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書生,一臉窮酸相,也敢肖想我家小姐!我家小姐金尊玉貴,貌若天仙,吃的是龍肝鳳髓,穿的是綾羅綢緞,你呢?我家小姐若是跟了你,那得吃天大的苦頭!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哪有這麼好的事情,還不趕緊找麵鏡子照照自己,我呸!”麵相伶俐的丫鬟潑辣叉腰,橫眉怒目。
穿長衫的書生羞愧難當,說道:“我……我雖然身無長物,但我是真心愛慕小姐,若能得小姐相伴,便是傾我所有也會好生供養小姐!”
丫鬟吊起眉梢哼一聲,快人快語諷刺道:“傾你所有?你有什麼呀,這一身破布爛衣?還是你這一條小命!”
一旁白衣的小姐終於忍不住開口,她阻止了忠心的丫鬟繼續說下去,望一眼那書生,半是嬌羞,半是含情道:“書生有一顆真心,隻此一樣,便已經勝過無數綾羅綢緞金銀珠玉了。”
丫鬟氣得跳腳,不斷喊著:“小姐小姐!哎呀我的小姐呀!你是被這書生迷了心智了!”
——這也不知道是什麼劇,老套的富貴小姐愛上窮書生的劇情,任忠心丫鬟百般阻撓,也沒能阻止小姐要委身下嫁,真是可惜了。
羅玉安抱著一盆花站在花店老板身後,跟著她一起看完了這一小段電視。中途插起了廣告,胖胖的老板意猶未儘地轉頭,發現店裡來了客人,正抱著一盆花在後麵等著,忙露出笑容來招待。
這處花店在小市場附近的一條老街尾,地方逼仄,許多花盆雜亂而擁擠地擺在店鋪外麵。若是人這樣擠著一定會難受,然而花並不需要大房間,它們隻需要陽光泥土,再給一些營養就能長得很好。在這處施展不開的小地方,花開得一片熱烈燦爛。
羅玉安在附近買東西,恰好路過,一眼看見成堆花盆中一株紅色的單瓣山茶,不由自主就走了過來。
小小一盆山茶,兩朵紅瓣金蕊的花被葉子托著。羅玉安把它買下,端著這盆花回去自己暫租的地方時,忍不住走神想起了那處古宅,還有氏神。
回想起那五個月,好像夢一般虛幻。
她離開古宅已經好些天了,那天她被一輛車子送到了渝北區——在她從前住的渝林區旁邊。因為她在記錄上已經是一個被處決了的死刑犯,所以那個接她離開的男人還貼心地為她準備了新的身份證以及一筆錢。
在車上,那男人就一直試圖問清楚她的身份,想知道她在秦氏舊宅到底做了些什麼,又和他們秦氏那位傳說中的氏神發生了什麼。
他也是個人精,就憑借著氏女那一句“你褻瀆了我們的神”不知道腦補了多少東西,覺得羅玉安肯定不簡單。要真做了什麼瀆神的事兒,她還能平安離開?男人帶著一點小心思,覺得交好她說不定能結個善緣,所以給她準備的身份很妥帖,給的錢也挺豐厚。羅玉安雖然覺得自己受之有愧,但還是接受了,從前的東西拿不回來,她現在確實很需要這些。
不過因為氏女對她的厭惡態度,男人並不敢和她過多接觸,生怕真惹怒了那兩位地位很高的秦氏氏女。
那天之後,羅玉安徹底和秦家沒有瓜葛了,她一個人帶著新身份,找了個地方暫時住著,並且開始著手做自己先前沒來得及做的那件事。
她想要殺一個人。
那個人叫馬駿茂,是一個律師。
羅玉安提著一袋速食食品,抱著花回到暫租的小房間。房間很小,也很空,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沒有其他家具,被子和衣服都整齊疊放在一邊,日用品少得可憐。
