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荒涼的原野中踽踽獨行,四周一片漆黑不見光亮,唯有刺骨寒風如刀刃般切割著他的身體。起初是血肉,然後是記憶,那些溫暖的美好都消失殆儘之後,連靈魂都搖搖欲墜地撕成了碎片。
但是沒關係。他想,他的仇恨還在燃燒,如附骨之疽般撐住了他的脊梁。
他還能走。
他必須走。
他就這樣拖著搖搖欲墜的脊椎,一步一步艱難地行著,直到在荒原儘頭,他看到了搖曳著潔白光芒的月下之花。那孩子靜靜站著,純白的臉龐無悲無喜,仿佛失去生命的水晶一般,默不作聲地看著他。
你怎麼在這裡呢?
他想喊他的名字,卻發現其實自己已經不能說話了。
你應該回去的。
他隻能這樣默默地看著他。
於是他們就在這荒涼的原野上相互凝望,直到冰冷濕潤的黑暗如霧氣般從四麵八方襲來,將二人一同侵蝕殆儘。
蕭銘晝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診所。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他環顧四周,單人病房十分寬敞,在距離自己最遠處的沙發上,晏雲跡正蜷縮在那裡昏昏欲睡。病房的暖氣開得不大,他又穿得單薄,因此睡得並不安穩。
那孩子至少應該給自己蓋條毯子的。Alpha鬼使神差地想,他撐著自己尚且虛弱的身體,起身的動靜卻驚醒了沙發上的青年。
晏雲跡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下意識看了眼病床,才發現男人居然已經醒來。腦海中殘存的睡意立刻消散了,他猛地坐起身,皺著眉瞪向對方。
這一臉警惕地表情引得蕭銘晝有點想笑。
“是你送我來診所的嗎?”他問。
Omega不回答,依舊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怎麼這幅表情啊,”蕭銘晝失笑,“你是在擔心我嗎?”
青年聞言臉色一沉,起身就要離開。
“對不起!”alpha連忙道歉,“我的意思是——彆擔心,我不會死得太早的。”
晏雲跡腳下一停,又扭頭回來看著他。
“真的。”男人收起突發奇想的玩笑,轉而正色道,“我會一直活到你離開之時的,我向你保證。彆擔心,我不會吐很多血,肯定也不會提前死去的。”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這鄭重其事的承諾令晏雲跡呼吸一窒,胸中悲慟呼之欲出。
“你最好說話算數。”
他忍住眼淚,冷聲撂一句狠話,匆匆轉身就要推開房門。
“晏雲跡。”身後蕭銘又叫他。
青年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
“今天謝謝你。”男人說,“你願意為了陸湛出庭作證,我很高興。”
晏雲跡卻搖搖頭,“我也隻能做到這麼多了。”
“已經很多了。”蕭銘晝說。
雖然此番開庭,說白了,全靠晏雲跡勉強,但直到此時此刻,alpha才恍然發現——原來對於自己這顆被仇恨侵蝕得千瘡百孔的心臟而言,這孩子的證詞竟是莫大的慰藉。
“很多嗎?”青年自嘲一笑,挑釁似的扭頭看著男人,“多到足矣還清我對陸湛的虧欠?”
卻見蕭銘晝認認真真回望過來,鄭重點頭。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是的,多到已經還清了你對陸湛的虧欠。”男人蒼白的唇邊露出微微笑意,“他想要的本來也隻有這麼多,如今你都給了他,謝謝你,我已得償所願。”
再也克製不住的熱意湧上眼眶,晏雲跡急忙抹去淚水,扭頭推門離開。
***
第一次開庭之後,蕭銘晝又變得忙碌起來。
晏雲跡從不過問他案件的進展,卻在門戶網站和社交網站反複搜索關鍵字,在一則又一則的新聞中默默找尋著蛛絲馬跡。
他看到藥監局對十幾家醫療器械製造商的高額懲罰;看到稅務局開始調查部分藝人的偷稅漏稅。
一起二十年前某購物中心坍塌導致五百人死亡的陳年舊案被翻了出來,原本行賄官員而逃脫製裁的建築公司社長被捕入獄。
隸屬晏氏的藥業公司在過去十年間用新研發的阿片類藥物欺騙患者,從而導致至少十萬人藥物成癮,此事一經披露,更是引發了民眾的巨大恐慌。
隨著爛尾樓盤案件的敗訴,晏氏終於被這最後也是最重的一根稻草完全壓垮,集團股價大跌,斷裂的資金鏈、破產的信譽和高額的賠償金讓整個集團都進入了破產清算。
終於有一天,晏雲跡在裁判文書網看到了關於陸湛冤假錯案平反的判決。他一目十行地看完整份判決書,又在地域論壇上找到了前晏氏集團董事長身敗名裂、畏罪跳樓自殺的新聞簡訊。
