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廠暫停分房的風波,並沒有因為李野和陸知章的保證而結束,第二天上班之後,各種小道消息開始在工人之間流傳。
張靜興奮的對著葛倩道:“你知道吧!昨天晚上的時候,總廠那邊好幾個人都被打了”
“哦~”
“還有還有啊!今天早上的時候,有兩家人的大門上,都被抹上了米田共,一堆人圍著在那裡看呢!”
“哦~”
看到閨蜜心不在焉的回答著自己,張靜不高興了:“你哦哦哦個什麼啊?你就一點都不好奇?是誰在為了我們工人兄弟出氣嗎?”
葛倩看到閨蜜不高興,隻好停下了手裡的活兒,敷衍的道:“哦,那你告訴我是誰乾的?”
張靜眼睛一眯,賊兮兮的道:“那我哪知道啊?黑燈瞎火的又看不清,套上麻袋就是一頓胖揍,真特麼過癮。”
“你這叫不知道?”
葛倩看張靜的樣子,就知道她其實知道。
套麻袋這種事兒,事主肯定嫌丟人不吱聲,那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葛倩歎了口氣,認真的說道:“小靜,這件事你不要再跟彆人討論了,這不是件小事,後果很嚴重的。”
張靜眼睛一瞪,橫橫的道:“關我什麼事呀!我又沒動手打人,沒砸人家玻璃,你就是膽小,整天不是這後果就是那後果的,沒勁。”
“.”
葛倩愣了愣,終於忍不住的道:“可是.你們這麼鬨,可能會拖累李副廠長的,前些年工人鬨事那麼凶,上麵最煩這種聚眾鬨事的,萬一把李副廠長調走了”
“李副廠長不會調走的,”張靜打斷了閨蜜,信誓旦旦的道:“我們所有人都支持李副廠長,如果上麵要處理李副廠長,我們三千多人就都去請願.”
“.”
葛倩看著渾身散發正義之氣的閨蜜,終於不再多費口舌,而是低頭繼續手中的活兒。
她和張靜雖然年紀相仿,但生活經曆截然不同。
張靜是標準的小家碧玉,雖然家裡不是大富大貴,但父母哥姐全都拿她當寶,從小幸福快樂的長大,基本沒體會過什麼是挫折。
而葛倩恰恰相反,幼年喪父喪母,跟姐姐相依為命長大,幸福感比張靜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所以葛倩對這個社會的認知,比張麗要高了不止一個層次。
就比如張麗說的“群眾擁護李副廠長”,在葛倩眼裡就覺得沒多大的作用。
群眾熱血上頭的時候,能量是很大的,就比如昨天大家一起去了總廠辦公樓,把所有人都給嚇壞了。
但去這些工人的熱血也是短暫的,隻要那股勁兒一過,被老板分化拉攏、打壓逼迫,被家人拖後腿,到最後還是一盤散沙。
第一次你們找老板請願,人家讓你們回去等消息,
第二次你們再找老板施壓,人家先給一部分人發工資,然後開除幾個家庭壓力最大的,
等到第三次,估計就隻有五分之一的人去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成不了事的。
等到中午快吃飯的時候,又有新消息傳了過來。
“你們知道嗎?今天早上就有技術檢測部門的人到咱們新建的職工樓檢測去了,陸廠長和李廠長還真是說到做到,一點都不耽誤”
“佛祖保佑,菩薩顯靈,檢測可千萬不要有問題啊!我等著新房子結婚呢!”
“誒呀,你在那裡神叨個什麼?那樓房能有問題嗎?有問題的是人,是壞人,你找神靈祈禱有什麼作用?”
“.”
葛倩默默的乾著自己的活兒,也在心裡開始祈禱。
【李副廠長是個好人,但願他真的有背景,千萬不要被調走啊!】
雖然葛倩知道廠裡的新樓房跟她沒關係,但她還是真心希望李野能夠“堅持住”,千萬不要被調走或者被貶到邊緣部門。
彆的不說,現在葛倩每個月的工資能拿到一百四五,如果李野被調走了,她覺得八成會被調下來。
畢竟總廠那邊很多乾了十多年的老師傅,還拿不到一百四五的工資呢!
