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京兆尹,剛踏出大門,二王子反手就給了烏剌一巴掌。
“蠢貨!”
胡人個個精悍,手掌像蒲扇一樣。
烏剌猝不及防,這一巴掌打下去,直接被打的趔趄了一步。
暈了半晌,烏剌才勉強直起身。
手一摸,指上都是血。
烏剌攪了攪口中的血沫,盯著二王子:“大王為何動怒?”
“你還敢問?”
二王子揚起又要打下去,被身邊的侍從拉住才住了手。
“大王不讓問,我如何能知。”
烏剌吐出了口中的血沫,呲著帶血的白牙仍是一副桀驁的樣子。
“你數數,你已經鬨了多少事了!”二王子沒打下去,但卷起黃胡子已經氣得飛起來了,“你存的什麼心彆以為我不知!”
他走近,幽綠的眼珠惡狠狠地瞪了烏剌一眼:“若是這回當真出了事,你也彆想回去。”
烏剌勾唇笑了:“我哪兒敢破壞盟誓,大王想多了。”
“你最好是。”二王子忽然走近,一把攥住他的脖子猛地摔在了牆上,“再讓我發現,我就直接擰斷你的脖子!”
“奴不敢。”
烏剌被攥的臉色紅漲,二王子才憤憤地離開。
他走後,烏剌捂著喉嚨咳了幾聲。
緊接著,他原本順從的眼神忽然陰狠起來,衝著那背影重重啐了一口:“什麼東西!”
“將軍,大王這回是當真生氣了,那我們還要不要繼續。”烏剌身旁的人問道。
“你管他作甚!”烏剌斜著眼,“辦不好差事回去了一樣沒法交代。”
怪隻怪他預料錯了,這太子和崔氏一方倒是能忍,他三番五次挑釁,連個反對盟誓的奏疏都看到。
“一群軟骨頭,兒孫都被分屍了還能無動於衷。”烏剌磨了磨牙,心情煩躁,“先喝酒去!”
京兆尹離琴行不遠,大清早的這一幕爭吵全然落到了崔璟眼裡。
那兩人用的是突厥語,李臣年聽不懂,但崔璟倒是明白。
李臣年看著他攥著拳的手越握越緊,出言勸道:“你莫要衝動,現在正在簽訂盟約的節骨眼上,等訂立了盟誓再收拾他也不遲。”
“簽了也沒用的。”崔璟搖頭。
“這三年我失憶流落西域,陰差陽錯間在不同的部落裡轉了幾回手,倒是對突厥各部落的關係摸了個明白,突厥語,粟特語,吐火羅文字也學了個遍。這位二王子是聯姻公主所生,身上留著一半漢人的血,對大周頗為親近,可其他人根本不是。”
“我猜……”崔璟繼續道,“此次續約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備戰罷了,即便是簽了對方也隨時可撕毀,遲早是要有一戰的。”
“所以,烏剌是故意挑釁?”李臣年明白了。
崔璟點頭:“他既來了長安,我絕不能放過他。”
“你想做什麼,莫要把自己陷進去。”李臣年勸道。
“二王子已起了殺心,我不過幫他一把罷了。”
崔璟淡淡道,也說出了和崔珩一樣的話。
“何況我在旁人眼裡已經是個‘死人’了,正好便利行事。”
他眼神篤定,把握充足。
李臣年仿佛記看到了他昔日的光彩,他也不再勸:“你想做就做吧。”
的確,大仇不報,崔璟就永遠難以真正站起來。
七月七是乞巧日。
大夫人、二夫人這些夫人們早已過了這個年紀,倒是府中的女孩子們個個頗為歡喜,兩三日前便開始聚在一起,對月穿針,比比誰的手更巧。
滎陽來信的事已經送到了,大家都猜到鄭琇瑩與二公子不日便要定下了,於是紛紛往她身邊靠,變著花樣地恭維她。
鄭琇瑩臉上雖笑著,但心裡卻愈發地苦。
若是婚事不成,崔璟再回來,她的臉麵可要徹底丟儘了。
雪衣聽了,心裡微微有一絲遲滯,但須臾又恢複平靜。
果然還是同她夢的一樣,二表哥還是要娶妻了。
不抱希望,自然不會失望。
是以當崔珩派人傳了口信要她把乞巧的當晚空出來的時候,雪衣完全沒猜到他的意圖。
她隻是疑惑,這樣的日子,他不去找鄭琇瑩,反過來找她做什麼?
