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滴——
陸沂川猛地睜開眼睛。
他張嘴緩緩吐了口氣,因為失血,他瞳孔渙散,臉色青白,渾身冰冷僵硬。
他動不了,鮮血還在沿著手腕往下滴,碗裡的血早就滿了,地板上血淋淋的一片,空氣裡傳來濃重的血腥味。
滴答——
又是一滴落下,濺起的聲音喚醒陸沂川的神誌,他似乎還陷在剛剛的夢境裡,溫度的流失和瀕臨死亡的痛苦終於讓他把腦袋裡那根殘缺的線給連接上了。
滴答——
他閉了閉眼,在快要咽氣之前抬起僵硬的右手按在左手上。
他能感覺到自己體溫失衡,心跳在加快,寒意一點點將他蠶食,催著他閉上眼睛睡過去。
陸沂川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掙紮著倒下往前爬。在他的前方,他的手機放在那裡,正在響著。
他身上全是血,膚色透著死人般的青白,映著他眼底灼熱的光,將他襯得宛如厲鬼。
他想,他不能死。
他得活下來。
活著,把屬於他的,抓回他手裡。
鈴聲響了很久都沒人接,突兀地停下來,然後砰地一聲,關著門的暗室被人一腳踢開。
陸沂川抬頭,對上了宋璋和薑灼目眥儘裂的臉。
他吸進一口氧氣,緩緩鬆開手,笑了。
宋璋有先見之明,帶了個醫藥箱在身邊,他第一時間衝過來,哆哆嗦嗦給陸沂川止血。
薑灼站在門口看著裡麵景色有些發愣,他先是被滿屋的血嚇得臉色白了白,然後視線往上移,看見屋子裡的擺設時瞳孔猛地縮了下。
最後看見薑珩的照片時連話都說不出來。
宋璋抬頭吼他,“看什麼看?人都要死了,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啊!”
薑灼這才拿出手機叫救護車。
宋璋給陸沂川止住血,看著他滿身是血的白襯衫,二話不說把他的衣服扒了,“把他這身衣服給……”
他的動作很急躁,揪著衣服一扯,襯衫的紐扣頓時被他扯開,話還沒說完,一截帶著血的指骨就從他胸口跳了出來。
那指骨不知道在血裡泡了多久,通身染上淡淡的血痕,被一根透著血腥味的紅繩係著,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兩人麵前。
宋璋和薑灼都愣住了。
宋璋學醫,他自然比誰都清楚,這截指骨根本就不是動物的,而是……
人。
他鬆開手,感覺整個人都麻了。
薑灼一步就躥了上來,他也不管陸沂川是死是活,伸手揪住他的衣領,“陸沂川,你告訴我,你身上這是什麼?我問你,這是什麼?!”
他的力道很大,原本昏睡過去的陸沂川被他晃得虛虛睜了睜眼睛,說話時沒什麼氣,卻能讓在場的兩個人都聽得見。
“是什麼?你不是看得很清楚嗎?”
薑灼瞳孔一縮,低頭看著那截指骨,像是被什麼燙到一樣鬆開手。
“瘋了,真是瘋了!”他咬著牙問他,“誰的?”
陸沂川靠著牆,瞳孔還是渙散的,右手卻緩緩抬起摸向胸口,親昵地蹭了蹭。
“問之前你心底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
薑灼靜默幾瞬,忽然上前一步,抬手給了他一拳。
宋璋被嚇了一跳,立馬過去查看傷勢,“你乾什麼呢!他都要死了,你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薑灼看著周圍的景象,隻覺得一股怒氣躥到頭頂,“你要不要看看他在做什麼?我眼前的這些是什麼?他胸口掛著的又是什麼?”
“陸沂川……”他咬著牙道:“虧我把你看做是兄弟,你就是這麼對我、對薑珩的?”
“他死了,死了你懂不懂?”薑灼居高臨下地看著陸沂川,“你做這些邪門歪道的是想做什麼?你甚至還帶著戴著、戴著……”
他目眥儘裂,“你想讓他死了也不得安生嗎?”
底下的人沒說話,就在宋璋以為他暈過去時,很輕的一聲咳嗽從他嘴裡瀉出來。
然後是低低的笑。
笑聲斷斷續續的,連進口的氣都沒多少,卻還能開口說話。
陸沂川說得很慢,也很輕。
“我就是要讓他不得安生。”
他一字一句的。
“最好是恨我、怨我、怪我,然後變成鬼,拽著我、拖著我、纏著我,也好過一聲不響地離開我。”
燭光下,他的臉染著血,眼眸暗沉,膚色蒼白,比鬼還像鬼。
薑灼被他這副神情駭得怔了下,失常的心跳被救護車急促的聲音蓋了過去。
醫院。
宋璋坐在吸煙室抽了一晚上的煙,揉亂了一腦袋的頭發,終於喪著臉回到了病房。
他來的時候護士剛換好點滴,看見他,跟他打招呼,“宋醫生,你來了啊。”
宋璋扭頭瞅了眼,男人安靜的躺在上麵,呼吸輕盈,“他人怎麼樣?”
