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迷樓]
下晚自習回宿舍,楚喻自覺跟在後麵,蹭進了陸時的宿舍。
兩把椅子並排放在書桌前,楚喻往椅子上一坐,滿眼期待地看著陸時,等大神帶飛。
見他小學生一樣端正坐著,陸時單手鬆了白襯衫的兩顆頂扣,坐下,“就不擔心坑你?”
“不可能!”
楚喻信心爆棚——陸時可是能一手將他的垃圾成績,從年級倒數帶到前兩百的人。
兩小時後,陸時捏著支鉛筆刷題,楚喻在一旁抱手機安靜打遊戲。
直到屏幕上出現相繼炸開的煙花,楚喻都還有些不敢相信,“臥槽,我這是贏了?”
鉛筆尖在紙麵上寫下兩個數字,陸時抬眼問他,“不開心?”
“當然開心!”
楚喻眼裡仿佛有流動的琥珀一樣,裝模作樣地感慨,“唉,做不成人民幣玩家,但我有最強外掛!”
他還故意問,“你知道我的外掛叫什麼嗎?”
陸時很配合,“什麼?”
楚喻笑彎了眼,“叫陸時啊!”
順手揉了揉楚喻細軟的頭發,陸時道,“回去睡覺了,明天還要早起。”
楚喻苦了臉,但想起陸時報名的運動會項目是自己替他選的,訓練計劃是自己製定的,一定要負責任,不能半途而廢!
這麼一想,又鬥誌滿滿了,“那明天你一定要來叫我起床!”
“好。”
第二天大清早,跟前一天沒什麼兩樣,楚喻遊魂一樣去開了門,又卷著被子睡了下去。
陸時站在床邊,專注地看他。
空氣裡是淡淡的橙花香氣。
楚喻皮膚很好,睫毛濃密,枕在鬆軟的枕頭上,一副“讓我睡天崩地裂了也不要吵醒我”的模樣。
陸時叫他,“楚喻,起床了。”
楚喻勾著鼻音,“嗯”了一聲,睫毛都沒顫一下。
“楚喻。”
這下,連嗯一聲都懶得嗯了。
陸時沒再說話,而是伸手,捏住了楚喻的鼻子。
“啊陸時你鬆手——”
楚喻睜開眼睛,手搭在陸時手腕上,哼哼唧唧地叫。
陸時這才鬆開手指,“起床了。”
一覺睡得整個人都綿綿軟軟,楚喻在被窩裡蹭了蹭,啞著嗓音,“拉我一下?”
陸時依言伸手。
楚喻慢吞吞地從被窩裡把手拿出來,借著陸時的力道坐起身,打了個哈欠。
濃密的睫毛被眼淚沾濕,像被雨打濕的鴉羽。
晃了晃迷迷糊糊的腦袋,楚喻見陸時從衣櫃裡拿出一件白色連帽衛衣,他自覺地脫掉睡衣,抬起手臂,配合陸時幫他穿衣服。
直到陸時幫他把帽子整理平整,楚喻才隱隱意識到一點不對——陸時幫他穿衣服……是不是不太好?
但陸時的神情動作都太正常,楚喻心裡冒出來的唯一那點兒不自然也被打散了。
腦袋還有些迷糊,楚喻赤腳踩在地毯上,竄進衛生間洗漱。
沒過兩分鐘,楚喻含著牙刷,“噔噔”出來,含糊大喊,“我日,今天星期六!”
陸時正單手插在口袋裡,看生長茂盛的鶴望蘭,聞言點頭,“嗯,周六。”
“我還以為今天周五!那為什麼要早起?不對,要跑步,好吧……”
重新回到衛生間,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楚喻驚覺,自己這一天天的,過得真的迷糊。
每天就是玩手機、睡覺、看漫畫,下一天重複前一天的事情,沒什麼變化。
挺無聊的。
將嘴裡的白色泡泡吐掉,楚喻拿過紙巾,擦乾淨臉上的水珠,眸色暗淡。
吃過早飯,楚喻情緒有點低落,問陸時,“你回家嗎?跟祝知非一起?”
