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1 / 1)

夜半時分。

朱韻坐在椅子裡,麵前放著一部手機。她凝神看著它,已經半個小時了。

“乾啥啊……”方舒苗在整理材料的間隙去廁所,出來時對朱韻說:“你能給它看出花來?”

朱韻回神,搓搓手,拿起手機往外走。

方舒苗:“乾嘛去?”

“打個電話,很快回來。”朱韻回答道。

她來到宿舍陽台,反手將門關好,然後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響了幾聲,電話接通。

“喂?”

“媽。”

“朱韻啊,怎麼打電話來,乾嘛呢?”

“你下班了嗎?”

“下了,有什麼事,說吧。”

朱韻趴在欄杆上,金屬的欄杆在夜風中被凍得冰涼。

“也沒什麼事……就是想你了,給你打個電話。”朱韻小聲說。

母親聽到女兒撒嬌,笑嗬嗬道:“媽媽也想你。”

“嗯。”

“最近怎麼樣?快要考試了吧,什麼時候放假?”

“下周是考試周,考完的話,應該很快就放假了。”

“要好好複習啊。”

“……”

朱韻沉默了幾秒,母親問:“怎麼了?”

“沒怎麼……”

“那怎麼支支吾吾的?”

“沒……”

朱韻欲言又止,母親說:“媽媽做老師做了半輩子了,還聽不出來你有沒有問題?跟媽媽說,到底怎麼了?”

朱韻:“我們學校一個老師,對學生太嚴了。”她手指撓撓下頜,那裡被張曉蓓的熱茶潑過,還有些紅。

母親笑了。

“嚴師才出高徒,你爸以前在校的時候,是有名的嚴格,不然能帶出那麼好的成績嗎?老師都鬆鬆垮垮的,學生怎麼能上進?”

朱韻翻身,背靠在欄杆上。

今晚天上還是一顆星星都沒有。

她靜了幾秒後,說:

“媽,我成績下降得很快。”

母親一頓:“什麼?”

“我期中的時候全班第四,上次測驗掉到第九了。”

“什麼原因?課程難了?”

“不是。”

“那怎麼了?”

朱韻眯著眼睛看著樓上宿舍掛在外麵的床單。

那是什麼圖案,卡通還是花紋?

“到底怎麼了?”母親追問,“學業上遇到問題了?”

“不是。我們係研究生部的一個老師,拉我過去幫忙做項目。時間很趕,我沒時間複習其他學科――”

“胡鬨!”

朱韻還沒說完,被母親厲聲打斷。

“研究生是研究生,關你們什麼事,拉你去做項目,虧你們這老師想得出來!”

朱韻小聲說:“她也是好意,說讓我們鍛煉一下實踐能力。”

母親道:“朱韻,你還是太小,什麼都不懂。這事你不用管了,我找你爸處理,你好好複習,到時我要看你期末成績。”

“哦。”

“你告sù我那個研究生導師叫什麼名字?”

朱韻猶豫著說:“媽……她是我們校副教授呢。”

“是嘛,那真是好大本事哦。”母親冷笑兩聲,“一個小小的副教授也敢這麼囂張,現在的學校真是無法無天了。你告sù媽媽,這個研究生導師叫什麼名字?”

朱韻努努嘴,她終於看清樓上晾著的床單圖案。

是狗。

“張曉蓓。”

酒店門口,朱韻打電話確認好房間後,上樓。

這是位於市中心的一家高檔酒店,主營中餐。三層樓全部中式裝修,雕欄畫棟,富麗堂皇。

服務員訓練有素,在詢問好朱韻的房間後,麵帶微笑地帶她上樓。

樓梯兩側飛簷鬥拱,布局精巧,一路上看得朱韻眼花繚亂。

包間在三樓,名為“百花”。

服務員為朱韻推開大門,道了句請進,便躬身離去。

見她進屋,一個人招呼她。

“朱韻,來。”

這位坐在裡麵衝她招手的中年男子,是朱韻的父親,省教育廳副廳長兼任總督學,朱光益。

朱韻悶頭過去,坐到朱光益身邊,小聲叫了句:“爸。”

朱光益衝朱韻示意了一下坐在他另一側的人,說:“不認識校長啊,這學生怎麼當的。”

朱韻連忙衝校長錢文棟低頭。

“校長好。”

“你好你好。”

錢文棟擺擺手,又對朱光益說:“不怪孩子,我這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全校學生認識我的也沒幾個。”

朱光益:“確實是忙啊。近期國家深化教育改革,重拳出擊治假治亂,我這也都好久沒有準點下班過了。”

錢校長又寒暄了幾句,便叫服務員開始傳菜。

父親與校長是多年好友,見麵有聊不完的教育大計,朱韻餘光偷偷看向餐桌對麵。

張曉蓓坐在離門口最近的地方。她今日素麵朝天,臉色稍顯蒼白,穿著樸素的工裝,腳下……想來也應該是雙平底鞋。

算上她和父親在內,餐桌上一共九人,除了校長和張曉蓓,其他人朱韻都不認識。

菜上齊。

錢校長笑嗬嗬地致開場詞。

“我跟朱督學是老同學,老朋友,也挺長時間沒有見麵了。所謂‘老友相聚淚漣漣,回首往事話無邊’,咱們不用搞得如此淒慘,咱們要聚得開心。趁著大家都有空,就一起溝通一下感情,也順便處理一些誤會。”

底下紛紛點頭,錢校長又說:“大家也彆光看著我,都沒吃飯呢吧,先吃飯,邊吃邊說。”

大家剛拿筷子,對麵的張曉蓓刷地一下就站起來了。她徑直來到朱光益和錢文棟身邊,埋著頭說:“錢校長,朱督學,我有幾句話要說。不說的話……這飯我吃不下去。”

說到最後,手在眼睛上快速抹了一下。

哭了?

