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軍令和戰機麵前,李如鬆選擇了軍令。
李如鬆所率前軍開始結硬寨,這種硬寨,是大明當年大破胡虜的手段。
善戰者,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
一旦硬寨築好,就進入了大明軍進可攻退可守的不敗之地,而不會陷入一種進退失據的窘境之中。
在表現個人勇武和集體決策大局之上,李如鬆罕見的選擇了後者,而不是前者,若是李成梁在此,一定會驚訝於李如鬆的改變,要知道,李如鬆在京營遴選武將的時候,甚至對戚繼光和譚綸出言不遜。
李如鬆是軍隊中最叛逆的人,他不服管教,喜歡親自衝鋒陷陣,能打惡戰,堪稱勇士,但是這種莽撞的勇士,在某些時候,會給軍隊帶來許多的麻煩。
在大明軍還是安營紮寨的時候,營州衛的胡虜,一直沒什麼動靜,十幾個斥候,把自己埋在了雪裡一直觀察著營州衛的胡虜動向,甚至有的大膽些的斥候,已經接近了那一片的營帳。
雪下的很大,營州衛盤踞的北虜左翼,根本就沒想到大明軍會在這樣的惡劣天氣裡,選擇出塞作戰,大明上一次出塞作戰還是…去年,李成梁出撫順關平定古勒寨,抓了逆酋王杲。
在李成梁出塞作戰之前,大明軍總是被動應戰,無論是西北還是東北,自武宗皇帝應州之戰後,大明軍就再沒有出塞作戰了,以致於北虜從來不認為大明軍仍然會出塞。
哪怕是朝中已經有人將大明軍雲集廣寧、喜峰口的消息,告知了土蠻汗圖們,但是圖們依舊認為是大明處於戰略防守的姿態,不會輕易出關,更不會認為大明軍會偷襲營州衛。
不僅僅土蠻汗圖們如此認為,就連大多數的北虜都是如此思考問題的,甚至連很多大明人都是如此思考問題,以為戚繼光至廣寧,就和去年一樣,是為李成梁出塞作戰做策應。
李如鬆在營州衛外二十裡紮營,營州衛的胡虜都沒有發現敵人已經近在咫尺,二十裡是一個隨時可以出擊的距離,風很大,風卷動著地麵上的雪,在空中飛舞,讓能見度更低。
“你回去休息,我來放哨。”等到營寨有了模樣,李如鬆再次來到了營堡三裡的範圍內,跟斥候換班,一個斥候已經在雪裡埋了整整三個時辰,一口飯沒吃,一口水沒喝。
“見過參將!”斥候站起身來,有些激動的說道,他沒想到換班的人是李如鬆親自前來。
又過了兩個時辰,夕陽西下,營州衛的北虜,一個百戶終於發現了一些異常,而後打算親自前往查看。
在皇宮武功房裡射穿過鐵渾甲的李如鬆站起身來,將背後的五尺長弓挽在身前,抽出一隻四兩箭,大架拉圓,眼睛微眯的看著那個發現了異常的百戶,在風稍微平息的時候,李如鬆鬆開了手中一百斤的上力弓,箭矢猛地飛出,而後打著旋在空中,帶著破空之聲,向著靠近到了六十步的百戶而去。
本應該是劃出一道完美拋物線的箭矢,因為迎麵而來的西北風,劃出了一道詭異的弧線,射向了那名百戶,六十步外的百戶,聽到了箭矢鳴鏑的聲音時,已經為時晚矣。
夾在風雪之中的黑色箭矢,箭簇劃出了一道弧光,以極快的速度飛向了這個百戶,穿破了他的皮衣,紮進胸膛的左上方,箭簇鑽進了血肉之中,釘在了肋骨之上,肋骨不能阻攔箭矢的突破,應聲而斷,箭矢入肉十厘,穩穩的紮了進去。
百戶低著頭不敢置信的看著胸口處的箭矢,仍然要確認下箭矢是真的還是大雪帶來的幻覺,疼痛感在他疑慮之後,才猛地傳來,撕心裂肺。
