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章他蠢不假,你很聰明?
昏暗的房間內。
智空大師努力讓問話聲更溫和一些,然而那男人捂著濕潤的褲襠子,縮在角落,回答完一個問題,便是忍不住滿臉驚懼的看一眼牆角的身影。
墨衫青年靜坐木椅上,眸光飄忽,看似心不在焉,但那輕輕敲擊著桌麵的指尖,每一聲,都讓男人渾身顫抖一下,隨即趕忙扭過頭盯著智空,恨不得掏出心來證明自己所言無虛。
沈儀對菩提教的事情不感興趣。
主要是也聽不懂。
他安靜的盯著牆縫裡的祭台,看著那慈眉善目的鼠首神像,逐漸陷入沉思。
智空大師乃是堪比七品真仙的行者,若將其放到洪澤,地位等同於另一個施仁,掌握無數生靈的生殺大權,可行事舉動卻稚嫩的猶如孩童。
落在沈儀的眼裡,反而讓他略感驚悚。
原因很簡單。
沈儀發現剛剛出來一日,由於所見所聞,自己居然在慢慢的放下戒心。
就好似戰亂之地的難民,突然湧入了太平盛世,一時間不知道錯的是自己,
還是這個盛世。
什麽都看不懂,也想不明白。
就臂如眼前這尊神像。
對於香火願力,沈儀是頗有了解的,但他實在不能理解,能讓智空親自追捕的妖邪,哪怕境界再低,也總不可能低於道境吧?
似這般強悍存在,跑到澗陽府民戶裡單獨傳道?
甚至都不如自己當初在青州時碰到的那個河神。
這丁點香火願力,對他們來說到底能起到什麽作用?
又或者說,其實他們所求並非香火願力—-沈儀突然想起了先前看見智空大師時,對方正在乞食,所吞咽下的淡黃霧氣。
罷了,待功法到手,到時候再請教一下這位菩提教行者。
眼看智空大師已經問完,沈儀起身伸了個懶腰,輕輕摩了一下手上的扳指,不緊不慢的出了門。
現在有求於人,他終於有了出點力的打算。
畢竟雖然身上揣著兩千多萬年妖壽,但是坐吃山空也是不行的,瞧這外麵的世道,自己想要賺點妖壽可不容易。
當然,也得看看具體情況,要是太過危險,那還是算了吧。
「果然是個慣犯,騙起人來臉都不紅的。」
那紫雲宗女弟子抓起桌上的玉牌,不滿的嘀咕了幾句。
冒充神朝差人這種事情,哪裡是一般人能乾的出來的,何況還如此熟稔,不知道做過多少次了。
「你少說兩句。」
男弟子歎口氣,這氣息分明是他們千辛萬苦尋到的,可現在看來,智空大師眼裡哪裡還有自己兩人的影子,功勞全被搶光了。
他們本就沒要酬勞,隻希望落下個交情···-哎!
可惜那青年明顯不是善茬,還是莫要得罪對方為好,隻當吃個悶虧罷了。
「諸位施主留步。」
智空大師安撫好夫婦兩人,這才邁步追了出來。
先是朝著紫雲宗道侶合掌道謝,隨即又快步來到沈儀身旁,輕聲苦笑道:「多謝沈仙友,若不是你,小僧還真不知如何是好,隻不過冒充差人算是大忌,若是因為此舉帶來什麽麻煩,朝廷找上門來,可一並記在小僧身上。」
沈儀略有些異的掃了這大師一眼。
他本以為對方還會指責兩句的,沒想到也並非不知變通之人,而且也還算講義氣。
倒是讓他突然想起了一位柏雲縣結識的故友。
「拿人錢財,替人辦事,應該的。」沈儀收回目光,輕點下頜。
「百姓皆苦,容易受人蒙蔽耳目,錯不在他們,在我那師兄身上。」智空和尚歎了口氣,一邊走一邊道:「我那師兄證得行者之位,欲要去仙庭做事,可惜因相貌醜陋,被另一個師兄擠了下來—」
「他一怒之下,盜了行者果位,偷偷溜下了凡間。」
智空和尚卻是沒發現,當他提到行者二字的時候,沈儀原本在摸索扳指的手指,悄然停了下來,徑直把剛才打算出點力的想法拋之腦後,全當無事發生過。
確認過眼神,是得罪不起的人。
而且聽這意思,還是菩提教門中之事,那就更不能參與了。
