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帕子雪衣到底還是沒敢多留,趁著夜深的時候丟進了火盆裡,燒了個一乾二淨。
連灰燼都讓晴方倒在了廂房後麵的柳樹下。
她才總算不那麼尷尬。
但畢竟頭一回下這麼大的決心,一想到二表哥那張不怒自威的臉,她又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懼意來,連著幾晚都渾身汗涔涔的,睡得不甚安穩。
這症狀到了壽宴開始前的一晚尤甚。
明日府裡便要壽宴了,這些日子府裡陸陸續續住進了不少貴人,戲班子請來熱了好幾場戲,漸漸熱鬨了起來。
壽宴用的紅綢早已懸掛裝裱好了,連她們這種遠方親眷的簷下都將風燈換成了紅燈籠。
夜色一深,簷下掛著的兩隻大紅燈籠在濃黑的夜裡紅的格外刺眼。
雪衣總覺得那兩隻紅燈籠像是夢中人猩紅的雙眼,盯的她頗不舒服。
可她畢竟不是這府裡的正經主人,儘管不適也隻能忍著,隻是臨睡前吩咐晴方將簾子密密的放下來,擋住那令人心悸的紅光。
然而即便做足了準備,半睡半醒的時候,她還是夢到了那個人。
這次終於不是在昏暗的室內了。
她努力睜著眼皮瞧了瞧,卻發現她正躺在一隻畫舫上,纖長的手臂一垂下,便能拂過微波蕩漾的水麵,船上鋪著的蓮花瓣早已被碾出了淡紅的水痕。
竟是在船上。雪衣一醒過神來,隻覺得底線再一次被突破。
夢中的她卻似乎早已習以為常,被放開之後低著眉輕聲問身旁的人:“下次能不能不這樣?”
身旁的人原本正拈起了一片殘損的花瓣,下一刻卻兩指一並,直接碾碎,冷眼問她:“那你想在哪裡?書房,馬車,還是——在你閨房的軟榻上?”
“你……”雪衣被他大膽的話激的麵色通紅,雙眼盈著淚羞憤欲死。
“哭什麼。”那人撫著她的側臉輕哂,“現在哭有什麼用,眼淚該流在該流的時候。”
“你無恥!”雪衣強忍的眼淚瞬間滑了下來,羞憤難當,“當初設計了你是我不好,如今我已知錯了,便是有錯被你這般對待也該償清了,你究竟……究竟什麼時候肯放過我?”
“放過?”
他像是聽到了什麼可笑的話,按著她的後頸上悶悶地笑,笑的胸腔都在微微顫著。
雪衣被他整個人擁住,那股喘不過氣的感覺又要來了。
她竭力想掙開,卻被他一抬手捏住了下頜:“這種話彆再說,否則下一次就不是在船上,而是——”
他頓了頓,緊接著兩指抵著她的喉嚨一緊,唇邊逸出了一絲笑:“在你未婚夫的病榻前。”
混蛋!
連這種話他都能說出口。
雪衣掉了一半的淚瞬間憋了回去。
她震驚又氣憤的偏頭,可掙也掙不開,逃也逃不掉,隻能忍著淚任他修長的指落下去。
明明無風,畫舫卻快翻了,雪衣抓著船舷的手一記疼,瞬間醒了過來。
還好是夢。
她仰著麵輕輕喘氣,抬手拭了拭額上的汗。
可夢中那種無休無止,無處可逃的窒息感卻逼的她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她到底設計了他什麼,要被他這麼折磨。
那個人又到底是誰?
雪衣忍著不適逼自己回想,但任憑她如何絞儘腦汁,仍是看不清他的臉。
隻有他後腰上的那道紅色印記,一次次在他將她翻轉過去的時候一閃而過。
紅色的,月牙形狀的。
是胎記,還是特定的烙印?