視頻播放結束後,晏雲跡放下平板電腦,抬頭看向書桌後的男人。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是您做的吧?”他問,“我父親不像是會主動自殺的人。”
蕭銘晝點頭,“他確實不是。”
於是晏雲跡沉默良久,才又開口。
“那麼至此,您的複仇完成了嗎?”他側頭看向那幕牆,那裡曾經掛滿照片,如今除了晏雲跡,其餘人等皆已被蕭銘晝一一抹殺。
蕭銘晝也順著他視線望向幕牆。
“是的。”男人沉聲說,“我想這樣已經足夠了。”
那天夜晚,晏雲跡第一次敲響了alpha的房門。蕭銘晝打開門,就看見青年穿戴整齊,一件外套掛在臂彎。
“你要走了嗎?”蕭銘晝問。
“嗯。”晏雲跡點頭,“我是來與您告彆的。”
青年頓了一頓,似乎還想再說點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他看著男人,忽而伸手撫上他消瘦的側臉,修長的手指劃過他的臉頰、他的嘴唇、他的喉結,然後一把拽著男人的衣領讓他低下頭來。
眼看那柔軟的唇瓣狠狠湊了過來,蕭銘晝順著omega的意思,低頭與他交換最後的親吻。他展臂環抱住青年的後背,又用一隻手掌托住對方的後腦,纏綿而熱切的吻逐漸加深,忽然之間,一柄冰涼的利器刺入他的腹部。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
儘管已經做好了準備,這突如其來的劇痛仍然令蕭銘晝倒抽一口冷氣。
他低下頭,看到溫熱的血液滲透衣服,殷紅的血跡正在不斷擴大。晏雲跡白皙的手指顫抖著,緊緊攥在那把插入他腹中的刀柄上。
那是一把頗為眼熟的折疊刀,上次蕭銘晝見到它時,它還插在書房的照片幕牆上。
他下意識地捂住傷口,抬起頭就看見晏雲跡正死死盯著他,omega竭力控製住淩亂的氣息,然後鬆開刀柄,後退一步掙開他的懷抱。
“現在,”晏雲跡深呼吸,麵無表情地宣布,“這是我的複仇。”
懷中驟然一空,蕭銘晝連忙扶住門框維持平衡,他疼得頭暈目眩,卻還是緩緩笑了。
“……做得好,小雲。”他說。
這一次,晏雲跡沒有糾正他的稱呼。他麵無表情地注視著蕭銘晝,漆黑的眼瞳仿佛無機質的寶石般冰冷無情,眼看著男人因失血和劇痛而跌跪在地上,omega眼睛不眨一下,扭頭就走。
蕭銘晝俯在地板上,望著青年的背影漸漸走遠,拐過樓梯又消失不見。
他便掙紮著爬起來,拖著踉蹌的腳步回到房間,將身體重重摔在寬大的單人沙發上。被牽動傷口的腹部又是一陣劇痛,他靠著椅背,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蕭銘晝抬起頭,視線正好能看到門框上方的石膏線吊頂,男人便盯著那雪白的平行線,腦子裡漫無目的地胡思亂想。
他知道晏雲跡留下來就是為了向他複仇,那天晚上一起看著照片牆時,他們就達成了共識。他很慶幸自己在油儘燈枯之前完成了複仇,把這具相對來說還不算過分敗壞的身體留給了晏雲跡。
還好,自己終於趕上了。
他又想起很久之前的那個雨夜,他曾說過,如果晏雲跡所言非虛,自己任他處置。如今,這算是兌現承諾了嗎?
隻是這兌現的時間太晚了些,他的omega已經被傷害得太深了。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如果他願意多信任晏雲跡一點,又或許如果他再細心一點,也許那天晚上他就能發現抑製劑的殘渣……
現在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蕭銘晝苦笑著牽了下嘴角,果然是人之將死,當初下定決心要不擇手段地進行複仇時,他可從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會有後悔的一天。
隨著血液的流失,腹部的傷口逐漸變得冰冷而麻木,他仿佛出現了幻聽,有腳步聲由遠及近,直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這竟然不是幻覺嗎?蕭銘晝驚愕地看著折返回來的青年。
“你怎麼回來了?”他澀聲問。
“我放了火。”晏雲跡卻答非所問,“我燒了那麵照片幕牆。”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你該離開的。”蕭銘晝說。
“離、開……?”omega一字一頓重複,他踩著地板上尚未乾涸的血跡走進房間,在蕭銘晝麵前站定,俯身握住刀柄。
“我憑什麼離開!”