她坐在唯一一張椅子上,正對著窗戶,新買來的花擺在麵前的桌上。羅玉安給它澆了點水,然後撕開包裝袋吃麵包。
手機忽然亮了一下,顯示收到了新郵件,是一家“信息谘詢”公司發來的。信息谘詢公司,也就是私家偵探,他們會做一些不怎麼光明正大的私人調查委托。羅玉安得到的大部分錢都花在了這裡,她委托他們查找馬駿茂的行蹤和其他信息。
在馬駿茂的三個朋友被殺之後,哪怕凶手羅玉安已經被抓,這個馬駿茂還是很快離開了自己原先住的家,來到了渝北區定居。這不得不說是一個緣分,羅玉安不必冒著被認出來的危險回去渝林區,省了很多事。
點開郵件,上麵寫著馬駿茂的行程。他今天出門談了工作,還和自己手中一個案子的雇主一起吃了飯,又去了個俱樂部健身。
在此之前,馬駿茂有很長一段時間中斷社交,連門都不怎麼愛出,大概是被三個朋友的慘死給嚇壞了。雖然殺他們的凶手被抓,但是他做過的那種事不少,誰知道還有沒有第二個、第三個這樣的瘋子冒出來?虧心事做多了的人,難免心虛害怕。
不過他的害怕,也就持續了這麼幾個月而已。如今他顯然已經走出陰影,開始和從前一樣的生活了。
但是她還沒走出那個陰影,這輩子都走不出去。
馬駿茂住在一個高檔小區,對外來人口進出管理得非常嚴格,羅玉安隻能考慮在他外出的時候尋找機會。他的工作、放鬆和玩樂時間都比較規律,羅玉安耐心等待了一段時間,終於決定了在他去酒吧放鬆獵豔的時候動手。最近幾周,每周六晚上,馬駿茂都會獨自一人去一個叫做“深色”的酒吧。
上一次,她真正動手之前都沒有想過要殺人,但這一次,經過了深思熟慮,臨到事前還是格外緊張。
在妹妹死前,她是個懦弱膽小的老好人,但是再懦弱膽小的人,如果最重要最想保護的東西被人毀了,也可能變成食人的野獸。
提前三天,羅玉安去深色酒吧找了份工作。那邊並不招人手,羅玉安幾次懇求,又主動提起減少工資,老板才答應了。那是個有些混亂的酒吧,不少年輕男女在那裡做臨時工,有兩個才十幾歲的模樣。羅玉安去的第一天,就一直在低著頭搬酒瓶子,打掃衛生。
有個年紀挺小的臨時工妹妹,穿得非常暴露,神情叛逆,看到她一副老實膽小的模樣,還特地跟她說過幾個注意事項,讓她不要往前麵最熱鬨的地方去,不要去樓上哪幾個包廂,因為那邊的人都玩得比較野。
“看你這樣就知道你受不了,彆跑過去把自己嚇壞了,到時候被那些客人拉進去做點什麼,都沒人聽得到。你這樣的,要是能做其他的事,就彆來這種亂糟糟的地方工作了。”年輕小姑娘的關懷藏在濃濃的妝底下。
羅玉安又想起自己的妹妹了,心中一片酸軟,眼底帶著水光,和這個好心的小姑娘說了謝謝。
周六,去酒吧上班之前,羅玉安把自己買來的那盆紅山茶移植到了附近的小花壇裡。花又開了兩朵,開得很漂亮。摸摸柔軟清香的紅色花瓣,羅玉安給它澆了最後一次水。
晚上的深色酒吧非常熱鬨,喝得醉醺醺的大律師,一改往日衣冠楚楚,放肆地和身邊不認識的女孩們調笑,他坐在一個角落裡和人**,完沒注意到送酒過來的服務人員長什麼樣,在酒吧朦朧晦暗的光線下,他感覺到自己漂浮起來,那是酒精的副作用。好像喝多了,他想,但是完沒在意。
今天的酒比以往更加醉人。
羅玉安脫下身上的馬甲,把醉醺醺的馬駿茂從後門帶到了酒吧後巷。她給馬駿茂送的酒加了些料,所以他現在神智不是很清醒,輕易就被她帶了出去。
馬駿茂聞到一股垃圾桶的臭味,一股惡心感襲來,哇一聲吐了,吐完,他稍稍清醒了一點,看見麵前有一個女人。看不清楚臉,但她湊得很近,問他:“你還記得羅玉靜嗎?”