“二表哥讓我出去做什麼?”雪衣問秋容。
“奴婢也不知,公子隻讓您晚上這邊安排好,不要讓人發現。”秋容答道。
雪衣能有什麼安排,每回與他私會都要讓晴方守緊了門罷了。
雪衣問不出,隻好點了頭,
日子很快就到了。
這一日不施宵禁,街市上紅男綠女,人頭攢動。
剛入夜,各個酒家的燈籠便掛了出來,酒旗招展。除此外,賣糖人的,賣磨喝樂的,還有猜燈謎的呼和聲此起彼伏。
雪衣坐在馬車裡走馬觀花地看著,眼中興味盎然。
“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隻掀開一絲簾縫能看得到什麼。”
崔珩假寐的眼睜開,看她隻敢兩指掀開一絲簾縫,悄悄的看著外麵的樣子不悅道。
雪衣一噎,她不是怕燈火吵了他休憩嗎。
“隨便看看而已。”雪衣放下了簾子,又問他,“二表哥帶我出來究竟做什麼?”
“不做什麼就不能帶你出來了?”崔珩反問。
雪衣摸不清他的意圖,便閉了嘴不說話。
崔珩卻直接下了馬車,時候還早,他打算先帶她在外麵逛逛。
可崔珩在外麵站了一會兒,沒等到人下來,又轉頭:“你不下來?”
“人太多了,萬一被人認出來了怎麼辦?”
雪衣踟躇,畢竟她如今算是他的弟妹,一起出遊,實在太容易惹閒話。
“把冪籬戴上。”
崔珩指了指馬車裡放好的冪籬。
雪衣拿起來比了比,這冪籬長到腳踝,但紗質極為輕薄,既能遮住人,又不會憋悶,倒是很不錯。
她這才放心地下了馬車,戴著冪籬遠遠的走在他身後。
崔珩餘光裡看她退避三舍,眉間又皺起:“跟緊了,今日人多,你是想被拐走?”
“知道了。”
雪衣打量了一眼形形色色的人群,也有些害怕,碎步上了前。
這還是他們頭一回在這麼多人麵前一起並肩。
雪衣總覺得有人在看他們似的,頗為不自在。
事實上郎才女貌的,記一個長身玉立,一個纖穠合度,的確引得人頻頻回頭。
人群裡有個看的出神的,一不小小心踩到了衣擺撞了雪衣一下,雪衣腳步不穩差點摔倒,幸而被崔珩扶了一把。
“這麼不小心?”崔珩聲音不悅。
但垂在身側的手卻向她伸出,他隨口道:“握緊了,省的被人衝走。”
那隻伸出的手修長有力,雪衣頓了頓,不敢去牽,隻輕輕握住了一根中指:“這樣就夠了。”
“真出息。”
連手都不敢牽。
崔珩低笑了一句,直接將她整隻手包住,一把反握在了手裡。
雪衣試圖去掙,崔珩眼眉一凜,她眼神又怯了下去,不得不被握緊了跟在他身側。
二表哥今天似乎有點怪。
雪衣摸不著頭腦。
但那隻手真大啊,將她包的嚴嚴實實的。
雪衣斂了斂眉,沒再反抗。
今日有花燈,一盞盞形狀各異的燈籠懸在一起,亮堂堂的格外引人注目。
燈下還懸了字條,大約是用來解謎的。
攤主遠遠的瞧見二人過來,料想是識文斷字的,連忙招呼道:“二位可要看看燈謎,猜對了這燈隨意挑選。”
雪衣駐足,盯著那盞上麵花了隻兔子的燈不動。
“想要那個?”崔珩問。
“可以嗎?”雪衣抬頭。
“想要就去。”崔珩語氣隨意。
“娘子真是好眼力,這兔子燈今年可受歡迎了,就是不好猜。”攤販笑道。
雪衣是真的心動,但這字謎也的確不好猜。
“半青半紫……”
她捋著紙條,眉心蹙的極緊。
“這些都是給尋常百姓玩的字謎,至多不過拆字拚字。”崔珩提醒道。
雪衣眼睛立馬亮了起來:“是個‘素’,對不對二表哥?”
那眼神太亮,崔珩猛然被晃了一下,頓了頓,才將人轉過去:“看我做什麼,對他說。”
雪衣鼓起勇氣重複了一遍,那小販笑了:“小娘子真機靈,沒錯,這燈是你的了!”
萬事開頭難,過了這個坎之後,雪衣便茅塞頓開,又點了幾個燈。
“公而忘私——是個‘八’。”
……
她一臉猜對了四五個,眼睛撲閃撲閃的,比燈籠還亮。
直到攤販臉上露出了為難之色,雪衣過度的興奮才冷靜下來,對攤販解釋:“我隻要一個,其餘的都不要。”
那攤販頓時又喜笑顏開:“小娘子不但機靈還心善,郎君您可真有福氣!”
雪衣抿著唇,她是挺機靈的,可關二表哥什麼事?
崔珩倒是頗受用,隨手丟了個銀錠過去,勾著唇又攬著陸雪衣的腰往前:“走了。”
雪衣正美滋滋的提著燈,也不計較這點話頭,點了點頭又隨他走。
那攤販撿了個銀錠,半晌回過神來,笑的更歡了:“您慢走!”
這貴人就是大方!
