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禪沒有回頭，隻是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龐林。

隨後輕笑一聲：“吾就是要停在這。”

“十裡之內，距縣城十裡之內啊，看看，都來看看，都去看看。”

“去四處看看，距縣城十裡之內的地方，還有一處人煙嗎？”

“吾隻看到了白骨露於野，隻看到了被毀壞的田地，燒毀的村莊，竟不見一生民啊。”

劉禪氣抖冷，戰爭是殘酷的這一點，劉禪承認。

但澧縣並不是吳軍肆虐的核心區域。

之所以有此慘狀，主要是因為澧縣的官吏豪強投靠東吳做貳臣，秩序崩壞下肆意作惡殘害百姓。

底層百姓被驅逐到公安遭受瘟疫，剩下的長吏豪強在吳軍戰敗後跟著退走，隻有其中一部分被漢軍追上抓住。

澧縣如今已經是空城一座。

劉禪的指責，令龐林啞口無言。

雖說可以將此此地荒廢推脫到戰爭之上，但劉禪已經認定是人禍，他再說什麼都像是在狡辯而已。

劉禪的心情顯然並不好，眾臣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願意在這時候觸劉禪的黴頭。

臭脾氣的潘濬似乎想犟一下，隻是他剛微微抬手，劉禪就背過身去不再看他。

潘濬手在空中停了兩秒，眼神複雜，最後還是收回。

其實潘濬心中有些計較，自己族弟潘噶肯定是死罪難逃。

但是世子究竟問罪到什麼程度才願意收手，他就不知道了。

是隻誅殺潘噶，還是滅他全家？

潘濬覺得大概率是後者，畢竟劉禪喜抄家，可謂名聲在外。

隻是，這件事萬不可將整個武陵潘家拉入泥潭。

必要時刻，為了家族，潘濬需要站出來與劉禪抗爭。

有了如此打算，潘濬便清楚的知道自己現在便不應再因其他事跟世子起衝突。

因著劉禪讓他們‘四處去看看’的命令，眾人或願意或不情願的動身朝四麵八方向遠處走去。

“譙參軍，我們要走多遠，看到什麼時候？”

譙周腳步一頓，看向湊到自己身邊的吳班，隨後再次邁步而出。

“若是你有信心在世子麵前不懼奏對考教，就是在這裡睡大覺也可以。”

吳班抿了抿嘴：“得，我還是多看看，到時候隻是描述所見也能有很多話說。”

一行人離開之後，劉禪來到中軍押送輜重的部隊中。

他並不是要檢查物資，而是要來見一人。

那人便是早就做了囚徒的虞翻虞仲翔。

做囚徒的日子裡，虞翻的生活質量其實挺不錯的。

劉禪一開始因為其為名士便為他準備了單人牢房。

飲食和住宿條件都挺不錯的，除了沒有太大自由和社交之外都挺好。

當然孤獨這一點對虞翻這個名嘴來說確實是一種折磨。

虞翻跟劉禪的老師戳肺管子達人伊籍伊機伯是一類人，不能噴人的日子簡直是地獄。

為了對抗這種精神的折磨，虞翻要求劉禪給他書看。

劉禪同意了，便給他看自己著的紙質版《漢有十勝》。

虞翻當即就怒了，什麼撲街作也配汙了虞大名士的眼？！簡直浪費了這麼好的紙。

他將劉禪的十勝論扔地上，並表示：“這種垃圾隻配出現在茅廁裡。”

然而，後麵並沒有新的書籍送給他。

虞翻便要來筆墨，打算在這些紙上憑記憶默寫經義典籍。

翻著翻著，便看到裡麵的內容，忽然發現裡麵的內容是有點意思的。

“以人為本，珍視百姓生命愛民如子，依靠最廣大人民群眾的力量建設新王朝……”

“發展技術工藝，創新生產工具提升解放生產力，以發展的進步的淘汰落後的腐朽的……”

這些內容與士族常說的那一套天命啊，主君品行啊什麼的都不同。

但虞翻這個高級知識分子隱約能看出，此書中所說的一些東西反而更務實。

於是他放棄默寫經義的想法，改為給本書的內容進行注釋。

結果，他發現其實用不著自己注釋，因為書中的話近乎白話。

講的很詳細，沒有什麼微言大義。

“也就是紙張能寫很多字，若是竹簡，隻怕要精簡詞句，縮減三分之二的篇幅……”

紙張輕便且能承載更多的信息量，越是學富五車的人越能認識到紙張對書簡的革命性進步。

既然不能注釋，虞翻便開始給劉禪寫回信，他不想就此認輸，於是便寫了蜀漢政權的十敗之處。

第一劉備憑個人魅力拉起整支隊伍，嗣子繼位便喪失此等凝聚力。

第二劉備的地盤不穩，年齡又太大，一旦山崩定叛亂四起。

第三蜀漢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地盤不大派係林立，現在因為軍事勝利而沒有爆發，他日必將是大隱患。

第四益州、荊州疲敝，漢中、襄陽地廣人稀，這些都需要從其他地方輸血。

第五若是休養生息，南方的恢複速度比不上中原，遷延日久，實力差距隻會越來越大。

第六若是強行北伐，便會導致本就艱難的民生更加凋敝，江東也會趁機為禍，大業難成。

第七荊州太依靠帥臣關羽，關羽年齡大了，劉備麾下沒有能夠接替關羽的重臣。

第八益州南部叛亂不止，又是煙瘴不毛之地，極難征討但不討伐又不行。

第九劉禪侵暴士族豪強，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古之賢者已有斷言也。

第十荊益位在長江上遊，一旦勢大對江東的威脅便更甚曹魏，必然導致孫曹聯手，繼而由盛轉衰。

虞翻在寫信的時候，噴子的本性依舊穩定發揮，許多用詞並不友好。

幾乎是直言劉備不行、劉禪不行、蜀漢不行。

當劉禪收到這十敗論的時候，侍從包括黃皓等人都非常氣憤，諫言處死虞翻。

劉禪卻認為他是個人才，認真閱讀思索了這十敗論後更是如此。

然後他又給虞翻寫回信，講述自己會如何破解這十敗，並跟他討論桓靈二帝的得失。

雙方漸漸都認識到對方過人的才能，就這樣你來我往竟成了筆友。

從後漢之所以傾頹談到先漢之所以興盛，從秦法得失談到春秋戰國各霸主的興盛與衰敗。

劉禪承認漢末三國一大堆名士中確實是有名副其實者，虞翻認可了劉禪是堪比古之甘羅的天才。

劉禪得知虞翻在江東被孫權排擠出朝堂的際遇，既然不是江東的官吏，便試著招攬過他。

“做我的臣子吧，虞仲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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