而在工資高低這件事上,某些領導的“公平意識”強烈的可怕,絕對不允許有不公平的現象存在。
“鈴鈴鈴~”
中午的下班鈴響了,葛倩依然不緊不慢的拖在後麵,耽擱了十分鐘才去食堂。
工人們吃飯的速度很快,十分鐘就有大半的人吃完了,不用擠,還安靜,正合葛倩的心意。
隻是當她到了食堂門口的時候,卻發現一男一女兩個小小的身影,正怯怯的蹲在遠處的角落裡,眼巴巴的看著她。
葛倩愣了愣,趕忙走過去問道:“曉紅,你們倆怎麼來了?出什麼事了?”
名叫曉紅的女孩子眼淚巴巴的道:“小姨.今天中午家裡沒人,曉凱餓的不行,我們就找過來了.”
葛倩詫異的問道:“家裡沒人?蔣春豔沒回家給你們做飯嗎?”
曉紅委屈的搖了搖頭:“沒,今天早上也沒給我們做飯,要不.我們也不來找你.”
“早上也沒吃飯?”
葛倩趕緊拉著兩個孩子就往食堂走,一邊走還一邊埋怨:“不給你做飯你就不知道和弟弟買著吃嗎?上次給你的十塊錢這麼快就花完了?”
曉紅的眼淚頓時流了下來:“昨天晚上後媽翻了我的書包,把錢拿走了.還餓了我們一頓.”
“昨天晚上就沒吃?”
葛倩的眼淚也流下來了。
兩個孩子已經餓了三頓,實在餓得不行了才來找她這個小姨的。
“不許哭,你是大姐,你要是哭了,弟弟怎麼辦?”
葛倩用手抹了一把眼淚,拿出手帕給孩子擦了臉,然後找食堂的師傅借了碗,一口氣打了三份葷菜給兩個外甥和外甥女。
看著兩個半大孩子狼吞虎咽的樣子,葛倩心裡的滋味就彆提多難受了。
當初父母走了以後,就留下葛倩和姐姐相依為命,不過好在葛倩的姐姐接了父親的班,還帶著妹妹一起出嫁,供養她讀完了高中,成了待業青年,就算前幾年待業不好分配,姐姐也沒短了葛倩的吃穿用度。
儘管日子過的不是那麼如意,但姐姐很樂觀,用姐姐的話說,就是“一輩子的苦是有數的,一切總會好起來的,”
可一直等到姐姐撒手西去,葛倩都沒排到就業機會。
那幾年她賴在姐夫家裡,深深的體會到了什麼是孤苦伶仃,也看清了人世間無數的陰暗惡意。
後來,姐夫又娶了個媳婦兒,葛倩就開始承受雙重的惡意,要不是後來社會招工,葛倩奮力考進一分廠,住進了廠裡的單身宿舍,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的下去。
可葛倩實在想不通,自己走了之後,為什麼那雙重的惡意卻沒有消失,又纏繞在了姐姐留下的兩個孩子身上。
後媽蔣春豔帶了一個女兒過來,各種偏心動輒打罵挨餓,可曉紅曉凱的親爹廖敏傑卻無動於衷。
葛倩跟他們吵了幾次,每次都是“你要管就管到底,把兩個孩子帶走”,可葛倩一個黃花大閨女,又沒房子,怎麼帶著倆孩子生活啊?
等到兩個孩子吃飽了飯,葛倩又掏出十塊錢遞給外甥女廖曉紅:“把這錢藏在鞋墊兒下麵,家裡沒飯就在外麵吃,不用疼錢,花完了再來找小姨拿。”
但是廖曉紅卻搖搖頭道:“不行的小姨,昨天我倆的鞋墊都被翻過了,不過我爸生氣也就一兩天,我們回去認個錯就沒事了”
外甥廖曉凱也連連點頭:“沒事的小姨,我爸不敢把我們餓死的.”
“.”
眼看著兩個孩子匆忙離開的背影,葛倩真的忍不住了。
她從廖曉紅的身上看到了姐姐的影子。
當年爸媽死的時候,姐妹倆也是這樣見誰都要矮三分,見誰都小心的認錯。
可當年姐姐一個黃花大閨女,不也帶著自己這個妹妹熬過來了嗎?
葛倩擦了擦鼻子,轉身往一分廠的辦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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