雪衣分不清,被這夢境困擾的心煩意亂,抱著膝頭疼欲裂。
枯坐了不久,天便平明,深藍的天幕一點點被暈染開,露出了一絲魚肚白。
今日是壽宴開始的正日子,剛剛四更,門外的仆婦和廚房已經忙碌起來了,嘈嘈切切的聲音傳進來,雪衣無心再睡下去,乾脆起了身,收拾起壽宴的裝扮。
晴方進來的時候隻見她一身銀紅襦裙,膚白勝雪,臉上未敷脂粉,隻塗了一點唇脂,卻已經豔光逼人。
娘子似乎又長開了些,晴方暗自感歎,今日還不知得吸去多少眼光。
果然,將近正午隨著姑母一同到園子裡赴宴的時候,雪衣甫一露麵便引起了不少目光。
隻是當看到這位小娘子是站在這位二夫人身旁,猜到了她的身份後,有人唇邊逸出了一絲輕歎——
“可惜了。”
是個破落戶。
後半句話雖沒說出來,但眾人心照不宣。
那些貴婦人嘖了一聲,繼續磋磨著指甲飲酒賞花,眼神再沒往她身旁落過一眼。
二夫人倒是神色如常,仍是款款落了座,但與大夫人身旁的熱鬨相比,她的坐席附近要冷清許多,隻間或有人向她舉杯寒暄兩句。
雪衣直到現在才頭一回認識到姑母的處境。
姑母當年還是因救了人嫁入崔家的,姑母尚且如此,若是她有意設計二表哥,即便是得逞了處境也不會比姑母更好吧……
她一時又有些猶疑不定。
猶疑著落座的時候,她發覺今日除了夫人們,不少貴女也來了壽宴。
“滎陽鄭氏”“範陽盧氏”“趙郡李氏”的名號一個個不絕於耳,大約都是趁著崔珩丁憂已滿,欲與崔氏結親的。
看來這位二表哥還真是搶手。
雪衣默默移開了眼,飲了杯西域來的葡萄酒熱熱身體,正放下酒杯的時候,忽聽見貴女間躁亂了起來,竊竊私語著。
“這位就是崔二郎?”
“他樣貌比傳說中似乎更出眾。”
“樣貌算什麼,這位是崔氏如今的長房長孫,不出意外定然是未來的崔家的家主,仕途更是一片坦蕩,不可估量。”
雪衣順著那些熱忱的目光去看,這才發現原來是二表哥被大夫人召來了,正頷首與大夫人請安。
今日因著壽宴的緣故,他一身寶藍襴袍,腰上配著玉底蹀躞帶,束著高冠,走在人群中長身玉立,身姿挺拔,格外出挑。
間或有一二聲交談傳來,那聲音低沉渾厚,也聽amp記30340人如沐春風。
在場的貴女們雖則都還在掩著袖子飲酒,目光卻不自覺投了過去,悄悄紅了臉頰。
雪衣從前知曉二表哥生的好,可今日於人群中一見,還是難掩驚豔,捏著杯子的手微微頓了頓。
壽宴上男女分席,崔珩隻站了片刻,便被前院的來人叫走,引得一眾貴女唏噓。
離開的時候,雪衣隱約間覺察到二表哥經過的時候,眼神似乎若有似無從她身上掠過,忽然心如鼓擂,連忙低下了頭。
一定是錯覺吧。
這裡這麼多貴女,她的坐席又不起眼,二表哥怎會在這麼多人中注意到她?
崔珩目不斜視,但當路過她的坐席時,腳步的確慢了一拍。
回了前院的時候,李如風已經微醺,見他從後院過來,上了前攬著他的肩打趣道:“姨母叫你過去做什麼,園子裡是不是來了很多貴女,你有沒有中意的?”
這種壽宴是年青男女難得的相見機會,趁機當眾相看是眾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沒有。”
崔珩拂開了他的手,酒後忽有些頭暈,背靠在座椅上按了按眉心。
“一個都沒有?”李如風又追上去,“不是說那位滎陽鄭氏也來了嗎,她幼時曾在崔氏養過一段時間,與你不是有些舊誼,而且聽聞她也是個美人,如今出落的如何了?”
