二郎說不必那便不必了,你好好休息,有什麼事儘管告知我。”
“二嬸慢走。”崔珩連頭也未抬,似乎隻是旁觀一場鬨劇。
二夫人偷雞不成蝕把米,在晚輩麵前鬨了個沒臉,臊的抓著陸雪凝便連忙出了門。
人一走,在被衾裡憋得臉色通紅的雪衣總算鬆了口氣,連忙拉開了被衾大喘了幾口氣。
崔珩的臉色也不好看,目光沉沉地看著她:“還沒待夠?”
“稍等。”
雪衣腿已經麻了,艱難地挪了挪,試圖移下去。
可她這麼磨蹭,崔珩臉色微變,忍著青筋忽按住她低斥了一句:“彆動。”
雪衣一僵,撐著腿不知該如何是好。
崔珩深吸了一口氣,才吐出兩個字:“下去。”
雪衣正對著他的冷眼,隻得扶著床離開:“對不住二表哥,我這就走。”
然而雙腿實在半跪的太久,像是被無數針紮一般,她忍了片刻才緩過勁,慢吞吞地走。
可這幅雙腿打顫,不良於行的樣子落到了崔珩眼裡,又惹得他想起了不該想的畫麵。
“不想走?”他眼一抬,忍著火氣看著她。
聲音雖平靜,但那眼裡卻滿是藏不住的諷意。
也對,今日雖不是她設的局,但畢竟是她的嫡親姑母和長姐所為,二表哥現在定然對她們姑侄厭惡至極了吧。
連片刻也不想讓她留在這裡。
雪衣倏地臉色透紅:“我……我馬上。”
她說完根本不敢直視他的眼,忍著酸麻的腿,快步出了門。
眼看著那道背影消失在眼前,崔珩眼底壓抑的情緒瞬間湧了上來,黑沉沉的不見底,抵著眉心按了按。
再不走,她今日就真的彆想走了。
從清鄔院出來,雪衣一路低著頭回了梨花院,整個人羞窘的恨不得埋到地上。
經了這麼一出鬨劇,二表哥大約是永不可能對她有好感了。
那……她該怎麼辦呢?
雪衣心裡亂糟糟的,直到回到廂房,聽到了姑母在窗下訓斥陸雪凝的時候,她才暫時不去想。
姑母這回大約是當真丟了臉,儘管聲音已經在竭力克製,可那怒氣透過關緊的窗戶還是透了一絲傳到了窗外。
“你究竟是如何辦事的,這樣好的機會都能錯過,簡直是爛泥扶不上牆!”
陸雪凝甕聲甕氣,一個勁兒地賠不是:“侄女錯了,以後定然不會了……”
“以後?你哪兒還有以後!”二夫人怒不可遏,指著她恨鐵不成鋼地罵,“此次已經叫二郎識破了,以他的脾性,斷然不可能再接納你,你還敢提以後?”
陸雪凝也知犯下了大錯,扯著她的袖子哀求:“姑母,您一定還有辦法的是不是,再說,三表哥的病也愈發的重了,您難道就不想讓他快些定親嗎?往後您說什麼我做什麼,侄女絕不敢再擅作主。”
二夫人被她戳到了痛處。
高門的規矩重,二郎遲遲不肯定下婚事,害得他們三郎也不能議親。
大房這般態度,定是故意要害他們三郎的性命,讓三郎即便是死都死的孤苦伶仃。
她不能稱了他們的心——
二夫人沉默了片刻:“你當真做什麼都願意?”
“任憑姑母吩咐。”陸雪凝絲毫不敢反駁。
二夫人長長吐了一口氣:“既然如此,你如今已是不可能正大光明嫁入崔氏了,倒不如鋌而走險,乾脆鬨得更大一些,在壽宴上扯了他一同落水,讓二郎不得不娶了你,你可願意?”
姑母當年就是這般嫁入崔氏的。
陸雪凝原先很不屑,可事到臨頭了,她也顧不得臉麵了,一咬牙點了頭:“侄女全聽姑母的。”
“若是這次再不成,你便回去吧。”二夫人扶著額頭疼欲裂,臨走又警告了一句。
陸雪凝一悚,連連點頭。
雪衣剛平複了片刻,又聽見這麼一遭,心跳的更厲害了。
二夫人掀了簾子一出來,便看見她提著食盒站在院子裡,一副將進不進的樣子,頓時心生警惕“你又是上哪兒去了?”
雪衣生怕她發現,背了手連忙解釋道:“姑母誤會了,我是要去看三表哥。”
二夫人這才麵色和緩了些,看著眼前這個乖巧柔順的侄女越看越順眼,也不必再防著她了,於是上前拉了她的手:“你是個有心的,三郎也頗為歡喜,你可願……一輩子陪著他?”
一輩子。
看來姑母這是鐵了心要她衝喜了。
雪衣心底瞬間涼透,頂著她的眼神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她不敢流露出絲毫的不滿,麻木地擠出了一個笑:“這是我的福氣。”
果然不出所料,這是個好拿捏的,都不用她開口勸。
“你能明白就好。”二夫人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等壽宴過後我便與你父親寫信,把這事定下來,也不算虧待了你。”
雪衣被她攥著的手像是被毒蛇盤纏上了一樣,說不出的冰涼惡心,她硬著頭皮點了頭:“一切都聽姑母的。”
應付完姑母,雪衣已然脫力,魂不守舍的回去。
晴方不知她今日的見聞,見她衣角微微皺著,上前替她寬衣:“娘子您今日見到崔二郎了?”
何止是見了,他們今日險些……
雪衣說不出口。
但結果,二表哥似乎對她更厭惡了。
她心裡亂糟糟的,搖了搖頭不想開口。
衣服一解開,一團揉皺的帕子忽然從她袖中掉了下去。
“咦,這是哪兒來的?”晴方從未見過,彎身欲去拾。
這帕子怎麼也帶回來了!
雪衣餘光裡一瞥見,耳尖紅的快滴血,緊張地一把奪了過來:“路上撿的。”
那帕子好似是個男子的。
晴方不解,又發覺娘子衣裙亂糟糟的,上麵似乎沾了一縷清冽的香氣,瞳孔一怔,連忙閉了嘴不再追問。
雪衣背著身將帕子隨手塞進了角落裡,低著頭使勁洗著手,直搓的要脫下一層皮。
兩手洗的通紅,雪衣手上又麻又痛,既羞恥又難堪。
洗著洗著,她臉頰燒的熱麻,忍不住撐著雙臂閉上了眼。
如今姑母逼著她衝喜,二表哥又對她失了好感,她若是想避開命運,似乎也隻有和長姐走同一條路了。
何況,二表哥是一介君子,今日都到了這般田地了,他也未對她做什麼。
想必便是她不慎拉了他落水,有所得罪,二表哥應該也不會有什麼過激的舉措吧?
雪衣緩緩睜開眼,盯著眼前那方揉皺的帕子,慢慢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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