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動搖(1 / 1)

誤入樊籠 銜香 1824 字 1個月前

“陸娘子,您又來了?”琴行的掌櫃領著她進去,“您來的不巧,這王景出去一趟後,回來後不知怎的突然燒了起來,成日成夜的說胡話,這回恐怕是不能出來招待您了。”

“怎會燒起來?”雪衣沒料到。

但一細想也不意外,溪澗的水那般冷,他身子骨似乎並不太好。

“我去看看。”她提著裙擺上樓。

畢竟隻是鋪子裡的夥計,王景的住處頗為簡陋,隻是閣樓上的一間極窄的雜物間,遍地的木料裡塞了一張床,勉強夠一人躺下。

其餘的,連落腳之地都難找。

不過他似乎是個愛斯文的,這屋子不大,東西雖多,但收拾的頗有條理,裡麵的味道並不難聞。

雪衣注意到,他甚至在床邊放了一塊擦琴弦用的香料,用淡淡的木質清香掩蓋住了藥味。

這王景,從前的家世恐怕比他說的還要不凡。

雪衣走近的時候,他仍在昏睡,額上冷汗直冒,口中還不停地囈語著什麼。

雪衣側了耳想聽,卻聽不清。

還是掌櫃的告訴她:“這王景也是夠怪的,先前一直在喊著‘彆走’,後來一直又趕著人‘走開’,真不知他是夢見什麼人了,才這般胡言亂語。”

雪衣由這句卻忽然想到了鄭琇瑩。

王景從前大概是認識鄭琇瑩的,所以才去見她,沒想到反被汙蔑,險些喪了命。

這話恐怕大概是對鄭琇瑩說的。

越來越讓人奇怪了。

“他還說了什麼嗎?”雪衣又問。

掌櫃的摸摸腦袋:“仿佛還喊過阿娘,他好像還有一個弟弟,隻是不知在不在了。”

“他還有弟弟?”雪衣正納悶,燒退了的崔璟忽然睜開了眼,猛然坐了起來。

他雙目圓睜,虛汗直流,大口地喘著氣,似乎遇到了極其可怕的事。

“你又做噩夢了?”雪衣湊過去。

崔璟僵硬的眼皮動了動,緩緩轉向身邊的人:“陸娘子,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被一棵樹攔腰掛住了,倒是你,為了救我摔了下去,才叫我於心難安。”雪衣遞了張帕子過去,示意他擦擦汗。

崔珩卻沒接,隻抬手用袖子抹了抹:“我是個粗人,用不著帕子。娘子也是為了救我才跌下去的,我自然要救。”

“我救你不過舉手之勞,你救我卻是舍命相護,算起來,你救我的恩情還要更大些。”雪衣推拒道。

“娘子早些把我從胡商手中買來,何嘗又不是救命之恩?”崔璟亦是格外氣。

兩個人不停地說著“救”字,帕子推來推去,最後手一滑掉在了地上。

兩人皆笑了。

經曆過一次生死之後,那些虛禮也不必太講究了。

“你就拿著吧。”雪衣重新遞了塊乾淨的,撿了個木凳坐下。

“好。”崔璟也不再推辭,拿了帕子擦著額上的汗。

他覺得這位小娘子似乎同他從前所見的那些貴女皆不同,比如鄭琇瑩,她是絕不會踏足這樣的屋子的,更不會將帕子交於一個粗人擦汗。

瑩娘,一想起她,崔璟心口又像是被狠狠紮了一箭。

“話說回來,你那日為何突然去了驪山,你和鄭娘子是否認識?”雪衣問道。

“我與她,曾是舊識。”崔璟知道瞞不過她。

“既是舊識,她見了你應當歡喜,何故要這般對你?”

“我……”

崔璟頓了頓,這正是他這兩日夢魘的緣由。

瑩娘何故要殺他?

想來大約是恨他無用,根本不願讓他回去吧。

他未過門妻子尚且如此,焉知他母親與二弟不是這樣想的?

“是我犯了大錯。”一口腥氣湧上來,崔璟猛咳了幾聲,一手緊抓床沿,眼中泛著紅,“我早該死了。”

“你慢些。”他這副樣子似乎極為痛苦,雪衣實在想不明白他究竟犯的是何錯。

“你錯了自有國法處置,國法不管,還有家規,再怎麼樣,也不該動用私刑。”

雪衣勸道。

她最恨這樣仗著世家權力藐視國法的行徑。

她的母親便是這般被生生貶成平妻的,她曾想讓母親寫狀紙去上訴,但狀紙根本遞不出江左。

崔璟不語,隻是雙目仍是赤紅。

“你不是夢中喊過母親和弟弟,你這樣自暴自棄,若是教你親人知曉了,定然十分傷心。”雪衣接著道,“有什麼心結不妨回去之後坦白,便是再嚴重的,打一頓,罵一頓也就過了,親人之間哪有隔夜的仇?”

“我母親……”崔璟雙眼閉了閉,“她是個極好的人,我不願再叫她操勞。”

從前父親看重二弟,母親便對他偏愛些,勉強維持平靜。

“那你弟弟呢,長兄如父,他待你定然十分敬重。”

雪衣又道,其實有些遲疑,畢竟大家族裡兄弟鬩牆的事情並不少見。

崔璟也沉默。

從前他們兄弟的確是極好的,但人都是會變的,親眼近距離目睹了弟弟兩次之後,他發覺這個弟弟成長的太快,已經讓他遠遠趕不上,也看不破了。

三年不見,他怎知,行簡不會如鄭琇瑩一般對他?