沈儀對外界再不了解,至少也知道菩提教乃是三教之一,換句話說,這就是三分之一個仙庭。
「敢問大師,何謂行者果位?」既然不打算參與後續,沈儀乾脆厚著臉皮提前問了出來。
智空大師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對方乃是沒有師承的散仙。
他隻是經驗欠缺,並非完全不懂世事,聽完這句話,便是知道了沈仙友所求為何。
對於散仙而言,這些知識乃是需要耗費多年,遊走許多地方,替仙家們做好些苦差,最後才能換得的東西。
智空搖了搖頭,轉身朝著紫雲宗兩人遞出一紙信封:「這是方才那夫婦交給小僧的東西,通過此物,便能尋到那人的蹤跡,有勞二位了。」
道侶兩人強顏歡笑著點點頭,看著行者和那散仙熟絡的模樣,現在也隻期望能混點苦勞了。
交代完正事,智空和尚這才回過身來,儘量用更容易理解的話語認真介紹道:「所謂行者果位,大抵和仙家的太乙道果是一個意思,單論實力,堪比五品仙官。」
「在菩提教中,想要摘得行者果位,需先拜入尊者門下,通過考驗,成功摘取以後,便可成為尊者座下行者-—----在我們教中,對於此般座下行者,還有另一個稱呼。」
「喚作羅漢。」
沈儀仔細聽著,輕聲道:「如何摘取果位?」
在神州大地上,輕易打探三教秘聞,算是極為冒昧的事情。
但智空和尚既然打算了要講,也就沒有藏私的意思:「通讀經卷,安心曆劫,根據不同的行者果位,所需曆的劫數也不儘相同。」
「七十二般果位,似莪師兄盜走的那篇龍虎經,排第三十一位,哪怕心性再佳,至少也需曆遍八十一劫,愈高深者,所需劫數也更多。」
「什麽是劫?」沈儀就好似那什麽不懂的稚童,全然不在乎丟臉的事情。
「一劫合十二萬九千年。」
智空和尚麵露感慨:「以肉身入世,不必問什麽是劫,時候到了,果位自然也就成了。」
「所以-——」沈儀眼皮跳了跳,重新審視起了眼前的和尚:「你能活千萬年?」
「怎麽可能。」智空大師打開了話匣,也不像先前那般端著,甚至還翻了個白眼:「去渡肉身劫,這都是老黃曆了,據教中長輩所說,以前修行需要找各種法子延續壽元,乃至於不斷的轉世,去湊夠所需的劫數。」
「至於現在嘛。」
智空大師從懷裡取出臟兮兮的冷饅頭,大口咀嚼:「凡間之物,彙聚眾生願力,我等若願替百姓祈願受苦,便可願力加身,去渡心劫。」
「心乃虛物,彈指萬年。」
話音落下,沈儀終於有種豁然開朗之感。
許多不理解的東西突然得到了解釋。
彆看智空大師說得神神叨叻的,把話說穿了,就是這堆修士不滿於時間硬熬,費儘心思鑽研出了一條捷徑。不就是曆劫嘛,我一個人熬十二萬九千年算是一劫。
那我能力強,多吃點苦,替那些凡人把苦一起吃了,按一個人五百年算,兩百來個人就堪比一劫。
怪不得-這些仙家願意老老實實呆著,擁有翻山倒海之力,卻在神朝安於做個祈雨使,授兒仙。
他們所謂的願力,不就是這籠罩神朝的漫天皇氣!
隻不過有的人靠乞食,有的人靠騙。
甚至在經曆了洪澤的事情後,親眼看著青花是如何收集這麽多功德的,沈儀還能想出來第三種更方便,也更沒人性的法子。
他就不信彆的修士想不到。
沈儀緩緩放慢了腳步,腦子裡突然湧現出一個問題。
這些皇氣··吃不完嗎?
若是像行者和仙家多了,把這皇氣給吃完了,人皇治下的神州,還能擁有像現在這樣的統治力嗎。
奶奶的。
沈儀拍了拍額頭,自身還難保,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去想這些東西。
不過,要是能到手那龍虎經,證得龍虎羅漢果位,先不說仙庭,是不是紫菱的事情就有了解決的機會?
