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邊軍持盾主堅守,京營持矛主攻伐(1 / 1)

朕真的不務正業正文卷第八十二章邊軍持盾主堅守,京營持矛主攻伐戚繼光不是逞強。

事實上,三鎮之地的矛盾更加複雜多變,比起已經出清舊賬,將老營移至南海子,遴銳選鋒的新京營,他在三鎮之地練兵的時候,要難的多的多。

朱翊鈞看戚繼光仍然不肯黑箱操作,非要按著名單來,也不再堅持,笑著說道:“反正總能見麵,戚帥若是有為難之處,定要開口,權力如果不行使,如何有慶賞威罰之效?”

“日後戚帥有奏疏,就不用通過兵部,麵聖的時候,直接交給朕就行,按祖宗成法,廷議的二十七廷臣,京營總兵官理當文華殿議事,考慮到戚帥戎事繁忙,有空便來,應來儘來,朕已經告訴了元輔先生。”

繞開兵部卡大將奏疏,讓武勳的奏疏能夠正常流轉,戎事繁忙可以不參加廷議,這就是朱翊鈞給戚繼光的支持。

“臣,謝陛下隆恩。”戚繼光沉默許久,君上待他實在是有些過於恩厚了。

皇帝給的兩個支持,已經不是一般的優待了。

譚綸去朝日壇參加春分祭祀,請假吏部不準,而後以譚綸咳嗽彈劾事兒,就在不久之前。

現在,戚繼光參不參加廷議,不歸吏部管了,京營完全對上負責。

“李如鬆,能不能爭取下?”朱翊鈞說了一句不是很容易理解,但戚繼光卻很明白的話。

晉黨在西北,李成梁在東北,雖然此時的李成梁還不具備典型的藩鎮特征,還沒有禮樂征伐自諸侯出,但是已經有了養寇自重的嫌疑,隆慶五年,對海西、建州女直的貢市,和宣府、大同的貢市,是一起設立的。

李成梁已經有了藩鎮特征的基礎,而且非常有可能,會養寇自重,弛防徇敵,變成切實的藩鎮。

李如鬆是李成梁的長子,而且從小熟讀兵書、驍勇善戰,如果能夠讓李如鬆成為忠君體國之良臣,更加確切的說,能夠離間李如鬆和李成梁之間的關係,遼東軍鎮藩鎮化的進程將大大減緩。

因為李如鬆是李成梁的繼承人。

繼承人和李成梁發生了路線上的衝突,李成梁在遼東的藩鎮化,決計不會那麼的順利。

戚繼光沉默了許久,才俯首說道:“陛下,無論是李成梁、馬芳、李如鬆、麻貴,他們都是陛下的臣子,無論他們想還是不想,這不是也不應該是他們能決定的事兒。”

這就是京營的作用,這就是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意義:誅不臣。

既然十歲人主如此信任自己,將京營如此重要的差遣,想方設法的交給了他戚繼光,戚繼光,就不會讓陛下失望。

戚繼光失望的次數太多太多了,但是他從來沒讓期望落空,平倭就把倭寇徹底消滅,拒虜,就絕不讓虜口踏入關內一步,誅不臣,就絕對不會讓不臣的亂臣賊子活下去。

這是戚繼光的承諾!

打仗這件事,戚繼光自詡還是有些本事的,戚繼光征戰這麼些年來,但凡是和戚繼光為敵的倭寇和北虜,沒有一個差評。

陛下以皇帝的名義許諾,那麼戚繼光就以臣子的名義去守護。

“戚帥,所言有理。”朱翊鈞笑的很是陽光燦爛,戚繼光這個人儒雅隨和,但是不經意間,說出的話,霸氣外露。

關鍵是戚繼光的霸氣,是靠著戰績說話,底氣十足,水到渠成順理成章的霸氣。

朱翊鈞就京營提舉將才的名單和戚繼光進行了一次深入的討論,關於何人任職何事,戚繼光對答如流,每一個人擅長何事,都做了具體而詳儘的安排。

帥才。

朱翊鈞頗為鄭重的說道:“戚帥,朕有些奇怪,正德十二年,武廟親征韃靼,為何僅僅斬首級十六人,但是結果卻是,是後歲犯邊,然不敢深入。”

“正統十四年,瓦剌南下,也先中秋俘虜英廟,十月入關犯京畿,北虜勢強,則侵略如火,就死了十六個人,北虜就不再南下了嗎?怪哉!”

“但如果說大明在應州之戰,打了大勝,為何斬首僅僅十六人?”

戰報會撒謊,但是戰線不會撒謊,明武宗在正德十二年,親自率軍親征,大明斬賊十六人,北虜十幾年不敢犯邊,這是羞辱大明,還是羞辱北虜?

