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台階(1 / 1)

風隱寺山腳下。

一位仙風道骨的師太雙手合十,“霍施主,是從今夜開始,還是從明日開始。”

“善緣師太,從此時開始。”霍宵站在高高台階下,目光淡淡。

霍心瑜、謝名、慧空在幾步外,撐著傘。

善緣師太點點頭:“通往大殿共九九八十一處台階,每處台階共七七四十九階,霍施主,請吧。”

霍宵緩緩跪下。

膝蓋落向冷硬的石階。

小腿處的髓內釘隨著重力在骨髓間震顫,帶來鑽心蝕骨的疼。

霍宵微微擰眉,冷汗與雨水融為一體。

他雙手匍匐向前,額頭磕下。

“砰”——

輕而沉悶的響。

“砰”——

兩聲。

“砰”——

三聲。

他直起上身,膝蓋抬起,又落向下一級台階。

磕頭、起身、跪行向前……

在這巍峨高挺的山間,蜿蜒台階如巨龍盤旋而上。

層層疊疊,抬眼看去,在雨中,甚至看不到延伸的儘頭。

霍宵在這如綿延不儘的台階中如滄海一粟,渺小又虔誠。

台階共3969階。

3969階!

霍心瑜突然扔掉了傘,讓自己也和弟弟一樣,置身這雨中。

“老四!彆跪了!這是3969級台階!不是39級!”她緩緩走向前,“噗通”一聲跪在霍宵身邊,在暴雨中嘶聲哭吼道:“你每年不眠不休,也要兩天兩夜。你的腿還沒徹底好,你是要讓自己的腿廢了嗎!”

霍宵並未停。

他怎麼可能停呢。

這是老爺子要他必做的事。

做一年,慧空頂著的葉行泱身份,“葉行泱”才能多活一年,他的泱泱才能完美隱在背後。

霍宵:“姐,已經十二年了,快了。”

他這十二年,不敢有一分懈怠,不敢有一分差錯,眼看就快了,怎麼可能不做?

如履薄冰,黑暗中獨行十二年,終於要見天光。

“老四……”霍心瑜指尖死死掐進掌心,眼淚大滴大滴落下。

可是晚了!

已經晚了!

他的泱泱已經另嫁,將是霍宅新婦,將是他的侄媳!

可霍心瑜懦弱,說不出口,她不敢麵對弟弟與侄子反目的那天。

霍心瑜心口絞痛,無助和絕望湧了上來。

一階,二階,三階……

十階。

百階。

千階……

霍宵層層跪行往前,西裝磨破,膝蓋處血肉模糊。

膝蓋才剛邁向下一階,雨水便將剛才的血跡衝刷乾淨,留不下一點痕跡。

霍宵摸了一下額頭。

冰冷的手心裡,觸及到的,是滾燙到嚇人的熱度。

大病未愈,雨水又浸透了他的衣服,無孔不入地鑽入他的身體。

頭腦逐漸昏沉,高燒來勢洶洶。

霍宵想,他不能昏過去,還剩下兩千多階……

還好手術後的髓內釘,此時移位,尖刺衝擊骨縫。

噬骨焚心的疼痛,讓他格外清醒。

冷汗從後背冒出,逐漸壓垮了霍宵挺直而堅實的腰。

“轟隆”——

一道閃電劈開濃厚雨夜。

照亮山間霍宵寂寥孤獨的背影。

“轟隆”——

閃電透過小院的窗,落在已熟睡的祝肴臉上。

祝肴臉上有細密的冷汗,眼角有淚水滑落。

這是夢。

她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夢裡。

可滿地的血,滿地的屍體,雨水衝刷鮮血滿地,觸目驚心。

祝肴站在這處陌生又熟悉的彆墅後院,明明心裡隻有怕,可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突然,兩個男人衝進後院,徑直走到她眼前。

祝肴嚇得往後退。

兩個男人卻蹲身,掀開了她腳下的草皮,打開了草皮下隱藏的地窖門。

隨後,將裡邊的女孩子拉了出來。

下一秒。

祝肴突然發現自己變成了那個女孩子。

她被壓著雙肩跪下。

聽見兩個男人大喊:“老爺子,找到他們的女兒了!”