若是回去之後鬨出兄弟鬩牆的慘劇,最後傷痛的還是他母親。

但……行簡當真會像鄭琇瑩一樣嗎?

崔璟又猶豫不決。

腦子裡打成了一團,他手心抓緊,啞聲問:“親人之間,當真不會反目嗎?”

雪衣見他動搖,當然想說是,但話到嘴邊,她想起了自己那個冷酷無情,隻貪圖榮華的父親,遲疑了片刻:“應當……是吧。”

“看吧,連你也拿不準。”

崔璟嗤笑,眼裡滿是對自己的嘲諷。

雪衣慢慢垂下了頭,也是,她有何立場去勸他呢?

她自己的家亦是亂七八糟,否則也不會被騙來長安,無家可歸,無依無靠,不得不求助崔珩。

崔璟餘光裡瞥見她垂著頭,手心捏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又解釋起來:“陸娘子,我並不是說你。”

“我知道。”雪衣抬頭,仍是溫溫柔柔地笑著,“我隻是想起了自己,我母親所嫁非人,鬱鬱而終,一時有些感慨。”

崔璟側目,倒是沒想到這樣美貌的小娘子從前還有這樣慘的身世。

他忽又記起她說過已經許給三郎的事,頓時直起了身:“陸娘子,我聽聞這崔家三郎天生有疾,你怎會……怎會許給他?”

“二夫人是我姑母,親上加親罷了。”雪衣簡短地答道。

她現在正預備解除婚事,絕不能露出一絲不滿,讓姑母知曉。

“那你可願意這樁婚事?可需幫忙?”

崔璟委婉地問,畢竟寧拆一座廟,不拆一座婚,若是三郎病情好轉,若是他們本就心生愛慕,他也不好多加乾涉。

雪衣抬頭看向他:“你與崔家認識?”

“有些舊誼罷了。”崔璟答道,“娘子若是不想嫁,我便舍出去替你想想辦法。”

他若是早些說這話便好了。

但如今她已經求了二表哥,大夫到了,戶籍也已經投進去那麼多了,事情眼看便要成了,實在不需把另一個人攪進來了。

“我心甘情願。”雪衣搖頭,“而且,三表哥的病請了一位名醫來,已經見好了。”

原來是這樣,若是如此這樁婚事對她來說也並不算差。

崔璟又斂了心思。

“你為我一個外人都能考慮這麼多,可見心腸是軟的,既如此,為何偏不回去呢?”雪衣仍是勸,“縱是你那個弟弟不想認你,但你母親卻未必。”

這話的確觸動了崔璟,他指尖微微蜷著。

“何況子欲養而親不待,你當真忍心讓你母親白發人送黑發人?”雪衣又勸,“我當初便是差了一步沒救回母親,此事抱憾終身,不想你也遺憾至此。”

崔璟雙手抓著膝,動了動乾裂的唇,眉眼間滿是掙紮。

“聽你口音也是長安官話,你的家應當並不遠吧?”

的確是不遠,不過半個時辰的馬車。

從前的事情一遍遍浮現,還有那日鄭琇瑩突然變卦的臉,讓他格外不解,瑩娘何故恨他至此?

他至少要問個清楚。

崔璟最終還是點了頭:“我想想。”

雪衣見狀,微微鬆了口氣,他肯開口已是有轉機了:“那我先回去了。”

“先等等。”崔璟吃力地起身,從擺滿木料的架子上抽出了一把包好的琴遞給她,“小娘子大恩,我彆無可送,隻有這斫琴的功夫,望你莫要嫌棄。”

雪衣雖猜到他斫琴的手藝十分厲害,卻也沒想到如此上品。

這樣貴重的琴,比之雷氏琴還要更勝一籌。

奇怪的是,她還覺得說不出的熟悉。

“這琴太過貴重了,我在府裡用不上。”雪衣推脫道。

“都是些普通材料罷了,你仔細看看。”崔璟提醒道。

雪衣低頭細細看去,發覺這琴身的木材隻是普通的桐木,隻是他手法打磨的太好,看起來十分貴重罷了,這才收下。

“你既會斫琴,那懂琴譜嗎?”雪衣看向她,“我這裡有份孤本,近來授課不甚明白。”

“我且看看。”崔璟接過,一翻便知道了,“這是李臣年的?”

“你怎知?”雪衣驚訝。

“我與他曾是舊友。”崔璟也不瞞她。

王景果然是懂得,講的比之崔珩亦是不差。

更難得的是,崔珩的脾氣是能少說一個字便絕不多說,簡略到有時雪衣要反反複複琢磨許久才能明白。

但王景卻不厭其煩,旁征博引,其知識之淵博,令她歎為觀止。

“你從前該不會是進士出身吧?”雪衣問道。

“隻是略讀了些書。”崔璟謙虛地回答。

雖說世家子弟大多不靠科舉,但他不同,他曾經實打實的得過一甲的榜眼。

雪衣狐疑地收回了眼神,心裡卻越來越奇怪,她究竟救了個什麼樣的人啊……

不過他講的確實是好,雪衣粗淺地覺著他便是進宮做聖人的日講都是使得的。

這一沉迷便不知不覺忘了時間,直到餘暉照進來,她才發覺暮色已至了,起身要走。

“我該走了。”

崔璟見她要走,忽地也站了起來:“天色晚了,我送你一程吧。”

“你這樣能行嗎?”雪衣站住。

“已經無大礙了,正好散散心。”崔璟答道。

雪衣見他已經站起,雖覺得奇怪,但還是應了聲:“那你同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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