羅玉靜?誰?馬駿茂被酒精麻醉的腦子遲鈍了一會兒才想起那是誰。他和幾個朋友一起玩過的小女孩不少,這個羅玉靜並不特殊,就是挺脆弱,聽說是抑鬱自殺了。她還有個姐姐,發瘋了的女人,殺了他三個朋友,搞得他做了好幾天噩夢,還搬了家。
誰知道會這麼麻煩,早知道,當初就不招惹那個小女孩了,惹得一身臊。
“我之前問那三個人,問他們後不後悔,有沒有覺得對不起玉靜……他們,一個說給我錢了結了這事,一個說不知道玉靜是誰……你們對她做了那種事,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是人,是我最重要的妹妹,不是你們的玩具你知道嗎?你們真的該死!你們憑什麼啊?憑什麼啊?!”
刀子抵在脖子上不停顫動,看清了羅玉安模樣的馬駿茂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酒都嚇醒了幾分。他感到心臟一陣縮緊,都不知道這是已經死掉的人回來報仇,還是越獄的殺人犯,吞咽了好幾下才辯解說:“等下,我……我也沒做什麼,她不是自殺的嗎,跟我有什麼關係,你都殺了三個人了,就算要償命也早就夠了……”
羅玉安突然笑了一下,眼淚滂沱,“是,你沒有殺人,你們沒有殺她——你們隻是一起,合夥吃了她,你們吃人,你們才是真正吃人的惡鬼!”她厲聲說著,一刀捅進馬駿茂的肚子。
“你看到安姐了嗎?”打了唇釘的濃妝姑娘提著一瓶酒,隨口問自己的夥伴。
那人也喝得有點多,想了下才說:“剛才好像和一個男的從後門那邊出去了?”
“哈?不會是被喝醉酒的客人拉走了吧?草,都跟她說了小心了,怎麼還沒點防備心!”小姑娘罵罵咧咧,走向後門。
馬駿茂痛呼一聲,眼淚鼻涕一齊滾了滿臉。羅玉安神情似哭似笑,手裡毫不猶豫又捅了一刀。
就在她準備最後給馬駿茂一個了結的時候,後門突然被拉開,妝容很濃的小姑娘出現在門後,她猶豫擔憂的目光在看到垃圾桶旁邊的殺人現場時,猛地凝固了。
“啊——”
一聲尖叫,後門哐地關上了。被羅玉安捅了兩刀的馬駿茂趁著她出神回頭的間隙,猛地抓住她手中的刀,反手插進了她的胸口,然後狠狠推開她,捂著肚子上的傷,踉踉蹌蹌往前跑。
“救命……殺人了!”
羅玉安的胸前淙淙冒出血來,巨大的疼痛讓她一時間無法起身去追,而且那一刀大約刺中要害,她幾乎站不起來,眼看著馬駿茂要跑掉了,她咬著牙神情猙獰地試圖站起,卻又一次摔在了地上。
後巷一股酒味和臭味,從這裡能看到繁華都市高高的燈塔一角,霓虹的燈光閃爍照亮了整個夜空,但這裡很暗很暗。如果死在這裡,真的就像是一隻老鼠死在垃圾堆邊。
羅玉安靠著牆,看著馬駿茂的背影越來越遠,心中的憤怒不甘燒紅了她的眼睛。
忽然間,她感覺眼前好像落下了一片雪,落在她的眼皮上,涼涼的。一角仿佛散發著純白光芒的長袖在她眼前微微浮動。
“氏……神?”羅玉安呆住了。
“你快要死了。”氏神低頭看她,“為了對你之前的陪伴表示感謝,你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
羅玉安幾乎要覺得這是自己的幻覺,伸手攥住了那潔白的袖子,才確定麵前並非幻覺。她猙獰的神情漸漸變得平和,望著氏神說:“那我,請求您,吞噬剛才那個馬駿茂。”
氏神似乎仍是微笑的一張臉,溫和地對她說:“那人雖然滿身惡意,卻沒有‘惡’。”
羅玉安記得,氏神能吞噬的,是“惡”,隻有殺了人才會有“惡”。
她緊緊攥著手中的袖子,胸膛起伏,急促地說:“我很快就要死了,等我死了,您就可以吞噬他,是不是?”
氏神含笑點頭:“既然如此,如你所願。”
羅玉安終於露出放鬆的笑容,靜靜躺在那凝視他。
氏神見她帶著血的手垂落身側,抬手將她已經變得無神卻仍睜開的眼睛闔上。然後,他迎風而起,拖著無數鮮紅的血線,將前方掙紮逃跑的男人吞噬殆儘。
純白的人影消散在漆黑的暗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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