“要回。不跟祝知非一起,他昨晚已經回去了。”
“哦,好吧。”
楚喻想了想,“那我也回去好了,之前國慶都在學校,算算,好久沒回家了。”
楚喻打電話讓司機來接,陸時等人走了,才坐上回青川路的公交車。
青川路的公交站好幾年沒有修整過,站牌上除了小廣告,就是雜亂的塗鴉。遮陽棚開了個洞,下麵安裝的塑料座椅,三張裡隻有一張能坐,其餘兩張,不知道是壞了還是被扔掉了,隻留下生鏽的底座,裡麵積著水,還插了幾根燒烤簽。
陸時單肩掛著黑色書包,從密密匝匝、胡亂搭連的黑色電線網下經過,往家走。
他耳朵裡插著耳機,黑色耳機線襯著脖頸的線條,以及冷白的皮膚,蜿蜿蜒蜒,最後消失在衣服口袋裡。
走到樓下,突然響起尖銳的鳴笛聲。
一隻橘色的野貓正躺著打盹,被鳴笛音驚起,飛快跑了。
陸時停下,轉身,就看見一輛掛黃牌的邁巴赫62S,車身比常規轎車要長許多,霸占了大半的路。
車頭立起的三角形金屬車標,黑色瑩亮的車身,與整個青川路格格不入。
駕駛位的車門打開,一個戴白手套的司機下車,恭敬地打開了後座的車門。
陸紹褚穿一身深藍色西服,正麵色不虞地看著站在原地不動的陸時。
兩人視線對上,陸時半點開口的意思都沒有。
最後是陸紹褚先說話。
他兩頰的法令紋很深,咬肌微動,沉聲道,“還要我親自下車請你?”
陸時上車。
車內空間很大,鋪著深灰色的地毯,智控香氛係統運轉,空氣裡有一股濃鬱的香味,陸時覺得憋悶,甚至惡心。
陸紹褚腕上的表盤露出一半,手搭在膝蓋,吩咐司機將輕音樂關上,這才轉向陸時,“非要我來找你?”
陸時沒答,而是道,“換個地方談。”
他意有所指,“你不覺得,你和你的車在這裡,突兀又不合時宜嗎?”
陸紹褚定定看了陸時幾秒,吩咐司機,“去瑞茂酒店。”
邁巴赫緩慢駛出青川路,將破舊與喧鬨拋在了身後。
陸紹褚捏了捏眉心,問,“才從學校回來?”
“嗯。”
“這個時間,月考已經過了吧,又拿了第一?”
“嗯。”
“我查了你的賬,你那張卡上的錢,一分沒動,怎麼回事?”
“我自己有錢。”
“陸時,”陸紹褚嗓音沉下去,蘊著怒意,“你有錢?哪來的?地下車賽那丁點兒獎金?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賺到的錢?”
見陸時冷淡著神情,一聲不吭,陸紹褚厲聲道,“陸時,你是我陸家唯一的繼承人,你就算青春期叛逆,喜歡刺激,也不要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你不知道輕重?”
聽見這句,陸時轉過眼,對上陸紹褚的眼睛。
兩人是親父子,鼻梁嘴角相似,眼睛卻半點不像。
陸時眼裡浮現出淡淡的嘲意,嗓音平緩,“你這次百忙之中抽空過來,是怕我出意外,讓陸家後繼無人,所以特地來罵我一頓的?真是辛苦。”
陸紹褚又揉了揉太陽穴。
“連著兩天熬夜開會,我沒這麼多精力跟你耗。”
陸時視線轉向車窗外,“那就彆耗了,相安無事不好?”
