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1 / 1)

“再檢查一遍行李。”

朱韻一語不發地聽從母親的話,將行李箱再次打開核對物品。

“帶齊了吧。”

“齊了。”

母親滿意地點頭。

終於進行到下一步。朱韻被母親拉到身邊,一下一下地順著肩膀,像是在擼羊毛。

“到學校要馬上聯係家裡,知道嗎?”

“嗯。”

“媽媽真想直接給你送到學校。”

“不用了,開學了你跟我爸那邊也忙,我自己去就行了。”

母親一臉擔心。

朱韻:“反正也不遠,都在一個省。”

母親叮囑:“跟老師同學好好處。”

“嗯。”

“我再談幾點需要注意的地方。第一,不管什麼情況下,都不要搞特殊化,以免被欺負。第二,一定要和室友處好關係,你們是要在一起住四年的。第三――”

“我知道的,知道的。”

趁著母親還沒展開論點,朱韻頻頻應聲。

檢票口隻剩她們母女倆了,母親眼眶發紅,摸了摸朱韻的頭發,“要乖乖的,你是媽媽的驕傲。”

揮手告彆。

拉著行李進站台,朱韻深吸氣,心情平複之後,一身輕鬆。

她扛著兩個大箱子上車。四個小時後,又扛著兩個大箱子下車。

朱韻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座城市,也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座學校。作為全國數一數二的名校,又離家不遠,這裡很早就被朱韻父母列為高考第一誌願。

學校還有一位教授是父親的好友,聽說年前腦溢血死了。

報到日,學校格外熱鬨。

不愧是名校,新生一個個英姿勃發。不管唇線再如何抿得保守矜持,眼神裡的熱烈還是無法抑製。

與之相比,學長學姐們就淡定多了,研究生院的老油條們更是行動遲緩,目無高光。

他們耷拉著眼皮看著眼前的菜雞們撲棱翅膀東奔西走,無動於衷。

朱韻將行李搬到寢室時,裡麵已經有一個人了。

朱韻以前有個朋友喜歡化妝,拜她所賜,在朱韻淺薄的意識裡,所有會化妝的女孩都被歸類為美女。

按這個標準,裡麵拿鏡子這位該是個絕世美女,她的妝麵濃得就像生日蛋糕。

蛋糕女聽見有人進來,轉頭看。四目相對,朱韻露出善意的笑容。

“你好,我叫朱韻。”

蛋糕女上下打量她。

煙熏妝並沒有把白眼仁塗上,被這麼直晃晃地看著,朱韻的笑容有點維持不住。

“我叫任迪。”

蛋糕女終於自我介紹。

然而……到底是多少年的老煙槍才能造就這樣沙啞的嗓音?

朱韻腦袋混沌,不知所措。

“那個……”就在這時,身後傳來聲音。

朱韻回頭,一個戴眼鏡的女生看著她與任迪,說:“我們應該是室友吧,你們好,我叫方舒苗!”

又是一輪自我介紹。

任迪話很少,濃妝之下的臉顯得非常冷淡。

情有可原。

你指望一塊蛋糕能有什麼表情。

朱韻想儘一qiē辦法才勉強維持場麵不冷,好在方舒苗很活潑,她一邊聊一邊從箱子裡掏出乾果。

“家鄉特產,你們嘗嘗吧。”

朱韻道謝,把母親事先準備的肉乾分了。

可能是班裡女生比較少的緣故,她們沒有等到第四個室友。客客氣氣地聊了半個小時後,朱韻提yì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去領軍訓服吧。”

方舒苗也想起來:“對啊!下午還有班會。”

大學第一次班會,見班主任和其他同學,還是很重要的。

夏日的午後,燥熱難耐。

排隊排了十幾分鐘,前麵還沒有要動的趨勢。一條長龍直直伸到體育館裡麵。

朱韻準備齊全,從包裡掏出傘。

“你們也來打吧。”

“謝謝。”

方舒苗鑽進來。

“任迪?”

“我不用了。”任迪本來站在後麵聽歌,被朱韻打斷後乾脆扣上手機,衝前麵大喊:

“到底發不發了!”

朱韻和方舒苗同時被嚇了一跳。

名校學子們素zhì普遍良好,大多數時間裡都輕聲細語,規規矩矩。但此時小雞崽們初出茅廬,激動的心情無法抑製,被任迪這麼一嚷,隊伍也跟著躁動起來。

“就是啊!”

“還發不發?中暑了要!”

“曬暈了!”

群雞咆哮。

喊了一會,體育館裡麵終於出來個滿頭大汗的負責人。

“彆急!叫到名字進來領!都能記住自己學號吧!”

大家紛紛低頭翻剛拿到手的學生證。

負責人手持一張破爛單,仰脖吼:“先是計算機係!應用技術一班!一號李峋!”

朱韻欣慰,能少曬一會了。

“一班一號!李峋!”

沒人應。

負責人聲嘶力竭:“李峋!李峋在不在!?有沒有這個人?李――”

“到。”

也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一道走馬燈似的應答。

朱韻一愣,覺得這聲音好乾淨。

這種清澈的,底蘊十足的,又因長時間日曬而鬆散發軟的聲音,在午後的校園裡辨識度非常高。

果然學校好苗子也好。

朱韻欣慰地想著,慢慢回頭,然後被震得五內俱焚。

其他人也被嚇住了。隨著那人走上前來,隊伍從中劈開兩半,猶如摩西分海。

等他消失在體育館儘頭,雞群又炸開了鍋。

“我cāo,這麼拽?”