百戶軟軟的倒在地裡,他想要哀嚎,但是隻能發出一些野獸似的悲鳴,肺破了個洞,他已經不能呼吸,他用力的爬動了兩下,而後便再也沒有了生息。
死的不能再死了。
這個百戶打扮的胡虜死後,過了快半個時辰,才有人出來尋找,斥候之間的作戰一觸即發,二十一隊斥候,開始和胡虜的斥候,開始了互相的試探。
騎射胡虜當然厲害,但是地麵已經結冰,馬匹無法奔馳,北虜最大的倚仗馬匹,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論步射,李如鬆和大明的斥候,還沒有怕過誰,哪怕是黎牙實極為恐懼的英國佬的長弓手到大明來進行軍事交流,李如鬆也有信心,大明將會完勝。
步射,永遠是力量和技巧的對決,大明的斥候,都是用的五尺上力弓,一百斤的強弓,射的遠還準。
弓箭手的確是遠程,但是可不代表毫無近戰能力,這些五大三粗,腰比水桶還粗的斥候,遠射是一把好手,近戰也毫不遜色,李如鬆帶的這些探子,他們有一個不太為人熟知的名字,夜不收哨、墩台遠侯。
大明兵部尚書大司馬譚綸,提到過,要從夜不收中遴選,入錦衣衛為北鎮撫司緹騎,以適應大明日益增長的緹騎人才需求。
夜不收哨的墩台遠侯,在漫長的九邊防線上,也隻有三千人左右。
營州衛的北虜始終沒搞清楚,敵人到底是誰,所有派出去探聞的斥候,都被大明夜不收一一點名獵殺,一種恐懼的情緒在蔓延,即便是夜色降臨,依舊不能阻撓潛藏在夜幕下的夜不收們,收割胡虜斥候的生命。
夜不收,就是可以在夜裡活動。
戚繼光的中軍終於趕到了營州衛前線。
“打完營州衛再吃飯吧。”戚繼光看完了所有的探報,做了一個非常熟悉的決定,打完再吃飯。
不讓李如鬆的前鋒進攻,戚繼光中軍一到,連飯都不吃就進攻,這不是搶功嗎!李如鬆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居然就這麼忍了?
情況並非如此,如果在不入軍營的賤儒們看來,這就是前線搶功的真實寫照,就這一件小事,賤儒們能寫出萬言書的故事來,來給戚繼光和李如鬆潑一身的臟水,而戚繼光和李如鬆的陳情疏,要通過兵部送到皇帝麵前陳情,兵部稍微壓一壓,事情的真相就變成了爭功。
其實是李如鬆的先鋒,並沒有攜帶大量的火器,具體而言,就是沒有正廂戰車,正廂重車,有佛朗機炮兩架,缺少重火力支持的情況下,在麵對地勢的劣勢下進攻,並不明智。
當正廂戰車推到了距離營州衛三裡的時候,遍布整個營州衛的北虜終於反應過來,和他們交戰的是大明軍。
伴隨著戰車的穩定向前,大明軍進攻的號角聲吹響,鼓聲震天,盤踞在營州衛的兩千胡虜,麵對大明軍七千京營,根本無力抵抗。
大明京營三倍於敵,而且還攜帶了512架佛郎機炮,每一個火炮配備九個子炮,可以快速後裝。
在正廂戰車的大楯的掩護下,大明軍一步步的推向了營堡的營帳,敵人開始組織起來衝鋒,三人一組負責一門佛郎機炮,在敵人接戰衝到了將近八十步的時候,在車正揮舞手中小旗之後,佛朗機炮開始開火。
轟鳴的火炮聲轟然響起,硝煙開始彌漫,開花彈從炮膛轟鳴而出,帶著呼嘯聲重重的砸向了北虜,在飛躍北虜眾多烏合之眾的頭頂之時,開花彈轟然爆開,炮彈裡麵的鐵蒺藜、碎鐵片在爆炸中,四散激射而出。
鐵蒺藜和碎鐵片掃過人群,一朵朵血蓮在爆炸聲中,緩緩綻開。
戚繼光一直在用千裡鏡觀察,在第一輪齊射之後,北虜的陣線完全崩潰,輕車開始前進,輕車上站著四個人,手持火銃進行火力壓製,推車的人帶腰帶、鉤鐮槍,負責近戰。