崔珩眼前一閃而過許多年輕的臉龐,可記得最清楚的,卻隻有那位陸表妹。
她今日仿佛穿了件袒領的銀紅襦裙,裹著纖細的腰,側身坐著的時候,勾出一道渾圓的弧線,異常的美貌。
喉間微癢。
崔珩端了酒杯,抿了一口,掩住了微動的喉結:“你這麼上心,親自去看一看不就知曉了?”
“我如何能?我母親已經定下盧氏。”李如風被他戳到了痛處,悶悶地坐下,半晌,又忍不住問道,“那位表妹今日可也來了,她作何打扮,會否還在生氣?”
崔珩抵著太陽穴的手一頓,隻淡聲道:“沒注意。”
也對,他這樣的人怎會注意到一個遠房表妹?
這人真是無趣。
李如風眼光又灰敗下去,捏著酒杯灌了一大口。
不過待會兒午後眾人要去泛舟賞荷,想來那位表妹應當也是去的吧,李如風頓時又燃起了希望。
想到遊湖,他又眯了眯眼,拍了拍崔珩的肩:“今日來了這麼多女眷,待會兒遊湖的時候你可要小心,萬一哪個心懷不軌的借著失足落水拉了你下去,你可就非娶不可了!”
宴會往往是各種意外多發的時候,失足落水這種事並不罕見,二房的那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崔珩擱了酒杯,漫不經心地道:“不會。”
他這樣的人永遠都是波瀾不驚,分寸拿捏的極好。
那雙眼裡看似溫和,但恐怕便是有女子在他眼前溺斃,他也頂多是動一動唇,絕不會沾濕一片衣袖,自毀聲名。
他未來要娶的妻定然也是與他一樣古板的人。
李如風不知是該羨慕他amp30340記淡然,還是該申斥他冷漠,最後隻是指著他笑了笑:“真夠無情的,也不知你將來會娶個什麼樣的!”
後院的園子裡,湖上的荷花接天連碧,正是初盛的時候,宴飲之後,年輕的貴女們不耐煩被拘在園子裡,紛紛借著散酒勁的功夫遊船賞荷。
雪衣一看到那布置華麗的畫舫便猜到姑母的籌謀大概就是這艘船了。
果然,一聽說二表哥和李如風待會兒也要來,她愈發確定。
然而一行人正穿過花園要登上畫舫的時候,忽然,不遠處的前院傳來一陣喧嘩。
她隔著湖麵一回頭,發覺似乎是前院那邊來了什麼不速之。
正猜測的時候,熙攘的人群中忽然露出了一行迥異的人,氈帽胡衣,微黃的須和幽藍的眼。
——是那群突厥使節。
他們怎麼會在壽宴當天來國公府?
眾人紛紛停了步,卻瞧見烏剌學著中原人的禮儀,雙手一拱,朝著老國公高聲賀道:“聽聞貴府老國公六十大壽,我等既來了長安,特來恭賀。”
在場的人皆是崔氏的親眷,自然知曉崔氏與突厥的恩怨,嚷著讓他滾出去,家仆們也警惕地圍了過來
烏剌雙手一背,笑著問道:“來者皆是,你們中原人不是總把這句話掛在嘴邊,怎麼,我等代表突厥來祝壽,老國公為何不受?”
老國公須發皆白,手邊拄著一根鳩杖,聞言也不見生氣,隻揮手示意家仆們退下:“勿要無禮,請貴上座。”
眾人隻得忍了氣。
烏剌卻得寸進尺,挑著眉道:“坐就不必了,四方使館還有事,我等是特意前來送禮的,望老公爺笑納。”
烏剌偏頭喚了一聲,隨即身後的人便將隨身帶著的箱子抬了出來。
那箱子一打開,又引起一片嘩然。
——裡麵裝的竟是數張狼皮和一對猙獰的鹿角。
仿佛沒處理好似的,那狼皮上還隱隱可見血跡。
這突厥人著實可惡。
虐-殺了崔氏的嫡長孫不夠,還要趁著老國公大壽的日子前來挑釁!