朱韻這角度看不清楚。

朱光益一語不發,錢校長說:“有什麼話,你講講吧。”

“首先我得承認錯誤。”張曉蓓說,“我太年輕,太急躁,太想做出成績,才犯了這樣的錯誤。”

她今天的聲音柔弱得像個病入膏肓的少女。

“但我真的不是出於壞心,請你們一定要相信我的初衷是好的!朱韻之前參加過藍冠公司的項目,她的水平得到所有人的一致認可,我這才想讓她參加其他的項目。”

“可我太著急了,脾氣也不好,跟她之間才出現了溝通上的問題……”

張曉蓓說著,轉向朱韻。

“我真心誠意地跟你道歉,之前是我太過分了。”

整間屋子隻有張曉蓓一個人站著,她深垂著頭,微微戰栗,透著茫然的無助感。

朱韻相信她的無助是真的。

因為這“百花間”裡,隻有朱韻的地位比她低。

……亦或者……

朱韻看到餘光裡端坐的父親,她現在的地位似乎已經高於張曉蓓了。

她胡亂思考著。

張曉蓓說完,朱光益沉穩開口,說:“現在教師和學生的壓力都很大,都要相互體諒,相互理解。”

張曉蓓輕輕點了點頭。

朱光益:“老師的壓力主要來源於校職評估,這也是目前造成諸多問題的最重要的症結。”

張曉蓓深有所感,她終於抬起頭,想要說什麼,朱光益卻轉頭對錢校長說:“不過正因如此,我們更要加深監督。堅決杜絕那些添腐、添怨、添亂的職稱評定!”

他言辭忽然嚴厲,說得張曉蓓肩膀一顫。

朱光益沉聲說:“現在有不少教師,師德淪陷,為了利益無所不用至極!假學曆,假論文,假獎項!教學水平低窪,卻靠一身淫巧攀權附勢,泯滅道德良心,欺壓學生,滋生**,這是‘評職’的初衷嗎?”

錢校長也一臉嚴sù,眉頭緊蹙,讚同道:“沒錯,雖然現在打擊力度加大,但還是有人抱著僥幸心理鑽空子,這樣的事情一定要杜絕。”

張曉蓓臉色煞白,身子搖晃,勉強站住。

這頓飯,兩個人吃得食不知味。

一個是張曉蓓,一個是朱韻。

麵前擺著單人份的菌菇湯,朱韻看著湯上飄著的油星,直犯惡心。

她惡心湯,惡心張曉蓓,也惡心自己。

吃完飯,朱光益跟錢文棟另有事要談,朱韻先一步打車回學校。

天已經很晚了,她來到實yàn樓,基地的窗散著微弱的亮光。

人隻剩一個,燈隻開一盞。

他還是那副姿勢,窩在椅子裡,長腿疊上桌,腿上擺著電腦,手邊放著煙灰缸。

李峋正在敲代碼,注意力格外集中,直到一顆頭從自己臉邊伸出來。

李峋一個激靈,煙灰落手,燙得他甩掉煙,直接站起來。

朱韻在一旁樂。

李峋瞪著她:“你是人是鬼?”

“你猜。”

李峋睨她一眼,拍拍衣服,重新坐下。

朱韻飄到自己位置裡,李峋道:“來乾什麼?”

“看看。”

李峋斜視她。

朱韻:“怎麼了?”

李峋搖搖頭,接著乾活。朱韻問他:“進展到哪了?”

李峋勾勾手指,朱韻湊過去。

他給她展示現在已經完成的功能。

屋裡很靜,李峋說話聲也不大,朱韻凝神聽著,漸漸地,又忘了內容。

果然。

果然如此。

就像她之前想的那樣,來這裡稍稍看一看,聽一聽,那種反胃的感覺就消失不見了。她開發了李峋除罵人和寫代碼以外的其他功能――健胃消食,疏肝解鬱。

“喂。”

朱韻回神,發現李峋正靜靜地看著她。

他已經累了一天,沒精力調侃了,直截了當地問:“真不用幫忙?”

朱韻:“已經沒事了。”

“真的?”

“嗯。”

李峋點點頭,看向屏幕,卻沒有做什麼,幾秒後他低聲道:“以後有事先跟我說。”

“嗯。”

他皺眉:“彆自己折騰。”

“……嗯。”

李峋又暗罵了幾句,才重新工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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