“誰啊那是……”

“學校讓這麼染?”

……

“哎,看見沒有?”方舒苗推了推朱韻,“一頭金毛啊。”

看見了。

怎麼可能看不見,晃得像電燈泡一樣。

朱韻的父母都是老師,她從小就跟各種各樣的學生打交道。但就算是再破的學校裡,她也不曾見過頂著這種純度發色的學生。

朱韻環顧四周。

比起高中,大學自由很多,染發學生也不少。但畢竟理工學校偏保守,普遍染棕色栗色,最多漂個悶青。

像這種在陽光下金到發白的頭發,絕無僅有。

叫什麼來著?

李峋。

染這麼金乾嘛,裝太陽啊,全校獨他一份,也不嫌丟人……朱韻有點尷尬地想著。

在朱韻思緒翻飛的時候,李峋領完軍訓服出來了。

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閉嘴看風景,餘光掃視。

他穿著普通的棉質灰色短袖,因為熱,袖子被擼到肩膀上,露出臂膀流暢的線條,有著年輕人獨有的消瘦感。

他步子很大,出來之後沒跟任何同學一路,徑直離開。

與朱韻擦肩而過。

個很高,臉很窄,人很困。這是留給朱韻的第一印象。

“哼。”

一聲輕哼打斷思緒。

朱韻側頭,看見任蛋糕手臂抱在胸前,正眯起眼睛盯著李峋離去的方向,臉色不善。

這是她出場後第一次露出表情――挑左眉毛,撇右嘴角,眼珠子斜靠――暫且先算是冷笑吧,一直持續到李峋身影消失於視野,然後沉吟數秒,淡而清晰地吐出兩字:“囂張。”

“……”朱韻心說你們真是棋逢對手。

領完軍訓服,學生陸陸續續往教學樓走。

“哎,圖書館!”方舒苗拉住朱韻,指著不遠處一座建築。

通常來講,學校圖書館基本可以反映整所學校的學術氛圍。方舒苗往裡望,黑壓壓的一片,她興奮地說:“好多人!真棒!”

是在發新書吧。

教學樓的樓道裡擠滿了新生,菜市場一樣。

朱韻三人順lì找到自己的班級,偏角坐下。過了一陣,同學慢慢到齊,大家都跟自己的室友坐在一起,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然後,某一刻,屋裡靜了一瞬。

朱韻下意識回頭,果然是李峋。他坐在她斜後方,待她想仔細看看的時候,上課鈴響起,朱韻本能地轉身麵向講台。

一條走廊都靜下來。沒過多久,一個中年男教師進教室。

他個頭不高,腦袋溜圓,來到講台上先衝大家笑了笑。

“同學們好啊。”

底下稀稀拉拉地回應。

“老師好――”

老師搓搓手:“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啊。我叫張岱,是應用技術一班的班主任,也是大家高等數學課程的任課老師。”

張老師是顯而易見的學術型,履曆金光閃閃,卻極其不擅表達,磕磕絆絆地烘托著班級氛圍。

“這樣吧,大家也做一遍自我介紹,讓老師認識一下,也跟其他同學都熟悉熟悉。誰想先來?”

死一樣的沉寂。

張老師抹抹頭上的汗:“那個……要不,咱們還是按學號來吧。”

學號?

說起來,我班一號……

斜後方站起來一個人,從朱韻身邊晃過去。

他往講台一站,頓時顯得人民教師的形象更加矮小了。

朱韻定睛。

這次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他的臉了。

憑良心說。

有點帥。

隻是那頭發……

離得近了,朱韻看出他還噴了定型。

用就用,你好好使唄,不。

一頭短發被他抓得亂七八糟,說好聽點像一片荒蕪的野草,難聽點就是用呲了的笤帚。

下麵的同學包括朱韻在內,都隱隱期待著張老師的發言。

張老師不愧是見過大世麵的人,隻是微微一頓,很快就釋然了,轉頭對大家說:“對了,我們班本省考生不少吧?”

“嗯……”

很多人都開口,朱韻也跟著點頭。

張老師又說:“這位是今年的理科狀元,大家還不知道呢吧。”

一個大寫的WHAT出現在朱韻腦海裡。

狀元?

說起來,今年放榜的時候,理科狀元確實沒有被報紙報道,當時她還有點奇怪。可畢竟不是自己的事,一想一過也就算了。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

全省考生都輸給這個殺馬特了?

朱韻有點胃疼。

張老師拍拍李峋臂膀:“來,自我介紹一下吧。”

全班鴉雀無聲。

他黑眼圈很重,一看就是嚴zhòng缺覺,張老師的話讓他勉強打起一點精神。

“我叫李峋。”

又是那乾乾淨淨的聲音,不高不低,穩妥得像是用最上好的木材在寂靜的庭院裡相互敲擊。

大家都在等著下麵的發言,而他似乎沒有想好下半句要說什麼,思忖了幾秒,然後恍然,露出一個群嘲的笑容――

“是今年的高考狀元。”

台下十幾個本省考生心裡不約而同飄過五個字――

我日你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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