在座的不少崔氏的舊部紛紛攥緊了拳,咬牙切齒地瞪著烏剌,恨不得上前去跟他打個痛快。
崔珩站在廊下,側在身旁的手心也一點點攥緊。
老國公一雙眼深如古潭,全然不見波瀾,甚至還微微笑了:“使節氣了,來人,把東西收下來。”
這下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似的,烏剌一口氣堵在心口,憋屈的無處可發。
周圍的賓也像看笑話似的,又紛紛舉杯唱酬起來。
可烏剌今日擺明是來故意惹事的,當看到了站在廊下的崔珩和院子裡的一處演武場時,忽又起了心思,走過去拿起了一支箭:
“來了長安近一月,我已許久未搭弓射箭,頗有些想念,聽聞崔氏是武將世家,子弟們個個皆身手不凡,不知可有人願與我戲耍一番?”
長安尚武,大宴時常備有射禮,以彰顯不忘武德。
烏剌雖言語是在說戲記耍,但手捋著尾羽,一雙鷹眼環視著眾人分明是在挑釁。
無人搭理他,烏剌倒也不惱,隻是自顧自地彎弓搭箭。
一箭又一箭,箭箭直中靶心。
羽箭嗖嗖穿破空氣的聲音在前院裡回響,一箭比一箭用力,聽的在場的賓興致大敗,坐也坐不安穩,紛紛回了頭去看,一回頭卻見烏剌箭箭直中靶心,不由得大駭。
烏剌愈發得意了,又拉弓搭了數箭,揚著下頜嗤笑:“沒意思!原來號稱這大周最厲害的武將世家竟無一人會搭弓,還不如我們部落十歲的幼童。”
身旁的胡人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宴會的氣氛一時間極為古怪。
崔珩坐在席上,雖麵無表情,但捏著酒杯的手卻久久未動。
不少知曉過去的人紛紛抬了頭看他。
李如風瞧見他麵沉如水的樣子,扯了他衣袖勸了勸:“烏剌就是條瘋狗,往常在你手底下從未贏過,這才借了出使的機會來崔氏挑釁,你莫要與他一般見識。”
崔珩沉著眼,一言不發。
烏剌又射中了一箭,起身去箭簍裡抽箭,與崔珩擦身而過的時候,忽然停步壓低了聲音:“聽聞你的腿上有舊傷,這才讓你兄長替你去了戰場。我看你如今站的好好的,該不會腿上壓根就沒傷,是為了爭什麼世子之位故意推了你兄長送死吧?”
崔珩手中的酒杯一撂,終於看了他一眼。
烏剌卻還嫌不夠,又眯著眼盯著他的手臂:“或者,你不但傷了腿,手臂也廢了,連彎弓都拉不開了,哈哈哈!”
“你胡說!”一旁的崔六郎沉不住氣衝了上去。
當年的事情二哥一直懷疚於心,烏剌卻還這麼刺激他。
崔六郎積攢已久怨憤再也憋不住,不顧勸阻抽了一隻箭便要與他比試:“我來!”
“你?”烏剌盯著他尚未長成的身板哈哈大笑,絲毫不掩飾諷刺。
“我如何不行!”崔六郎漲紅了臉,卻仍是惡狠狠地擋在崔珩前麵,提著弓要與烏剌比試。
他正要上前的時候,身後卻傳來了重重的一聲酒杯擱下的聲音,緊接著弓箭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按住。
“退後。”
崔珩凜著眉眼,沉聲叫退他。
“二哥?”崔六愕然,卻固執地不動,“今日祖父和嬸母都在看著,二哥你今日不能上。”
崔珩一言不發,眼眉一低,卻直接將他抱著的弓拿了回來:“崔氏還沒輪到你撐著,退下。”
那聲音壓下來,仿佛如山的軍令。
崔六郎已經許久未見過他這副樣子,他不敢反駁,隻能往後退。
終於要動手了嗎?