成吉思汗看了都搖頭,也先看了都得從墳頭裡蹦出來。

也先被部下阿剌知院所殺,好像沒有墳頭。

“十六首級應當為真。”戚繼光頗為懇切的說道。

朱翊鈞等戚繼光把話說完,既然戚繼光肯定這十六首級,這裡麵是有什麼門道嗎?

戚繼光斟酌了一番繼續說道:“成吉思汗頒布過大紮撒,這是北虜,韃靼、兀良哈、瓦剌都遵守的法典,是一本習慣法的彙編,就是對北虜習慣進行的一種彙總,比如北虜最為常見的收繼婚,也就是女子在丈夫死後改嫁給夫家其他男性。”

“在大紮撒中規定:在戰場上,隻有搶回袍澤屍體,才可以繼承女人、家產。”

“陛下,胡元世祖皇帝就不遵循大紮撒法典,所以才和阿裡不哥爭汗,最後忽必烈勝,更加不遵守大紮撒了。”

胡元既然是胡人建立的王朝,一定沒有邊患才是,但胡元國祚一百年,漢世侯們,整天出兵草原減丁。

朱翊鈞能夠聽懂戚繼光說的大紮撒是什麼東西,通俗的講,就是成吉思汗大法典。

戚繼光繼續說道:“胡人常常用套索將袍澤的屍體拖走,這樣就可以繼承財產了。”

“武廟應州之戰,是小王子率五萬之眾南下,時武廟毅皇帝正在巡檢邊方,倉促迎戰,邊軍雲集五萬左右,參戰不足三萬。”

“此戰極為凶險,乘輿幾陷,韃靼軍衝到了武廟毅皇帝的大駕之前,甚至武廟毅皇帝親手殺了一個韃靼武官。”

“兵凶戰危,可見應州之戰,局勢並不是完全掌控在大明軍手中,至少不是殲滅,也不是伏擊,這是一場雙方準備都不是很充足的遭遇戰。”

“此戰經曆了對峙——試探——交手——大軍會戰——韃靼怯薛強軍衝陣——退去,此戰進行了幾日,小王子帳下軍卒死傷極多,但都被套走了。”

“而我大明計首級功,全都在戰後打掃戰場,所以有斬首十六級也不算奇怪了。”

“這種事不是孤例,嘉靖三十五年,虜五千犯陝西環慶等軍陣,為都督袁正所破,斬首百四十二級,奪獲馬匹九千零二匹,虜難不成一人騎六十四匹馬不成?”

“正德四年閏九月,小王子犯延綏,圍總兵官吳江於隴州城,吳江斬首十六級,奪獲馬匹六百八十匹,虜亡十有八九被套索拖走。”

“武廟毅皇帝領兵三萬應敵,斬獲十六級,恰恰說明了此戰的凶險,以臣拒敵經驗而言,局勢在結束時,仍然在敵人控製之中,但是損傷極為慘重,大明援軍將至,小王子恐陷陣,所以才肯撤退,而後就不敢進犯了。”

戚繼光以他的軍事經驗,還原了部分應州之戰的實際情況,當時應該比記錄的要凶險的多,因為敵人能夠把同袍的屍體帶走,明武宗麵對的局麵,十分的惡劣了。

“如此,世人多有誤。”朱翊鈞這才清楚了應州之戰的凶險,這種誤解,並不隻是後世,明武宗回朝之後,就流傳著應州戰敗,皇帝吹牛說打贏了的傳言,讓武宗更加鬱結,直接輟朝了十餘日。

“戚帥為何消滅董狐狸,一戰能有兩千餘級斬獲?”朱翊鈞有些疑惑,彆人的戰績都少,戚繼光為何一戰就打了兩千多人頭出來?

戚繼光笑著說道:“臣打的是伏擊戰,所以才有如此斬獲。”

吃掉了董狐狸兩千多個首級,不僅僅是北古口一地,而是四地設伏,才有如此戰果,探取情報——設伏——示弱——誘敵深入——分割包圍——圍三缺一——追擊,戚繼光的意思是,他在戰場上,完全掌控了主動權,所以才會取得如此戰果。

戰爭的進程都不一樣,結果自然不同。

戚繼光拒敵的思路是把敵人都消滅了,就是拒止賊虜逞凶。

這個思路,看起來格外的合理。

“陛下,胡虜一人三四匹馬,若是銳卒一人有馬七匹也不稀奇,這就是他們最大的優勢,馬軍所帶來的機動。今日在北古口,明日就能到喜峰口,臣慚愧,未能誅殺董狐狸,此人必然卷土重來。”戚繼光頗為感觸的說道。

他在感歎隻抓到了前來支援的董狐狸侄子卜哈出,沒抓住董狐狸,是未儘全功。

下次一定。

“陛下習武是極好的。”戚繼光開口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自從海瑞回朝,把世廟主上八子僅剩一人這個問題挑破之後,戚繼光這句話,就不奇怪了。