彆墅裡,呼啦啦出來好多人。

大雨傾盆,雨幕裡那些人的樣貌模糊,祝肴看不清。

隻隱約可見領頭那人身材高大,手中拿了一把冰冷的匕首,匕首相比槍,更能有血刃仇人的快感,也更能悄然無聲殺人。

知道自己是在夢中,祝肴並不怕,昂著腦袋瞧那人。

男人拿著匕首,沒有一句廢話,俯身插向祝肴的心臟。

突然,一道少年的身影擋在祝肴身前,瘦長的手一把握住刀刃。

“你讓開!”

祝肴聽見男人的厲吼,那聲音沙啞,又悲戚……

“爸,彆傷她。”少年握著刀刃,鮮血從手心流淌,他跪在祝肴身前,將她護在身後。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那你大哥呢?你要留她一條命!那你大哥的命,誰來替他求情留下!”男人聲線顫抖,嘶啞難聽。

“爸,我替她贖命,我下去陪大哥。”少年的啞著聲一字字道。

話落, 少年閉上眼,握著刀刃,刺向自己的心臟。一寸寸的刀尖像是慢動作般,逐漸沒入少年的胸膛。

鮮血從少年胸膛流下,滴落在早已滿是鮮血的地上。

少年轉回身,深邃而沉重的雙眼緊緊盯著祝肴。

他張了張唇,像是說了什麼。

可祝肴聽不見。

她唇瓣顫了顫,喉嚨裡堵住,一句話也說不出,隻有眼淚緩緩從臉頰兩旁落下。

少年在祝肴麵前倒下,高瘦的身體靜靜躺在滿地血泊中。他的麵容在雨中看不清晰,僅有模糊的輪廓,在祝肴眼底唯一清晰的,隻有少年胸膛的血,讓她頭腦發沉,心臟失律。

祝肴渾身發冷。

男人聲嘶力竭地哭嚎,撲向少年,將他打橫抱起,衝出後院。

祝肴顫顫巍巍抬起手,抹了一把臉上,溫熱的眼淚又洶湧地流出。

她明明知道這是夢。

可心裡還是難受。

難受得要命!

她起身,腳步踉蹌,朝少年消失的方向跑去,可越跑前方越模糊,沒有路也沒有了雨,隻有空茫茫的一片,仿佛要將她永遠困在這裡。

“祝肴……”

祝肴緩緩睜開眼,大口喘著氣。

入目,是沈時搴清冷的眸。

“說吧,怎麼又哭了,”沈時搴嗓音勾著一抺笑意,俯身親了下她濡濕通紅的眼尾:

“誰欺負我家沈太太了,我找他去!”

“我隻是做了一個夢。”祝肴喃喃道。

“夢裡欺負你,也不行。”

沈時搴一手撐著腦袋,側躺著,薄被從胸膛滑落,露出線條硬朗完美的線條。

他修長指尖點了點了祝肴的額頭,“說說,做了什麼夢?怎麼你還懵的。”

窗外大雨瓢潑。

寒冷沉寂。

室內輕言細語。

溫情如春。

往日,沈時搴稍一逗弄祝肴,祝肴再低落的心情也能平複。

可祝肴此時卻依然心緒沉沉。

她掀開被子,光腳踩上木地板,走到窗邊。

月亮藏在層層雲後,不見蹤影。

雨夜濃稠如墨,沒有一絲光亮。

祝肴覺得心口發悶,推開了窗,風雨擠了進來,撲了她一身。

沈時搴起身邁步走了過來。

祝肴以為沈時搴會讓自己關上窗戶,彆沾上雨滴。

畢竟她現在這舉動。

無理且幼稚。

沈時搴卻隻是替她披了一件外套,從後擁著她,陪她一起。

他吻了下祝肴的發頂,散漫慵懶揚唇,寵溺輕笑: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我家沈太太真有情調,學古人半夜賞雨,”

“嘖,怎麼辦……”

“今天又是被沈太太迷得暈頭轉向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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