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忠在門外請命，進來走進些後行禮道：“皇上，嫣婉做了膳食，要用一些嗎？”

弘曆輕輕拍了拍永璜的肩膀，“瞧朕，光顧著說話倒忘了時辰，咱們父子倆也有許久沒一起吃了，今日咱們一塊吃。”

永璜笑著點頭，“好。”

幾人起身，福晉在前引路。

弘曆扶著永璜的胳膊，撐著他身體的幾乎一半重量，蘇綠筠扶著他另一個胳膊，如懿在後邊跟著走。

進忠和跟來的宮人一塊收拾整理，膳廳非常快就被收拾妥當，緊接著是下人端進來的一道道膳食。

宮人試菜後，由進忠和可心以及三寶共同擺膳。

弘曆看著那些菜色就知道，這些全部都出自嫣婉之手。

幾人相繼落座。

永璜坐在弘曆左手邊。

看著陸續擺放的膳食，弘曆將自己還記得的跟永璜介紹著，同時也說著魏嫣婉，還說一些趣事給他聽。

永璜安靜的聽著，時而跟著他們一起笑著，等他不說時才開口：“兒臣記得她，以前她在兒臣身邊待過一段時間。”

那個時候，她叫魏嫣婉，他叫她嬿婉。

[奴婢就是怕您委屈了。]

那是嫻貴妃進冷宮、他去鐘萃宮後第一個為他考慮的人。

會幫他整理學習用具、會跟他和永璋一塊玩耍、也會做一些他喜歡吃的東西、還會在皇阿瑪麵前為他說話…

那年他十歲，她十四歲。

永璜這般想著，也跟弘曆他們說著，那些算得上美好的事，他如今都記的很清楚。

“後來有一天她就不在了，記得她之前還跟兒臣說要做金針菇豆腐餡的包子呢。”

“兒臣那時還挺喜歡跟她玩的。”

永璜麵容帶著懷念。

“兒臣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事，不敢問不敢提，後來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等再次聽到，她就成婚了，如今過得很幸福。”

他不受純貴妃喜愛，他想過找嫣婉，他不敢輕易和純貴妃提便問過——海貴人。

她說嫣婉去彆的地方當差了，還讓他放心，嫣婉過的很好也不受欺負；若是嫣婉繼續在他身邊，純貴妃或許會為難她，他便信了。

當年嫻貴妃跟他說在宮裡子憑母貴，他的地位不如永璉這位嫡子。

那時是他在尚書房被苛待的時候。

或許從那時起吧，又或許是更久之前，他心裡留下了烙印，做低伏小、謹小慎微、掩藏心事這些他自己學著做。

後來嫻貴妃進冷宮，他去求情……

可如今他已經不在意這些真相。

他幼年喪母，被忽視被欺負，第一個拉他並給他做主的是嫻貴妃，養在身邊日日帶著的也是嫻貴妃。

去尚書房讀書、功課結束回延禧宮、讀書習字、穿衣用食等等等等；那一年是嫻母親在陪著他，他也確實感受到了真心實意的關心與母子情意。

或許她的教育方式是有偏差的，可當年的她也未生養過，她能教的已經在努力教了。

世事變遷，連他如今都變成了這般模樣，彆人為何不能變呢？

“其實…”一邊的蘇綠筠欲止又言，看著永璜眼神帶著愧疚，“是我送她去花房的。”

在啟祥宮，也是她提醒的玉嬪，說嫣婉對皇上…

“她在花房時…（也受了不少欺負。）”

“皇上。”

帶著人往裡走的進忠，提前出聲打斷了她的話。

他媳婦不想讓這即將離開的人留有遺憾。

走到弘曆和永璜身邊布膳時，進忠從托盤拿過那唯一的一盤小包子，放在永璜麵前。

“這是嫣婉包的金針菇豆腐皮餡的包子，她說當年沒來得及給您做，如今她廚藝更好了，您嘗嘗味道變沒變。”

永璜看向放在身前的這一盤小包子。

最終在弘曆他們的注視中，夾起一個，放到嘴裡吃著，不知為何，忍了許久的眼淚奪眶而出……

他已食不知味，但他仍在細細品嘗，哽塞咽下之後，永璜笑著開口說道：“變了，比當年的更好吃了。”

……

永璜合衣躺在床上，弘曆坐在床邊，太醫跪著診脈。

永璜微微搖頭，氣息虛弱地看著弘曆，“皇阿瑪，彆難過，兒臣要走了。”

“不會的。”弘曆聲音堅持，“一定會好起來的。”

永璜將手腕抬起來，不讓太醫看了，弘曆握住他的手，“你彆鬨，多大的人了，配合太醫，聽話。”

永璜虛虛握住弘曆的手，眼神帶著期待地看著他，“皇阿瑪，您…可以抱抱兒臣嗎？”

弘曆強忍著悲痛的心情坐到他另一邊，兩手將他從床上扶起來，又讓兒子靠在自己懷裡。

永璜笑著將頭往他肩膀上靠了靠。

“兒臣不知出生時是誰抱的兒臣，能在皇阿瑪懷中離開，也算圓滿…”

他強撐著力氣，努力說著自己想說的話。

弘曆他們誰都沒有出聲打斷他。

“兒臣這一走，福晉和孩子，就得麻煩皇阿瑪費心了，兒臣不孝，但兒子希望我的孩子將來不要卷入太多紛爭，陪著他們的額娘平安就好…”

“好，皇阿瑪答應你。”

永璜睜開眼看向不遠處的蘇綠筠，

蘇綠筠急忙擦著自己的眼淚走過來，坐在床邊，快速把護甲摘了握住他的手。

“蘇額娘，抱歉，養育之恩，永璜恐…恐怕無法報答了…”

蘇綠筠抿著唇連連搖著頭，“會、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永璜緩了緩，手稍微用力抬了抬，蘇綠筠立刻放開他的手，看著他的神色想了想彎腰將臉湊近了些。

永璜手指虛虛掃過她的眼淚，

“額娘…不哭…”

蘇綠筠咬著自己的嘴唇，動也不敢動，“嗯、嗯、額娘、額娘不哭……”

永璜力氣用儘，手慢慢放下，蘇綠筠再次握住，“額娘也很抱歉，這麼多年我沒儘到做額娘的責任…”

永璜搖搖頭，“不…錯的…是兒子…”

他感受了一下，拇指安撫著拍了拍她的手指，“兒子時間不多了…兒子想…想和…”

他停了停，好似快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蘇綠筠反應過來看向另一邊的如懿，“嫻貴妃，你也過來跟他說說話，快來。”

她聲音急切著，她生怕永璜帶著些許遺憾離開。

如懿走過來坐在蘇綠筠讓開的位置上，首次摘了自己的護甲，握住永璜的手。

她的眼睛也是紅著的，睫毛也有些擦拭過的水珠。

“母親在呢，永璜，我在。”

永璜眼睛已經半眯起來了，努力的睜開眼看向她，“…母親…兒子…一直未跟您說一聲謝謝…”

如懿搖著頭，“不用的，母子不需要謝的。”

永璜再次認真看了看她和蘇綠筠，忽然視線看向門口附近，那趴在進忠肩膀上擦眼淚的魏嫣婉。

笑容染上眉眼，帶起嘴角的笑意。

他雙眼合上。

再無遺憾。

“永璜？…”

“永璜…”

“永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