折疊刀猛然從傷口中抽出,溫熱的鮮血如泉水般湧出,男人的身體痙攣著差點從沙發上彈起來。
“看看我!”那刀高高舉起,又連砍帶刺,在他胸前剖出皮肉翻卷的傷口。
“瘋子!怪物!”又一刀接踵而至。
“看你都對我做了什麼!”
“你囚禁我!打我!逼我當性奴!調教館是什麼地方你送我去那!”
噴薄的血跡濺上晏雲跡的臉頰,狀若瘋癲的青年毫不在意,他咬牙切齒地罵著,手臂高高舉起,每一刀都刺得又深又狠。
“看我變成母狗是不是很開心!都是你!毀了我的人生!”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我的尊嚴!……我的身體!……我的家人……”
“我的……”
那刀忽然就刺不下去了,晏雲跡顫抖著,死死盯著男人染血的臉龐。
“我……”
一股悲哀的熱意自心底湧上眼眶,他泄憤似的猛然垂下手臂,一拳砸在沙發上。
“我愛你啊!”
眼淚滾滾落下,一顆一顆砸在蕭銘晝臉上,男人睜著眼睛,或許是失血過多的緣故,他的雙眼看起來已然有些失焦了。
“我竟然還愛著你……”青年咬牙切齒地哭著,一把抓住蕭銘晝的衣領,“明明對我做了那麼多過分的事……明明你都變成了這個樣子……為什麼……憑什麼啊……”
在這聲嘶力竭的質問中,晏雲跡攥緊手中布料,又慢慢低下頭去,用額頭抵住了alpha沾滿血跡的胸膛。
蕭銘晝垂下眼睛,俯在他胸前的小家夥正哭得悲痛欲絕。儘管渾身傷口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儘管四肢已經癱軟倒幾乎動彈不得,他還是一點一點抬起手臂,緩緩摸了摸omega的頭發。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對不起啊……”男人輕聲說,“我原本是希望,你可以恨我的。”
埋頭哭泣的青年卻搖了搖頭,也不知是不接受他的道歉,還是否認他的恨意。
樓下的火勢應該已經蔓延開了吧,蕭銘晝想。是瀕死前的錯覺嗎,他覺得自己似乎聞到了嗆鼻的煙味。
“……不是已經心願得償了嗎?”他又勸道,“還放了火,為什麼要回來呢,你快走吧。”
“……不行的,”晏雲跡沒有抬頭,哭泣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發悶,“來不及了。回過神來火已經燒得很大了,我已經……我早就無處可去了。”
也是啊。蕭銘晝想,便是離開,又能去哪呢。
“這都怪我,都是我的錯……”alpha喃喃歎息,他撫摸著青年的發頂,不再勸說他離開。
晏雲跡哭著哭著也失了力氣,從嚎啕到哽咽,最後是輕輕抽泣,他蹭著男人的胸口,慢慢爬上沙發,把自己蜷縮在對方懷中。
二人皆不再言語,他們安安靜靜地相擁著,聽著樓下火勢越來越大,高溫和濃煙也逐漸蔓延到了二樓。
“……那時候,”晏雲跡忽然開口,“我一直很想約你看電影的。”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什麼電影?”蕭銘晝問。
“什麼都行。”omega靠著他的胸口,輕聲說,“我就是想買情侶票,和你一起坐影廳最後一排的雙人座。”
“然後呢?”
“然後……彆人都在認真觀影,隻有我心不在焉,我就隨便找個借口,‘空調太冷’‘我有點困’之類的,湊到你身邊,靠著你的肩膀,然後得寸進尺,擠進你的懷裡,讓你抱著我。”
蕭銘晝認真想了想,“大夏天的,不會很熱嗎?”
“應該會吧。”晏雲跡不好意思蹭了蹭他,“但我覺得,你一定不會推開我的。”
“嗯,我不會的。”蕭銘晝低頭輕吻他的發絲,忽而笑了出來,“小雲,我們現在,像不像你說的情侶座?”
現在……?晏雲跡仔細想想,便也笑了。
“確實很像。就在同一張沙發上,你抱著我……”他頓了頓,又歎道,“就連這溫暖的空氣,都像夏天一樣。”
空氣何止溫暖,簡直就是灼熱。火勢終於蔓延到了二樓,明亮的火舌舔舐著四周的牆壁,滾滾煙塵撲麵而來,晏雲跡被熏得睜不開眼睛,每一口呼吸都是滾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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