“基本穩定下來了,病人的求生意識很強,應該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醒了。”
見他愁眉不展的,護士安慰他,“你彆太擔心,很多人就是這樣的,動了輕生的念頭,結果中途後悔,救回來比誰都惜命。”
畢竟死亡的過程那麼痛苦,隻要體驗過一次就不會再想第二次。
宋璋心想,陸沂川那能是很多人嗎?
但他也不好跟護士說什麼,皺著臉讓她回去了。
他拉過椅子,屁股還沒坐下,驀然對陸沂川睜開的眼睛。
宋璋頓時被嚇了一跳,屁股和板凳來了個親密接觸,“我靠!你幽靈啊,醒了也不吱一聲?”
陸沂川用手撐著床坐了起來,他的表情很平靜,可眼底卻在燃燒著某種東西。
“宋璋,我錯了……”他道。
宋璋愣了愣,“你終於意識到你這種行為給社會和朋友造成多大的負擔了?”
“我太自負了,總覺得把一切都算得很好,可獨獨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宋璋,“啊?”
“我忽略了時間帶來的影響。”
“時間在往前走,四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足夠讓人從悲傷裡走出來。對他來說,我是往前走的,所以我會自愈,會走出悲傷,會有新生活。”
“在我的新生活裡,新的人際關係和新的朋友都是被允許的,所以哪怕他看見我和薑星白說話,他會傷心,但不會憤怒。”
“我終究還是算錯了,我的錯誤行為讓他傷心了。”
“不過沒關係,我會彌補。”
宋璋緩緩張大嘴,“不是,我以前是說你瘋,但你不能真瘋啊……”
“我沒瘋。”陸沂川掀開被子下了床,“我很清醒,我之前就是太糊塗,這麼久了,這麼明顯的破綻我都沒看出來,直到那個夢才讓我把一切串聯起來。”
“而現在……”他一把拔了手上的吊針,眼底閃爍著瘋狂。
“我要去找回屬於我的東西了。”
薑珩是被幾隻貓給搖醒的,他的腦袋還沉浸在夢境裡,呆呆地看著跟前那幾張毛茸茸的臉,沒反應過來。
最後是三花看不下去,叼著他的後頸將他從窩裡拖出來。
薑珩揮著爪子掙紮了下,“怎麼了這是?”
旁邊的梨花喵喵道:“你讓我們看的那個人,他出來了。”
薑珩抬頭一看,天才剛亮。估摸著也才五六點的樣子。
他從三花嘴裡跳下去,“我清醒了,他人在哪裡?”
薑珩把其它貓趕回去,帶著三花跟在男生身後。
早晨的風很冷,薑珩混沌的腦子被吹得清醒,男生沒發現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兩隻貓。
三花走在薑珩身邊,看著他走得猶猶豫豫的,嚴肅道:“問題很棘手嗎?”
……?
薑珩懵了幾秒,“什麼問題很棘手?”
“我看你好像很擔憂的樣子。”
薑珩格外人性化地抬著爪子搓了搓臉,“我擔憂的不是這件事,而是……”
而是陸沂川一晚上沒回來了。
他到底去哪裡了?
薑珩的心底總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他甩了甩腦袋,暫時把陸沂川拋在腦後,“算了,我們先跟著男生,看他去哪裡,解救大橘比較重要。”
好在貓貓們蹲哨了一晚上還是有成果的,男生拐出學校,來到了附近的小巷。
這裡很亂,也沒什麼監控,到處都是小廣告和廉價的旅館。
走了三四分鐘,男生上了一棟樓。
薑珩和三花立馬跟上,看他上了三樓,然後開門進去。
兩隻貓蹲在樓梯口看著緊閉的大門。
“現在怎麼辦?”三花問。
薑珩轉了圈,最後把目光移向樓道外的窗戶,在那裡,長著一棵比陸沂川宿舍外麵還要高、還要大的梧桐。
三分鐘後……
禿毛小貓還在窗戶下揮著爪子,彆說梧桐樹,他連窗戶都沒爬上去。
薑珩:“……”
在窗沿上蹲了三分鐘的三花跳下來,薑珩泄氣地把腦袋一低,後頸頓時傳來熟悉的力道。
梧桐枝椏縱橫,枝乾粗大,薑珩終於不再是廢物小貓了。
他牢牢抓住下麵的樹皮,往前挪動。
往前爬了段距離,終於可以看見男生那間屋子的窗戶。他拉了窗簾,但沒拉緊,依舊能看見一點裡麵的情形。
那是一間很昏暗的屋子,沒開燈,裡麵放著的不是家具也不是床,而是一個個籠子。
看清籠子裡的東西時,薑珩的瞳孔猛地放大,沒忍住往後退了步。
籠子裡都是貓。
一動不動的,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緊接著,男生出現了。
他的聲音其實算不上大,但貓的聽力比人類靈敏,自然能聽見他說的話。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籠子裡的貓,“讓我看看,今天挑誰好呢?“
他圍著籠子轉了圈,然後打開籠子提出一隻貓,赫然就是消失的橘貓。
橘貓身上都是血,特彆是右爪,血淋淋的,看著像是五根爪子被硬生生拔了。
男生見它這樣,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把橘貓舉到跟前,“這麼多貓,就你命最硬,正好我這兩天心情不好,就你了。”
就在他舉著橘貓靠近臉的瞬間,原本閉著眼睛的橘貓猛地睜開了雙眼,抬起左邊的爪子朝男生的臉狠狠抓了過去。
它用儘了全身的力氣,頓時血肉翻飛。
男生痛得哀嚎一聲,抬手就將橘貓朝牆上砸了過去。
砰地一聲,薑珩心底暗道不妙,還來不及開口,身邊一道影子就躥了過去。
三花跟薑珩混熟了,甚至還學會了怎麼開窗。
它靈巧地翻上窗戶,伸出爪子一推,翻身就跳了進去。
男生捂著臉還沒回過神,肩上猛地飛撲過來一個東西,張嘴咬住了他的脖子,同時臉上傳來更錐心的疼。
尖銳的疼讓男生終於回過神,伸手抓住身後的貓,朝一邊扔了出去。
三花砸在牆上,迅速調整姿勢,靈活地在地上滾了一圈,朝男生哈氣。
男生伸手一摸,臉上脖子上全是血。
他唾了一口,看向三花的眼神恨不得把它吃了,“又是一個畜生,你等著,我要把你的牙齒敲爛,把你的皮扒了,把你的肉燉成湯喝!”
