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
聽到氏神這句話的時候,羅玉安有一瞬間想說:“請您救我!”或者提出其他更加貪婪的要求,可是她最終還是克製了貪婪,也克製了想要活下去的**。
她自己的死亡,在準備殺馬駿茂之前就已經決定了。當她第一次殺人,殺了那三個人,她就想,等這四個人死了,她也要死的。
傷害彆人,總要付出代價,她覺得他們是這樣,她也是這樣。
她第一個殺的人叫段樂嚴,一個企業家。當時因為妹妹的死差點崩潰的她,為了接近那四個凶手,辭掉了工作,去當了保姆,費儘心機才成功應聘。她在段家當保姆,主要負責照顧段樂嚴的女兒,四歲多的小女孩梅栗。
段樂嚴有一個搞藝術的太太,溫柔知性又美麗,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兒,他在家中時完是個疼愛孩子的好父親,關心妻子的好丈夫,一個光鮮亮麗的成功企業家。
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在家庭之外,做出那麼可怕的事?羅玉安想不明白,她一直在猶豫,不知道該怎麼向段樂嚴詢問這件事。她最開始隻是想弄清楚他們這些人究竟做了什麼,對自己妹妹的死有沒有哪怕一點愧疚,她隻是想討個公道。
那天段樂嚴醉酒回家,獨自在書房沙發裡休息。他被司機扶回來,腳步都不穩了,羅玉安覺得這是個機會,於是悄悄進了書房。
她向這個成功人士問起自己妹妹,他坐在椅子上露出厭惡不耐煩的神情,打斷她說:“你妹妹死了,跟我沒什麼關係,我就是睡過她一次,你找到這裡來不就是想要錢,要多少?”
羅玉安站在那,聽到自己聲音漂浮著,“玉靜……我妹妹死的時候,還沒滿十七歲。”
“你自己也有女兒,你做那種事的時候,有想過你自己的女兒嗎?”
段樂嚴勃然色變,掙紮著從沙發上坐起來,嗬斥她:“你給我滾出去,再胡言亂語我就叫保安了!你妹妹是自殺,跟我沒關係,你可以去找律師,儘管去告我,但我告訴你,沒用!”
羅玉安聽著這些話,看著他麵上不屑的冷笑,忽然間被激怒了,她抄起放在身上的剪刀,撲過去,把剪刀紮進了男人的喉管裡。
於是他傲慢不屑的神情凝固了。她從憤怒中抽身,有點遲鈍地抽出剪刀,看到鮮血噴湧而出浸透了他的衣服,泅濕了沙發。
她還沉浸在殺人的怔愣裡,書房門忽然被打開,段樂嚴四歲的小女兒午睡起來,揉著眼睛看著她,喊她:“安安。”
她沒看到,背對著她的沙發上,她父親臨死前的抽搐,沒看到那混亂的血跡。羅玉安下意識將染血的手和剪刀背在身後,露出一個笑容,溫柔地對這個孩子說:“栗子,午睡醒了?你先去自己洗臉,然後到樓下等我,安安給你拿布丁雪糕,好不好?”
那孩子歡呼一聲,她最喜歡吃布丁雪糕,給了她一個可愛的飛吻,乖乖跑走了,“安安~我等你喲~你要快點來~”
“好,我馬上來。”
羅玉安清洗了手上的血跡,對著書房沙發上的屍體看了一會兒,找出了他的手機,在他的聯係人中找到那三個人,分彆給他們發了信息,請他們現在來家裡。
然後,她去樓下,給乖乖坐在那等待的梅栗拿了布丁雪糕,給她切了水果,和她說話。雖然照顧她不久,但是梅栗已經很喜歡她了,平時黏她比黏媽媽還厲害。她做什麼,梅栗就跟在她身邊,是個很可愛的孩子。
羅玉安看著她燦爛的笑臉,總想起自己妹妹小時候,心裡痛得喘不過氣來。既為妹妹痛,也為這孩子痛。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會讓這個孩子以後的生活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可是,她還能抱著這個孩子,用那隻殺了她父親的手,撫摸她的腦袋。
她聯係的三個人,隻來了兩個。羅玉安不能再等下去了,等到段太太回來,段樂嚴的屍體一定很快會被發現。她用極為鎮定的態度,為這兩人端上加了料的飲料,請他們稍等,說段樂山正在書房有點事。兩人毫無防備,還逗了會兒梅栗,聽著她的童言童語大笑。
羅玉安站在一邊,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維持那麼平常的笑容,她的手一點都不抖,神情也不慌亂。之後她把梅栗送到房間給她放動畫看,並鎖住了她的房間,避免她中途出去撞見不該見的場景。最後,她去廚房拿了刀。
……
那到處是血的場景,真如地獄一般,等她回過神來,身邊已經一片狼藉。
提前回來的段太太,被這場景刺激到了,怔了好一會兒才尖叫著跑出去。羅玉安下意識想追,但追出去兩步就停下了,之後就是被抓,毫無疑問被判了死刑。
後來她還見過一次梅栗,那孩子坐在母親旁邊,從前盛滿陽光和星星的眼睛裡,下起了連綿大雨,她緊緊抓著母親的胳膊,朝她看了眼就癟著嘴低下了頭。
羅玉安沒有後悔殺人,她對於自己殺的四個人毫無愧疚,但是,她對梅栗感到很愧疚。她傷害了這個會捧著臉嘟著嘴撒嬌喊她安安的小姑娘。