戰爭的局勢已經完全處於一邊倒,對於胡虜而言,本來的地利,成為了逃跑的阻礙。
勝利的天平已經開始傾斜,但是軍紀嚴明的京營,仍然有條不紊的推進,絲毫沒有任何的搶功行為,戚繼光不止一次對人頭功提出了批評,所以,京營的記功是集體記功,也就是說,人頭不再是衡量戰爭功勳的唯一標準,戰線才是。
大軍開始分割包圍,有序消滅。
正兵隊不脫離戰車作戰,奇兵隊脫離戰車作戰,正兵十人操作戰車,奇兵十人由隊長率領,鳥銃手四人,藤牌兵兩人,鏜鈀手兩人,和滕牌兵防禦,而火兵一人,專門從事補刀,任何戰車走過的地方,補刀手都要給每一個倒在地上的敵人的喉嚨割上一刀。
鏜鈀,三叉三尖有叉加八刺,翼如牛角,可擊、可禦,兼矛盾兩用,敵人離遠時,兩股可以充當火箭架,用來發射火箭,敵人接近的時候,可以用作長兵。
大明的戰車就像是血肉磨盤一樣,磨過營州衛北虜的陣線。
敵人潰敗了。
在這次戰陣中,佛朗機炮的炮彈是開花彈。
大明的開花彈種類繁多,有西瓜炮,飛雲霹靂炮,飛催炸炮、神火流星炮等等,開花彈的廣泛應用,就不得不提到嘉靖年間兵部尚書翁萬達《置造火器疏》。
翁萬達,以兵部左侍郎任三邊總督,在西北督邊六年,跟俺答汗打了六年,俺答汗完全占不到便宜。
嘉靖二十八年,翁萬達入京為兵部尚書,能打勝仗的翁萬達和胡宗憲、朱紈、戚繼光、俞大猷一樣,都被認為是善戰者服上刑,能打勝仗很了不起嗎?不還是殺人如麻的劊子手?
同年翁萬達父親病故,按照大明製,翁萬達必須要回鄉丁憂二十七個月,翁萬達丁憂致仕還鄉,俺答汗一聽說翁萬達離開了,立刻開始了籌備南下。
而後就是嘉靖二十九年的俺答汗入寇京畿。
嘉靖皇帝奪情翁萬達,朝中的諸多言官反複阻止,說不肯丁憂就不是人子,金革無避也不是先王之法。
翁萬達是潮汕人,老家在潮州府揭陽縣,從回鄉丁憂,再到京師劇變,再到被奪情起複,這來來回回,走了兩萬裡路。
翁萬達被奪情起複的時候,背疽發作,但是翁萬達從潮汕趕回京師,用了不到四十一天。
回京之後,翁萬達再次被反複攻訐,最終被降職戍紫荊關,次年京察,翁萬達以病乞致仕,被嘉靖皇帝厭惡,削籍為民。
嘉靖三十一年,大明和俺答汗的衝突屢戰屢敗,嘉靖皇帝又想起了翁萬達來,三次下急詔,起複翁萬達為兵部尚書,但詔書到的時候,翁萬達已經因病去世。
西北戰事自此糜爛。
開花彈就是翁萬達搞出來的懟胡虜神器,因為胡虜的甲胄並不是很多,爆炸的破片鐵蒺藜可以造成有效的殺傷。
戚繼光在戰場一直徘徊,大明軍在整理戰場,而戚繼光要改良開花彈,大明的開花彈裡麵裝十兩火藥,威力巨大,但裡麵的填充物,仍在實踐探索的階段,有裝硫毒藥、有裝鐵蒺藜、有裝猛火油、還有裝石子的。
戚繼光要確定哪種殺傷力巨大,也要對開花彈進行改良,有些開花彈發射之後,變成了啞炮,還有炸膛之事發生。
這個戚帥,整天研究怎麼更加高效快速的殺人,但是他一個武勳,不研究如何殺敵,難道研究波斯美人和大明美人的區彆?
翁萬達可惜了,要是沒有丁憂起複的風波,哪裡輪得到俺答汗囂張呢。求月票,嗷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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