車停在瑞茂酒店大門前。
一身黑色西服的經理正帶人等候。
見陸紹褚和陸時下車,經理連忙迎上去,表情與態度都拿捏得很妥貼,“陸總,陸少,已經按照要求,將包廂準備好了。”
陸紹褚不願在外人麵前露了家醜,理了理西服,“辛苦,你帶路。”說完,又看了一眼陸時,見陸時跟上了,沒掉頭就走,心裡還有點安慰——好歹願意給他一點麵子。
包廂的雕花大門關上。
光線很好,牆上掛著的大幅油畫栩栩,厚軟的地毯將所有的腳步聲吸納乾淨。
等陸時放下書包,坐到自己對麵,陸紹褚理了理袖口,“我已經吩咐廚房,做了幾道你愛吃的菜。在外麵這麼久,沒好好吃飯吧?瘦了。”
陸時抬眼看他,“就不要打溫情牌了,你想說什麼。”
“磕”的一聲,茶杯被放下。陸紹褚開口,“你爺爺的壽宴,你必須回來。唯一的孫子不在,讓外人見了,像什麼話?”
他又緩下聲音,“我知道,你生氣我們騙了你十幾年。但你摸著良心想想,誰不知道,你媽媽——”
見陸時神色一冷,陸紹褚改口,“薇雲從小待你就好,照顧得精精細細,是真的把你當親兒子養。就算沒有血緣,但這十幾年,養你到這麼大,再怎麼也有感情了。”
陸時不置可否,“是嗎。”
陸紹褚曾經自豪於,陸時小小年紀就心誌堅定,極為聰明,是繼承人的絕佳人選。
現在,他終於感覺到兒子太倔是個什麼感受了。
“陸時,我們講道理。我,作為你的父親,能理解你突然得知,喊了十幾年的媽媽不是親生的,由此受到的刺激,以及短時間內無法平靜的心情,我都儘量在理解。
所以你說你要離開家,不見薇雲,甚至不見我,一個人跑到青川路來住著,我也理解、讚同。但所有的事情,都該有個限度是不是?”
他擺出寬和的表情,“叛逆完了,心情平複了,也該回家了。你爺爺很想你,三天兩頭說起你。薇雲也是,前幾天還在叨念,說降溫了,不知道你有沒有感冒生病。你一個人在外麵,我們都很不放心。”
陸時沒答,轉而看向陸紹褚提著的一個紙袋,“裡麵是什麼?”
“給你媽——給薇雲買的禮物。”
陸紹褚笑道,“要不要看看?你從小就最知道薇雲的喜好,沒出過錯。你幫爸爸鑒定鑒定,這禮物買的對不對?”
“嗯。”
聽陸時答應,陸紹褚心道,果然,隻是擰不過彎兒,母子感情還是在的。
他將禮盒遞了過去。
陸時打開,見裡麵是一套水頭極好的翡翠首飾。
“項鏈形狀不對,其餘的她會很喜歡。”
“你向來最懂她的喜好,爸爸這就放心了。”
陸紹褚有意緩和兩人的關係,提起,“你以前送給薇雲的那條鑽石項鏈,她經常戴。參加那些茶話會、沙龍的時候,逢人便說,這是你送給她的禮物,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你的懂事孝順。”
陸時垂著眼睫,讓人分辨不清他眼裡的情緒,“嗯,戴著就好。”
空氣憋悶,陸時起身,“我去外麵透透氣,很快回來。”
直到離開陸紹褚的視線,陸時神情才控製不住一般,徹底冷下來。他眸色深沉,仿佛黑夜籠罩的冰原。
心裡牢牢壓製的一股躁鬱不斷往上竄,仿佛黑火一般燒灼著理智。
陸時握緊拳頭,直至指甲嵌進肉裡,帶起一陣刺痛,才稍稍讓他冷靜了半分。
瑞茂酒店是五星級高端連鎖酒店,屬陸氏旗下。S市的這家,建有一個空中回廊,能俯瞰城市。
陸時走了過去。
空中回廊很大,種植有各色花樹,辟出的走道曲折,有移步換景的效果。
高樓旋起的風吹過來,四裡安靜。
陸時站了一會兒,直到冷風將他全身吹得透涼,確定神情和狀態不會出錯,他才轉身,準備回包廂。
有聲音從旁邊的植物叢後麵傳過來。
嗓音有幾分耳熟。
“藥搞到了嗎?……效果最好那種,價錢不是問題,東西必須不能出差錯……確定吧,扔杯子裡不會被嘗出味道,十分鐘起效,中間這三四個小時,不會有任何意識對嗎?”