烏剌瞧見崔珩這副模樣,舔了舔唇,幽藍的眼裡也泛著光。
他學著中原人的樣子,側身讓了一步:“我方才已然射了十箭,接下來就看看二公子的本事了。”
在場的賓被這邊的動靜一吸引,紛紛投去了目光。
女眷一行人原本在等船來,此刻也不由自主朝著湖邊的演武場看去。
烏剌射的十箭箭箭直中靶心,不愧是突厥有名的將軍。
記一時間眾人又不禁為崔珩捏了把汗,壽宴當日,若是在崔府裡丟了麵子可實在難看了。
雪衣遠遠的看著那立在人群中的挺拔身影也隱隱地擔心著。
之前二表哥說他隻是習了粗淺的武,恐怕難以與這突厥的胡虜相爭。
崔珩卻仿佛沒看見那十箭似的,當家仆上前欲把那靶子撤換下去的時候,他淡聲將人叫住:“不必換了。”
不換箭靶,他想做什麼?
眾人愈發好奇,連烏剌也側了目,直勾勾地盯著他。
崔珩今日穿的是一襲文雅的襴袍,看著著實不是個能彎弓搭箭的。
可是當他執起了弓,凜著眉手臂一曲的時候,整個人氣息驟變,目光也前所未有的銳利。
雪衣尚未反應過來,那箭便倏地離了弦。
耳邊傳來一聲極大的穿破空氣的風聲,比之前的任何一隻都要響亮。
她耳邊嗡鳴了片刻。
再一定睛才發覺那箭竟直接擠掉了烏剌直中靶心的箭,一舉釘在在了紅心上。
演武場一時間極靜。
片刻後眾人才反應過來,崔珩不但射中了靶心,還把烏剌的箭擠下去了。
這位崔二公子竟是比突厥的名將還要厲害!
底下霎時喧嘩了起來,烏剌臉色瞬間黑了下來。
雪衣耳邊似乎還有利箭劃破的撕裂感,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二表哥竟這般厲害嗎?
可他不是說,他隻是習了一些粗淺的功夫麼?
然而接下來的情形愈發讓她難以想象。
一箭射掉了烏剌的箭後,崔珩擦了擦弓弦,又隨意抽出了幾支箭。
一箭一箭,平靜卻利落地挨個把烏剌射中的箭全部射掉。
耳邊每劃破一絲獵獵的風聲,底下的叫好聲便更熱烈,烏剌的臉色也更難看。
直到最後一箭的時候,崔珩搭著弓即將射出去的時候忽然手臂頓了頓,目光沉沉地看了烏剌一眼。
緊接著他雙手一拉,那箭衝出去非但射掉了烏剌的箭,直中靶心。
還直接將草靶射穿了——
靶子晃了一晃,最後“砰”的一聲倒下的時候,在場的人無不嘩然,直接站了起來。
這位二公子竟是隔著百步直接將箭靶射穿了。
這得是何等的臂力和眼力!
“好!”賓齊聲叫了起來。
女眷們這邊也早已按捺不住,平日裡貴女們恪守的禮儀在這一刻也全然拋到了腦後,紛紛將目光投向那場中的人,竊竊私語著。
“沒想到這位二公子非但文采好,武藝更是厲害!”
“但這樣好的箭術為何卻做了文官呢,崔氏不是武將世家麼?”
“這……我並非長安人,確實不知。”
一箭穿破了靶心。
雪衣耳邊不停地嗡鳴,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所以,二表哥到底是什麼人?