今日街市上格外熱鬨,過了花燈,不遠處又支起的鋪麵前擺放了花花綠綠的磨喝樂小人,引得不少人駐足,尤其是幼童。
崔珩一貫不喜這些花花綠綠記,雪衣腳步倒是慢了下來。
“你喜歡這個?”他問。
“沒有。”
雪衣覺得不好意思,這麼大的人了還和一群小孩子喜歡一樣的東西。
雖說如此,那磨喝樂實在太吸引人了,她眼神忍不住停了片刻。
“要哪個,自己挑。”
崔珩揚了揚下頜,把她推過去。
“郎君真是好眼力,這是最新出的式樣,一套十二個,小娘子挑挑哪個喜歡。”
小販殷勤地跟雪衣介紹著。
雪衣聽的天花亂墜,越看越花了眼,拿起一個又放下,十分糾結。
“不知道要哪個?”
崔珩看著她秀氣的眉毛微微擰著,眉梢動了動。
“我再想想。”雪衣一手一個,遞到了他跟前,“這兩個哪個好?”
“都要吧,有什麼可糾結的。”
崔珩看她躊躇的樣子,直接開了口。
雪衣眨了眨眼:“不用了,用不著這麼多……”
崔珩已經讓楊保付了錢:“這一套都包起來。”
於是雪衣除了燈,手中又多了一大盒磨喝樂。
再往前走,看出了他們是個富貴的且崔珩是個大方的,那些小販都鉚足了勁的招徠著。
雪衣每多看一眼,崔珩便直接讓楊保付錢。
吃的,用的,戴的,買了一堆,楊保跟在後麵,兩手都提滿了,懷裡更是堆的跟小山一樣,引得不少人議論紛紛,那些小販們更是雙眼放光,一個勁的吆喝。
雪衣莫名覺得羞恥,扯了扯他的袖子:“這麼張揚不好吧?”
“你不喜歡?”崔珩問,絲毫不覺得不妥。
“那也不能買這麼多啊。”雪衣指了指楊保,“你看,楊小哥都快抱不下了。”
崔珩眉梢微挑:“你是擔心帶不回去?再叫個人來提不就行了?”
崔珩作勢又要讓楊保回去叫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雪衣急了,重重地握了下他的手,臉頰微微紅著,“旁人都在看,太破費了。”
這算什麼,不過是買了些東西。
連崔茵茵逛街的陣仗都要比這個大,更彆提尋常的貴女。
崔珩覺得可笑,但一低頭看見陸雪衣受寵若驚,眼神慌亂的樣子,忽然又有些不是滋味。
因為沒人這麼縱過她,寵過她,所以隻是一點這樣微不足道的對待,她都覺得承受不起。
也不敢相信他當時說要娶她的話是真的。
這性子真是又惹人生氣,又讓人心疼。
崔珩眼神複雜,攬著她的腰靠的更近些,但語氣仍是冷硬:“給你你就拿著,那麼多話做什麼。”
雪衣愣了片刻,緊接著崔珩卻直接把一個裝滿銀子錦囊塞到了她手裡,將她推了出去。
“看上什麼自己挑,花不完不許回來。”
哪有人逼著彆人花錢的!
還給了這麼多。
雪衣捧著沉甸甸的銀子,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
可崔珩說的仿佛是真的。
認真算起來,他們之間的每一筆都清清楚楚,誰也不欠誰的,隻等記三個月後婚事解除,兩不相欠。
然而二表哥今天的表現似乎不太對,他仿佛是在單純的對她好。
這算什麼?
他為什麼這樣?
雪衣心裡有點亂,隻好硬著頭皮上前:“我試試。”
躊躇了半晌,當走到一處鋪子時,她才終於停步,掏了所有的銀子。
崔珩背著她遠遠地站著,並不拘她想買什麼。
好半晌,身後傳來腳步聲,他才回頭:“用完了?”
“用完了。”
雪衣輕輕點頭,手背在身後。
她肯用,算是有點長進。
“買了什麼?”
崔珩根據不遠處的鋪子估測著,她大約是買了些女子用的胭脂水粉之類的。
可是當陸雪衣的手從背後伸出來,慢慢展開時,他原本漫不經心的眼神卻忽然頓住。
“這是什麼?”崔珩問,額角的青筋突突。
“檀香手串。”雪衣捧到了他眼前。
“我知道。”崔珩換了種問法,“我是問,給誰的?”
“給你的。”雪衣輕輕地開口,“正好把銀子用完了。”
他給的銀子,儘數買了給他的東西。
言外之意,還是兩不相欠。
她可真懂事,太過懂事了,懂事到讓人生氣。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我給你銀子的意思?”
崔珩並沒接那手串。
雪衣茫然,垂頭看了眼手串,轉身又要折回去:“二表哥可是不喜歡這手串,如果不喜歡,我再拿去換彆的……”
“和手串無關。”崔珩語氣忽有些冷,“你就一定要這麼懂事嗎?”
雪衣不明白。
崔珩聲音低了下來,生氣中又夾雜一絲無奈:“你就一定要跟我分的那麼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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