傷害了彆人就該付出代價,她也終將付出代價。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妹妹,我親愛的妹妹,姐姐真希望你可以安息。
渝北區,深夜。
往常這個時間,宿江大街還有許多車輛來往,不遠處的宿江邊也還有行人,但是今天,這邊一片不知道為什麼被封鎖,車輛行人都不能入內。此時街上並不是空無一人,相反,這條空曠大街上有一條長長的隊伍,仿佛是古代的送嫁隊伍,有人奏著歡快的喜樂,有人抬著轎子。
隻不過,沒有圍觀人群的嘈雜聲音,唯獨那歡快的喜樂,在深夜的街道上傳得很遠,莫名有些滲人的意味,聽的人起雞皮疙瘩。中間的轎子雖然精美華麗,卻十分小,裡麵根本坐不了一個人,透過簾子往裡看,裡麵隻有一個瓷白的小壇子而已。
這一列人數眾多的送嫁隊伍人人穿著紅衣,腰間係著白布。在長長的隊伍後方,沉默地跟著一排車隊,這些車中坐著的賓客將去參加喜宴,所有人穿著黑色西裝和衣裙,胸前鬢邊佩戴白花。
穿過宿江大街,隊伍慢慢進入偏僻的山道大街,最後進入一片森林。這片森林後方,是神秘無比的秦氏舊宅,幾千年前秦氏就聚居在這裡,如今秦氏一族人數眾多,分散住在各個區,這裡便成為了秦氏祖宅,他們的祠堂所在。
每年,隻有曆正月才允許部分秦氏族人前往的舊宅,今日門戶大開,從未有過的熱鬨。
從森林中的山道開始,道路兩旁點滿了紅燈籠,宛如一條蜿蜒在山中的火龍。平日裡一個人影都少見的山道上各種豪車擁堵,進度緩慢,卻無人催促。
過了無數重紅柱門樓,進入舊宅範圍,到了這裡,人越來越多,終於有了幾分辦喜宴婚禮的熱鬨感。秦氏德高望重的族老們,平時散在各地忙碌的秦氏族人們,都到齊了,人人臉上都掛著笑,推杯換盞,輕聲談笑。
清冷寂靜的偌大古宅燈火通明,那種古舊森然的感覺都被驅散了不少,從前沒有機會前來的秦氏一族年輕人們好奇地瞧著這個舊宅,時不時猜測一番最裡麵供奉氏神的神龕又是什麼樣的。
這是個不同尋常的喜宴,由氏女與族老們主持,不見兩位新人。他們自顧自舉行了頗為隆重的禮儀,將那隻喜轎送來的白瓷壇送入祠堂最高處,再供上一個黑底紅字的牌位。
大禮告一段落,已經臨近淩晨三點,年紀大的族老們都有些困倦,坐在休息室裡喝茶休息。
一個瘦削老頭端著茶感歎說:“這麼多年了,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見到氏神娶妻。”
“可不是,我們秦氏這麼多代,恐怕就數我們這一代最特殊。”另一位笑嗬嗬的老人說道。
“隻是,氏神怎麼突然就選好了妻子,這也太快了,我聽氏女說起氏神吩咐要娶妻,差點嚇得提早去見老祖宗們了。”
“是太突然了,我都不知道氏神選的是個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見。”
“他老人家想選誰就選誰,你這個老頭子還當是你子孫要娶媳婦呢?清醒一點,氏神取了妻,那位就也是我們老祖宗了,論輩分大家見了都要磕頭的。”
“嗨,你急什麼,道理我們都知道,就是好奇而已,你看張氏韓氏魏氏……他們那幾家的氏神都是早早就選了人,就咱們家這老祖宗幾千年沒個動靜,現在忽然有動靜,還不許我們好奇啊。”
不隻是這些族老們,外麵還在喜宴上活躍的年輕人們更加好奇,甚至還有幾個膽大的喝了些酒,想偷偷摸到神龕去看。
“鬨洞房不是傳統嗎,氏神他老人家今天大喜之日,應該不會動手吧?”
“對啊對啊,論起來我們都是孫子,氏神應該不會和我們計較,怕什麼!”
可惜這幾個發飄的混蛋小子還沒出這片喜宴院落,就被那些恪儘職守的保鏢守衛給架了回來,又被兩位板著臉的氏女給訓了一頓。
在整個院落最安靜的神龕裡,簾子換成了紅色,布置成了喜堂一般。裡麵空無一人,唯獨香煙嫋嫋,神台上人高的瓷質神像上蒙著一層紅布。
羅玉安聽到熱鬨的喜樂,樂聲越來越近。她本來渾渾噩噩走在河邊,漆黑的河水不知不覺漫過她半個身子,漸漸讓她遺忘了很多事,隻木然往水深處走。她潛意識裡知曉,自己應該往前走,脫離此世一切煩惱。
隻是那喜樂擾人,像一根線牽著她的心神。羅玉安稍稍清醒,忽然看見河麵上出現了許多紅色的山茶,一朵連一朵,從上遊流下來。她順著這紅山茶組成的路往上遊走,走到了一處岸邊,被那裡早已等待著的喜轎給帶走了。
喜轎搖搖晃晃,如踩雲端。她隻覺得走了很久很久,恍惚中身邊的樂聲和其他東西都消失了,她來到了一個很安靜的地方。低頭看去,身上的衣服變成了繁複的喜服紅裙,手裡還端著個白瓷小壇子。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不是死了嗎?羅玉安仍然感覺茫然。
黑暗裡出現一點微光,現出她十分熟悉的一座神台,還有神台上的一座神像。裂開了一道縫隙的神像帶著那種畫上去的不變神情,靜靜凝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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