下一刻,束著高髻的鄭琇瑩便笑著給了答案:“你們不知,記二表哥從前可是大周最年輕的武將。
他十三歲起便跟著大老爺上戰場;十五歲便帶著一支小隊燒了突厥的糧草,不費吹灰之力便贏了一場打仗;到了十八歲,他已然打了數十次仗,立下了赫赫的功勳,在西境聲名遠揚,烏剌部落便是被他大傷元氣,生生退回了草原的。隻是三年前出了次意外,他才棄武從文,而後……”
那女子頓了頓:“便再沒提過劍。”
“竟還有這麼段往事。”貴女們紛紛咋舌,“還是鄭娘子知曉的多。”
她們並非長安人士,三四年前的時候年歲還小,自然不曉得這麼隱秘的事情。
雪衣自打聽到了“武將”兩個字後,眼前便開始眩暈,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了。
二表哥從前竟是武將?
武將,將軍,粗糙的指腹,若有似無的紅色月牙印……
這些日子以來點滴的記憶一湧上來,她忽然頭疼欲裂,腦海中叫囂著一個答案——
是他。
夢中那人竟然是二表哥。
她這些日子汲汲營營討好的竟然是她最想避開的人嗎?
那她這些日子的討好成了什麼……
錯愕,震驚和恐懼一起湧上來,雪衣看著那演武場中的挺拔身影,腦中忽然頭疼欲裂。
方才開口的滎陽鄭氏鄭琇瑩瞧見了這一幕,關切地扶了她一把:“這位娘子是怎麼回事,可是身體不適?”
雪衣被眾人的目光一打量才意識到自己的異常,忍著不適輕輕搖了搖頭:“隻是有些天熱。”
陸雪凝身為她的長姐,生怕被逼著在這個關口領她回去休息,連忙上前挽住了她的手臂:“不必擔心,待會上了窗,到湖麵泛舟,迎著風吹一吹便涼爽了。”
泛舟?
雪衣腦海中紛繁雜亂,她現在躲二表哥都來不及,哪裡還敢故意再設計落水攀上去。
雪衣搖了搖頭堅決要離開,可陸雪凝扯著她的胳膊不放,半拖半拽地硬是把她拉上了船。
演武場那邊喧嘩了許久終於也落了幕,烏剌挑釁不成反倒蹭了一鼻子灰,沒臉地領著胡人們告退。
崔珩拉著弦的手上勒出了一道紅痕,垂下來時手腕微微發抖。
周圍的目光齊齊湧過來,要同他攀談,他抿了抿唇,婉聲拒絕,隻同李如風一起出了前院,到畫舫上遊湖散散心。
“你今日竟在府裡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搭弓射了箭,若是叫你母親知道了……”
李如風小心地覷著他,不敢再說下去。
母親。
崔珩亦是心煩,將手背在了身後:“知道便知道吧。”
“那你是打算重新上戰場了?”李如風又問。
崔珩這回沒回答,隻是腿上的舊傷隱隱作痛。
他一言不發地登上了畫舫,站在了船尾遠眺著碧波蕩漾的湖水。
這畫舫極大,貴女同他行了禮後都聚在了船頭,假裝賞著荷,餘光卻都悄悄地看著那立在船尾的背影。
雪衣被長姐強行拉上了船後便開始心慌,當看到二表哥也上了這艘畫舫的時候,她愈發慌亂。
她眼下當真不想與他有任何牽扯,更害怕站在船邊會出什麼意外。
因此當眾女紛紛站到了邊緣記的時候,雪衣固執地一個人進了船艙:“我有些頭暈,見不得晃動的水麵,需進去擦一點清涼膏,諸位姐姐見諒。”
她本就不是什麼重要人家出來的,因而眾人也隻是氣地關心一番,便由著她進去了。
陸雪凝更是不屑。
這個妹妹果然是個蠢的,這麼好的機會眾人都想和崔二郎攀扯關係,她卻膽小的往船艙裡躲。
但眼下計策要緊,她與乘船的船夫目光相對了一眼,暗自定下了心,打算等到畫舫駛到湖中央的時候假裝扭腳摔下去,而後那船夫再借機劃動船槳將崔二也推下去。
到時候即便崔二不想救她,她也能趁機抓住他。
崔珩站在船尾並未意識身後的暗流湧動。
當後麵的船艙微微動了一下時,他回頭,卻見著陸雪衣一個人麵色煞白的進了船艙,似乎極不舒服的樣子,不由得微微皺了眉。
李如風更是毫不掩飾地關心,急忙湊上去:“陸表妹,你可是不舒服?”
