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京城。
年節將至,城內熙熙攘攘,一派繁華氣象。
尤其是北城位於瑞康坊和安和坊的兩座集市,彙聚天南地北的各色貨物,無論達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在一年當中最盛大的節日即將到來時,都喜歡在集市中采買年貨。
元隆顧繡乃是安和坊內一家極有名氣的綢緞莊,頗受世家望族女子的喜愛,在這裡時常都能見到某某府上的夫人親自挑選時下最新式的布料和綢緞。
掌櫃和夥計們都有眼力見,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事該做,但是當他們看到那抹身影出現在視線中,仍舊有刹那的失態。
其人容貌之美,宛如畫上的仙子。
顧婉兒早已習慣這種目光,其實這兩年她出門的次數很少,就是不想招惹一些不必要的紛擾。
雖說她可以假借魏國公府的威名,但是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這樣做,因為人要懂得感恩,像她這樣出身貧賤的風塵女子能夠住在國公府,便已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又怎能再給厲家添麻煩?
今日之所以特地出門,她是想親手選一批料子,給厲冰雪做兩套新衣裳,以此作為新年之禮。
然而她越是不想遇到麻煩,有些人就越是陰魂不散。
“這麼巧啊。”
那個聲音在不遠處響起的時候,顧婉兒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尖。
扭頭看去,隻見李雲義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對於這個出身錦麟李氏的紈絝子弟,顧婉兒談不上畏之如虎,唯有濃烈的厭憎。
曾經在礬樓生活的十年時光,雖然顧婉兒作為花魁清倌人,待遇不算差,但是李雲義隻將她當做搖錢樹,從來不會將她當人看待。
見顧婉兒默不作聲,李雲義哂笑道:“我知道你現今攀上高枝,不把本少爺放在眼裡。不過你可彆忘了,就你那個故作清高的脾氣,當年若不是靠我護著,你還能活到今天?”
顧婉兒的貼身丫鬟墨兒當即站在兩人中間,冷冰冰地盯著李雲義。
“滾開。”
李雲義自然不會將這個小丫鬟放在眼裡。
這裡的動靜已經引起掌櫃、夥計和一些顧客的注意,但是沒人敢過來湊熱鬨。
姑且不提李雲義的隨從如門神一般虎視眈眈,李家三郎的惡名足以嚇退一般人,更不必說如今李雲義的父親是天子最信任的吏部尚書。
據說右相辭官之後,天子便想讓李尚書順勢晉為右相,反倒是李尚書屢次推辭不受。
毫無疑問,李適之是現在大齊朝廷最炙手可熱的重臣,其地位已經不在左相薛南亭之下。
再加上錦麟李氏數百年積攢的底蘊,李雲義在京城基本能夠橫行無忌。
顧婉兒示意墨兒讓開,麵無懼色地望著對方,冷聲道:“你想做什麼?”
李雲義悠然道:“不想做什麼,隻是覺得你很不懂事,連最基本的禮數都沒有,所以本少爺在想要不要教教你。”
顧婉兒還未開口,外麵就有兩名精乾男子走進來,但是緊接著就被李雲義的隨從擋住。
“這兩位應該是魏國公府的兄弟吧?”
李雲義扭頭望去,微笑道:“莫要緊張,本人乃李府李雲義,今日偶遇顧姑娘,僅為敘舊而已。”
兩名精乾男子便是厲良玉安排保護顧婉兒的親兵,他們原本在外麵等候,一見裡麵有狀況便進來,但是聽到李雲義自報家門,再加上場麵還算平和,他們總不能冒然出手,於是征詢地看向顧婉兒。
“偶遇?不是派人盯梢?”
顧婉兒微露譏諷之色,繼而道:“你也有敢做不敢當的時候?”
李雲義眼中飄起一抹戾氣,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膽子不小,既然你給臉不要臉,本少爺今日就——”
他忽地揚起右手,顧婉兒一手拉開墨兒,冷眼對視絲毫不退。
李雲義的右手並未落下,因為他猛然察覺到身後湧來一股淩厲的殺氣。
與此同時,他的隨從手握刀柄迎上去,厲聲道:“止步!”
迎接這名隨從的是一個清脆的耳光。
來人出手極快,動作好似閃電,隨從經常吹噓自己的武功如何高明,但是此刻眼睜睜看著對方的巴掌落在自己臉上,卻連躲避都做不到。
僅僅是一個耳光,隨從便朝旁邊飛了出去。
這一幕讓大堂內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直到此刻他們才看清來人是一名身著勁裝的年輕女子。
顧婉兒滿麵喜色地喊道:“姐姐!”