沈儀重新將目光投回了智空大師的身上。
噴,怪不得都想接近三教弟子,這簡直就是個巨大無比的寶庫。
「智空大師,到了。」
就在這時,紫雲宗道侶在一處荒涼城郊停下了腳步,在皇氣的籠罩下,他們的尋氣法訣的效果被抑製的極差,那男人甚至還服了丹藥加持,這才找了過來。
智空和尚看了眼周圍,發現此地已經隱隱約約聚集了不少百姓,皆是一副滿臉警惕的模樣。
特彆是在看見有個大光頭湊過來以後,不少人都充滿敵意的看了過來,然後起身四散離開。
智空和尚倒也不嗔怒,安安靜靜的席地而坐。
待到夜幕降臨,火光四起,四人的身形逐漸被淹沒於人海當中。
一抹略帶暖意的風自小山拂來,驅散了所有人身上的寒意。
「靈光普照。」
隨著一聲低語,所有火把頓時熄滅,但周遭卻更亮堂了許多。
人群逐漸站起身,那山間和風陣陣拂來,竟是攜著靈光點點,殘留在了眾人的衣衫上。
「大師——.」
紫雲宗道侶兩人臉色瞬間凝重了許多。
他們驚疑不定的看向了智空和尚。
這分明是正宗的菩提教手段,哪裡是什麽妖邪?!
開什麽玩笑,就他們紫雲宗的底蘊,也敢來追尋菩提教的大人物?
「兩位放心,小僧以性命起誓,此事絕不會牽連到你們。』
「如今人已尋到,還請兩位仙友速速離去,莫要受了損傷。
智空大師盤膝而坐,話音間,他身上的破爛衣衫開始微微蕩漾,肌膚間緩緩湧現出一層金光,整個麵容也是變得不怒自威起來。
「待小僧處理完此事,一定好好謝過兩位。」
夜幕籠罩的淡淡螢光中,這具瘦削的身軀竟是猶如大日煌煌,驚得周遭眾人皆是跟跪退走。
聽聞此言,兩位紫雲宗道侶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等不是那個意思-—
」」-哎,還望大師體諒。」
他們確實不可能因為一個菩提教弟子,去得罪另一位菩提教弟子。
更何況涉及到行者之爭,也絕非他們能夠湊熱鬨的,說得難聽點,人家一巴掌就能碾死自己。
「大師告辭。」兩人沒有絲毫猶豫,轉身便走。
甚至心裡有些慶幸,幸好先前有個慣犯出來搶了風頭,這種功勞———..-還是留給這位散仙前輩吧。
「沈仙友。」
智空站起身子,從懷中抽出一本滿是褶皺的抄本,將其遞給了沈儀:「你也同去吧,此行有勞了。」
沈儀接過抄本,並沒有過多客套。
就像那土地廟童子所說,散仙這個境界,想要在神朝追捕妖邪,確實有些不夠看。
以智空大師的性格,自己這般境界的修士留在此地,反而對其是一種負擔。
與其在此地磨磨唧唧,不如趁早找個地方先學了這本功法再說。
隻不過就裝了個假捕快,便換來了突破七品的功法,這麽離譜的生意,自己這輩子可能都遇不到第二次了。
「大師保重。」
沈儀輕輕點頭,轉身離去。
待到三人走遠,智空和尚這才放下心來,探出手掌,以靈光護住此地百姓,
隨即縱身一躍,化作金色流光朝著山巔呼嘯而去!
待其落地,已經站在了一處山間破廟的門口。
和尚隨手探掌,一根渾圓長棍落在了掌中。
他豎起左掌,朝著廟中行禮,先前在民戶間的稚嫩感瞬間褪去的一乾二淨,
整個人猶如神佛:「智空第三次請師兄跟我回教領罪,這一次,真的沒有下回了。」
廟宇內寂靜,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走出一道何僂猥瑣的身影。
同樣一身僧人打扮,隻不過頂著顆醜陋的鼠首,胡須甚長,看著略有些惡心。
它慢悠悠的走到了智空的麵前,抬起頭,歎了口氣:「瞧你這皮囊,多漂亮,你卻不去仙庭做官,傻子一個。」
「靈光師兄。」智空和尚用力握緊了長棍,深吸了一口氣。
刹那間,棍如雷霆,淩空砸下,卻在觸及這鼠妖額頭的刹那停住。
並非和尚心慈手軟,而是這鼠妖竟是隨意的坐在了地上,不僅沒有反抗的意思,還倒將五指覆在了額頭。
「我跟腳太差,確實敵不過你。」
「也確實沒有下一次了。」
「因為你再追一次,我就讓你愧疚一次,我倒想看看,你的肩膀背得起幾條人命。」
鼠妖扯著嘴角,露出滿口爛牙,笑眯眯的盯著智空和尚,無聲道:「蠢狗。」
隨著話音落下,它五指猛地用力,竟是捏碎了自己的腦袋。
整個身軀瞬間化作了泥塑,哢嗒哢嗒的散落了一地。
智空和尚死死盯著腳下的爛石堆,然回頭,沒有半句廢話,整個人狀若癲魔的朝著山下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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