戚繼光不好明說,但懂的都懂,陛下需要防止落水。

明武宗親掌兵權後,就落水了,而且是兩次,孰是孰非,當年的情況到底如何,已經無人知曉,但是戚繼光作為陛下手中主攻伐的利矛,有必要提醒陛下,要保護好自己。

大家都在一層窗戶紙之下,說著心照不宣的怪話,誰聽不懂誰尷尬。

朱翊鈞笑著說道:“戚帥,朕會遊水!入夏之後,就開始學遊水之事,雖然稱不上浪裡白條,但也會幾分。”

遊泳這麼重要的事兒,朱翊鈞這個不務正業的小皇帝,怎麼可能不防備!

明武宗兩次落水,明熹宗天啟皇帝也落水,作為不務正業小皇帝,自然也要會遊泳才是。

畢竟,大明皇帝易溶於水,很多人都說,是當年朱元璋把小明王沉江,是小明王的詛咒。

長袍短褂落了水,怎麼可能遊的起來?

所以朱翊鈞不見朝臣時候,都是上衣下褲的短褐,有棉有麻,講究的就是一個輕便,講究的就是一個不溶於水!

入夏五月份開始學習遊泳,已經學習了長達四個月之久,從最基礎的漂浮、狗刨、仰泳、潛泳、蛙泳,至於其他的,緹帥也教不了,小皇帝遊泳這件事,知道的人並不是很少,緹帥朱希孝知曉,陪練的二十人知曉,兩宮太後知曉,宮裡幾個太監也知曉。

朱翊鈞習武已經有半年有餘,氣息變得綿長,下盤紮實、腿部力量壯實,所以蛙泳的速度還挺快,在水裡,朱翊鈞就是個靈活的小胖子。

越不下水,越怕水,朱翊鈞第一次下水,李太後也不樂意還生了好大的氣,但是隨著小皇帝的進步飛速,李太後也隻能聽之任之。

“戚帥,應該如何滅虜?”朱翊鈞一直跟著戚繼光走到了兩宮太後的珠簾之前,才開口說到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戚繼光對兩宮太後見禮後,聽到陛下的詢問,知道這是問國之長策,而不是虛頭巴腦的唱讚歌,更不是表忠心,是需要戚繼光作為帝國的大將軍,做出自己對帝國戎事提出自己建設性意見。

他的這次奏對,很有可能決定大明戎事,十年、二十年的走向。

“唯有重振京營。”戚繼光首先做了一個總述。

要滅虜、要一雪前恥、要邊方靖安、要防止地方繼續坐大,隻有一個辦法,重振京營。

李太後沉默了片刻問道:“邊軍不可倚仗?”

“不可倚仗。”戚繼光頗為確切的說道:“若是元輔來說,那自然是說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因為征伐自諸侯出,天下不寧,元輔已經說了很多了,臣不多置喙。”

“臣以為邊軍不可以倚仗的原因,是邊軍本身的職能,就隻是防守、反擊,而不能進攻,天下並無物莫能陷之堅盾,萬裡長城,遍地狼煙,今日虎峪口,明日東勝衛,頻繁滋擾,我大明疲憊不堪。”

“邊方軍卒本為衛所,所務耕戰,持盾堅守之能。”

“昔日太祖高皇帝建天下軍屯衛所,本為恢複民生生計,持矛進取的為淮西軍,老家軍,洪武年間八次北伐,皆為老家軍所為。”

“成祖文皇帝建京營,以京營征伐,三次北伐斬獲頗豐,北虜望風遠遁千裡莫敢敵。”

“正統十四年,景泰帝率備倭軍、備操軍,於城外阻敵,瓦剌人損失慘重。”

“京營軍兵遴銳選鋒,所務攻伐,持矛征伐之能。”

戚繼光不止一次跟小皇帝講過,邊方軍屯衛所不可廢棄,這是軍兵之根源,邊方軍卒讓他們種種地、平日操練一番,能拉弓射箭、能站在城牆關隘上守城已經足夠了。

非要他們出塞作戰,他們也做不到,沒那個能力。

嘉靖二十九年起,大明和瓦剌打了十五六年時間,大明贏都是小贏,輸都是千裡潰敗,這不是敵人有多麼的強大,邊軍吃不飽,他們恨不得把手中的箭,對準平日欺壓自己的庶弁將,能守城已經不易了,不能要求太多。

這裡麵還有監察難,京營在皇帝身邊,眾目睽睽,邊軍監察困難重重。

京營的矛都不鋒利,地方為什麼要怕朝廷呢?

朱翊鈞頗為感歎的說道:“器材,一材一藝者,必因人而器使之,不可過於求備;”

“不器全才,欲求謀國非常之功,則無務為自全謀身之計,人君得之固當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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