薑珩急得在樹上團團轉,“你快跑啊,你打不過他的,我們回去搬救兵。”
可三花已經紅了眼睛,根本不聽薑珩的話。
它在牆角轉了兩圈,像閃電一樣再次朝男生撲過去。
薑珩沒法,隻能大聲喊:“你抓他眼睛!”
這種喪心病狂的人,瞎了就瞎了。
聽了他的話,三花調轉方向,朝男生的眼睛抓去。
薑珩看著樹梢到窗台的距離,心想死就死吧,然後閉著眼睛跳了過去。
好在上天眷顧他,他沒掉下去。
薑珩抓住窗沿費力地往上爬,他看著放在外麵的盆栽,又看了看樓下沒什麼行人的街道,心底說了聲對不起,扯著嗓子就開始嚎,費儘九牛二虎之力把盆栽給推了下去。
砰——
盆栽倒地的聲音配合著撕心裂肺的貓叫聲,沒一會鄰居紛紛冒出了腦袋。
薑珩神色一喜,剛想張嘴,一隻手忽然從他身後伸出來,一把把拽了進去。
他一扭頭,對上了男生血呼嘩啦的臉,再一扭頭,三花倒在地上,血從它的腿上冒出來。
完了完了……
男生掐著他的脖子,“叫啊?怎麼不叫了?”
“咪!”
薑珩費力地擠出一句氣音,伸出腿蹬了蹬男生。
幼貓這點反抗的力道在男生眼底壓根就不夠看,他好整以暇地看著它掙紮,看著那雙琉璃一樣的眼睛一點點泛起水花。
“很漂亮的眼睛,剜下來給我收藏怎麼樣?”
“這麼想叫,想把其他人引來,把你舌頭給拔了吧。”
薑珩這回是真的被嚇到了。
三花在男生背後站起來,綠色的眼睛一動不動盯著他。
薑珩閉了閉眼,抬起爪子朝男生手上抓過去,男生吃痛,但手依舊沒鬆。
但就是他吃痛的這一瞬間,三花又撲了上去。
薑珩順勢滾到地上,他翻身爬起來,看著緊閉的大門,覺得以他的能力根本開不了,他隻能把目光移向翻進來的窗戶。
可他再次高估了自己的小短腿。
跳不上去,根本就跳不上去。
薑珩隻能扯著嗓子嚎,希望能有人上來。
男生臉上又添了幾道新傷,和三花打到最後,他他臉色逐漸變得扭曲。
三花太靈活了,哪怕他手裡有刀,可根本就抓不到它。
想到這裡,他像是忽然想到什麼,拉開抽屜,拿出了裡麵的東西。
薑珩瞳孔一縮,“小心他手裡的東西,那是箭!”
男生拿著箭,卻沒把矛頭對著三花,而是指向薑珩,“小畜生,我先送你下地獄。”
他緩緩抬了抬手,咧開嘴,露出一個笑來。
正當他要射出去時……
砰——
巨大的響聲後,跟前的門緩緩倒地。
薑珩的心沒由來地跳了下。
他在漫天飛揚的塵土裡,對上了陸沂川的臉。
他就這麼站在門口,身上病號服鬆垮,臉色蒼白,垂下來的手背青紫一片。
孱弱,卻又帶著不容置喙的強勢,突兀地擠進薑珩的視線。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交彙。
陸沂川一步步朝薑珩走來,他眼底似乎隻有他,也隻看得見他。
終於,在昏暗的屋子裡,長相清俊的男人緩緩跪在一隻貓跟前,用那隻手背布滿淤青的手托起他,放回自己懷裡。
他一路都沒說話,眼底像是壓抑著什麼,柔和的嗓音硬生生擠壓出幾分血腥氣。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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