女子微微頷首,冷漠的目光隨即落在李家三郎臉上。
李雲義腦海中浮現一段屈辱的回憶。
那是多年前的舊事,先帝尚在世的時候,有一天他聽說靖州厲都督的女兒回到京城,遠遠一看便魂牽夢繞無法忘懷,於是就像平時一樣主動結交。
然而僅僅因為他說錯了一句話,那女子當場翻臉,一腳將他踹個狗吃屎。
更讓李雲義憤怒的是,事後對方沒有受到任何責罰,相反是他的父親親自上門向厲家賠罪。
多年過去,他早已沒有傾慕之意,當初的恥辱卻無法忘懷。
此刻仇人相見肯定分外眼紅,但是李雲義心裡湧起的居然是恐懼。
厲冰雪不過是看了他一眼,並無開口的打算。
這時顧婉兒好奇地問道:“姐姐,你怎麼來了?”
厲冰雪斂去冷意,微笑道:“你出門之後,護衛告訴我有人在跟蹤你,於是我在城內走了一遭,收拾掉那些眼線,順便過來看看你。”
語氣很淡然,李雲義卻仿佛受到極大的侮辱一般,寒聲道:“厲冰雪,你有什麼權利在京中肆意妄為?”
此言一出,他便意識到不妥,自己這不是不打自招?
或許是因為當年的記憶過於屈辱,讓他憤怒之下失去理智。
厲冰雪卻懶得跟他爭辯,漠然道:“你若不服可以去宮中告禦狀,讓陛下斷定吏部尚書的人暗中監視魏國公府是怎麼一回事。李雲義,再讓我發現你在搞這些上不得台麵的行徑,我不會找那些人的麻煩,我會直接去尚書府找你爹。”
“趁我還沒有改變主意,趕緊滾蛋!”
大堂內其他人不禁暗暗感慨,不愧是大齊唯一的女將軍,也隻有像她這樣的身份才能不將李雲義放在眼裡。
隻不知這位李家三郎會不會當場發作?
出乎他們的意料,李雲義並未暴跳如雷,反而陰惻惻地說道:“厲將軍果然風采依舊,是李某唐突了,告辭!”
他的隨從們將受傷的同伴架起來,然後緊緊跟著李雲義離開。
這一行人看起來灰溜溜,然而厲冰雪心頭湧起幾分古怪。
今日這件事從頭到尾似乎都不太尋常,但她一時之間也想不明白。
“姐姐,這是我為你選的料子,看看是否中意?”
顧婉兒的嗓音打斷她的思緒,厲冰雪隻好暫時按下心中思緒,點頭道:“都好。”
約莫一炷香過後,厲冰雪和顧婉兒登上馬車返回國公府。
顧婉兒稍稍舒展雙臂,窈窕曼妙的身材顯露無疑。
厲冰雪看著她那張完美無瑕的麵龐,不由得又想起李雲義那廝,心中那抹古怪的感覺再度浮現。
就算李適之現在是禦前紅人,李雲義也該知道魏國公府的地位,按理來說就算他想對顧婉兒做些什麼,也不敢公然表現出來。
但他依舊敢派人暗中監視。
這顯然不太正常。
厲冰雪直覺這裡麵有陰謀,莫非李雲義是想故意挑釁她,繼而掀起李家和厲家的矛盾?
或許這是唯一的理由,否則李雲義沒有必要自討苦吃。
“姐姐,李雲義是天生壞種,但是他應該不敢胡來,你千萬莫要因為我而出手,我擔不起。”
顧婉兒似乎猜到她的心思,極為認真地說道。
厲冰雪微微一笑,溫言道:“放心,我不會給他傷害你的機會。”
“嗯!”
顧婉兒乖巧地應下,笑眯眯地看著厲冰雪,岔開話題道:“姐姐,還有九天就是年節了。”
厲冰雪打趣道:“是啊,你又大了一歲,越來越難嫁出去了。”
“小妹就算一輩子都不嫁人也沒關係。”
顧婉兒倒是看得開,湊近說道:“年節過去就是元月,然後就是二月,我想最遲二月中旬的時候,姐姐的意中人就會回到京城,從此以後就不必再忍受相思之苦。”
厲冰雪沒好氣地輕輕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顧婉兒認真地說道:“小妹不是在調侃姐姐,而是真心替姐姐開心。這些年你一直將情思藏在心底,哪怕那人近在咫尺也必須先考慮家國大事,小妹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如今終於雲開月明,姐姐一往情深不被辜負,這就是世間最美好的故事。”
聽到她這番肺腑之言,厲冰雪不禁略感恍惚。
厲良玉從定州回來後,向她講述了陸沉對回京之事的態度。
她知道他堅持入京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想在厲天潤的見證下完成對她的承諾。
多年的等待終於有了結果,她心裡當然滿是喜悅,亦有幾分不足為外人道的期盼。
她腦海中悄然浮現那家夥的麵龐,心裡默默念道:“此刻你在做什麼?”
“你肯定沒有時間想我。”
“但是……”
“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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