說話的人笑了兩聲,“時間不要那麼長的,三個小時足夠嘗嘗味兒了,時間再長,會惹人懷疑……”
不知道電話裡的人說了什麼,這個聲音也笑道,“身嬌肉貴的小少爺,年紀又小,滋味肯定好,可麻煩也多,嘗一次,了了我心願,神不知鬼不覺,可不能貪心把自己賠進去了……行,不說了,我中途出來,不能耽擱太久,還要回去應酬。”
陸時盯著藤蔓上的一粒尖刺。
另一邊的賀致遠並不知道旁邊有人。
他從手機通訊錄裡找出一個號碼,打過去。
“阿浩,在忙?”
“……哥想找你幫個忙,你看這兩天,能不能把楚喻約出來?……我知道他不待見我,可能是一直對我有誤會……”
“哥少有事情拜托你,你就再幫哥哥這一次,約出來了,我儘力跟他說說清楚,要是能讓楚喻對我改觀,不也是好事?
“……嗯,地點我定,時間——”
就在這時,肩膀突然一陣劇痛,麻痛感順著神經傳至指尖,電擊一樣,賀致遠五指脫力,鬆開,手機“啪”的一聲砸到了地麵上。
緊接著,手腕腳踝被人利落地卸開關節,膝蓋被重重踩踏,劇烈的疼痛,令他嘶叫出聲,眼前一陣發黑。
賀致遠還沒緩過勁兒來,就猛然被人掐住脖子,近乎拖拽著往前走。
大腦迅速缺氧,眼前開始模糊,太陽穴血管鼓脹,像是要爆炸一般!
等他終於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被人抵在了空中回廊的邊沿。
身後是大半個人高的欄杆和鋼化玻璃,以及幾十層高的懸空。
風很大,賀致遠迅速出了一身的黏膩冷汗,瑟瑟發起抖來。
“你是——”
艱難地出聲,視線逐漸聚焦,看清麵前的人,賀致遠突然噤聲。
掐著他脖子的人,他見過。
他從賀致浩嘴裡聽過這個人的名字,陸時。
陸時手指扣緊賀致遠的脖子,見他臉色漲紅,發紫,呼吸困難,手指上的力道卻半分沒有鬆懈。
甚至還將賀致遠推了推,令他大半個身體懸空。隻另一隻手,鬆鬆扯著他的衣擺。
他眼裡眉間,滿是衝撞的戾氣。
這一刻,賀致遠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陸時想殺了他,或者,想鬆手,把他從這裡拋下去。
高樓的風肆虐,如同扯破的風箱,自天際湧下來。
賀致遠眼球外凸,臉色紫紅,汗珠一滴一滴沿著鼓脹的太陽穴往下流,很快被強風吹離。
他整個人止不住的戰栗發抖,甚至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糊了半張臉。因為恐懼,瞳孔縮得如針尖大小,喉間艱難地呼嗬。
陸時神情冷厲,連呼吸都不曾亂。
指節用力到失去血色。
這時,他衣服口袋裡的手機響起了連續的幾下信息提示音。
陸時朋友不多,聊天軟件的列表裡,人更少。祝知非和魏光磊,都習慣給他打電話。
會經常給他發信息的,隻有楚喻。
將賀致遠死死抵在鋼化玻璃的金屬柱上,陸時開口說出第一句話。
他嗓音很輕,混合嘯嘯的風聲,卻讓人心中生出無限的恐懼。
“你敢動他一下,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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