雪衣一抬眼看見他身旁站著的人,頭疼的更厲害了,連忙往後退了退:“不……我沒事,隻是有些頭暈,多謝四表哥關心。”
她說完直接放下簾子,躲進了船艙。
“那……好吧,陸表妹有事儘管叫我。”
李如風摸不著頭腦,隻當是這位表妹還在生他的氣,垂著頭泄氣地回了船尾。
崔珩沉著眼,卻一眼看穿了雪衣眼裡的驚恐。
她分明是在怕他。
她怕他什麼?
崔珩微微皺了眉,卻沒得出答案。
這點意外很快過去,畫舫慢悠悠地晃著,女眷們在船頭賞荷,時不時嬉笑著。
李如風性情溫和,偶爾倚著船與她們攀談兩句,崔珩卻格外的守禮,隻遠遠地站著。
眼看著這船快駛到湖中心時,陸雪凝提著心,準備開始計劃。
可是正當她要裝作崴腳的時候,一旁的鄭琇瑩忽然輕輕“呀”一聲,捂著胳膊呼痛:“我好像被野蜂蟄了。”
眾人去看,果真看到她手腕上有一個極大的腫包,紛紛圍了上去。
她身旁的女使著了急,詢問道:“敢問諸位誰帶了清涼膏?”
貴女們紛紛搖頭,陸雪凝也不得不暫停了計劃,圍過去看。
忽有人提了一句:“方才那位陸小娘子不是說頭暈用了些清涼膏麼,想來她是有的。”
雪衣原本打算就算天塌了都不出去的。
然而眾人一齊找她,她不得不硬著頭皮站了出來:“我有。”
“幸好有陸妹妹在。”鄭琇瑩溫柔地笑,餘光卻瞟著船尾,等著那邊的動靜。
可崔珩卻像是沒發覺似的,頭也未回,她又有些失落。
給了清涼膏,眼看著已經到湖心了,雪衣一抬頭瞧見長姐攥著手心的樣子,便知曉事情要不好,連忙找了借口往後退:“那我先回去了。”
果然,等她一走,陸雪凝見時候已經到了,與船夫默契地對視了一眼,便佯裝腳滑往前跌驚呼了一聲:“我腳崴了!”
她開口的那一瞬間,鄭琇瑩看著她前傾的身體,敏銳地覺察出她的意圖,連忙去拉住她:“陸娘子彆怕!”
眾貴女都記是見多識廣的,一瞧見陸雪凝這舉動便明白過來了。
真是個沒臉皮的,竟使出這種醃臢手段,若讓她得逞還了得!
幾個反應敏捷貴女齊齊湧過去:“陸娘子彆慌,我們定會把你救上來。”
誰要她們救!
陸雪凝原本已經大半身子垂到了船外,那站在船尾的船夫也開始動作了,眼看著就要得逞,卻不知哪兒來的幾隻手生生拉著她的衣角又把她往上拽——
她自然不想被救。
於是一邊嘴裡喊著“救我”,背地裡卻繃著,手臂暗自向後抓住了船舷欲往下墜,與前麵拉她的人較著勁。
兩邊人拉扯的時候,大半的人全湧到了船頭,畫舫搖搖晃晃的往前墜,極為不穩。
雪衣被晃的站不穩,看著這一幕連忙往後退,退的遠遠的,生怕牽扯到自己。
崔珩和李如風瞧見了這邊的狀況也回了頭。
竟真的有人敢耍手段。
李如風朝身旁的人擠了擠眼,摸著下頜笑:“竟真的讓我猜對了,英雄救美,鴛鴦戲水,你去不去?”
崔珩漠然移開了眼:“你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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