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3章 851【黎明之前】(1 / 1)

九錫 上湯豆苗 1649 字 7天前

秦國公府,燈火通明。

東跨院內,已經填飽肚子的三百親兵在秦子龍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整理著裝。

所有人身披輕甲,配鋼刀兩柄,一用一備,這種鋼刀是都督府主簿劉元命定州鐵匠張華打造,與擊敗景軍鐵騎的特製長刀材料相同。此刀削鐵如泥鋒利至極,乃陸沉貼身親兵獨有。

另外每人配定州軍特製手弩一張,弩箭數十,五十步之內可洞穿敵人身上的甲胄。

除此之外,這三百人可謂優中選優,銳士營本就彙集邊軍精兵,而陸沉的三百親兵是從銳士營中選出來的精銳。

他們不光軍備精良,人人都有一身不俗的武藝,還跟著陸沉轉戰天南地北,臨陣經驗極其豐富。

縱如此,秦子龍依然像對待新丁一樣,在火光的映照下走到每個人身前,幫他們檢視甲兵,嘴裡不停地念叨:“京中出大事了,國公爺今天的安全都落在我們身上,千萬不能大意。”

一名親兵正色道:“統領,就算我們死光了,也不會讓人傷到國公爺一根汗毛。”

“沒錯,不管是誰要和國公爺為敵,俺老陳都會一刀砍死他。”

另一人立刻接過話頭。

陸陸續續有人附和,但是場間依然很嚴整,並無喧嘩散漫之相。

秦子龍欣慰地笑著,然而眼底深處有著抹不去的憂慮。

如今他已是陸沉麾下核心親信之一,知道的機密肯定比其他親兵多得多,他很清楚京城近來波詭雲譎的局勢,在他想來陸沉最好是想辦法離開京城,不說立刻返回江北,隻要能和城外駐紮的三千騎兵彙合,這江南就沒人能真正威脅到他的安全。

然而陸沉並沒有強行出城的打算,秦子龍心中擔憂,但也隻能做好自己的事情,那就是保證這三百親兵可以在最關鍵的時刻,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好自己的將主。

前宅正廳,陸沉飲了一口清茶,對坐在下首的譚正和齊廉夫說道:“從現在開始,家裡就拜托二位了。”

二人立刻應道:“遵命!”

陸沉抬眼望著他們,正色道:“齊叔帶來的兄弟負責近距離保護和設置暗哨,譚正你手下的人負責外圍警戒。短期之內不會出現禁軍上門的情況,但是要防備陰暗中的鷹犬。你們不必擔心我,更不要受到假消息蠱惑,你們唯一的任務就是護好這座國公府,不能出現任何紕漏。”

二人的神情無比堅毅,毫不猶豫地說道:“是!”

“好。”

陸沉微微頷首,欣慰地說道:“去安排吧。”

兩人領命而去。

一直坐在旁邊品茶的陸通放下茶盞,十分平靜地問道:“你從何時開始察覺李適之真正的目的?”

“大概是在京察風波之後。”

陸沉眼神清亮,徐徐道:“事後回想,京察風波表麵上讓我出了一口惡氣,但也等於是賣了一個破綻。我能拿出那麼多官員的把柄,就算不能直接證明我和織經司有關係,也能表明我存在勾結中外的問題。然而以李適之的心機城府,對此竟然無動於衷,這難道不奇怪嗎?他一直在挑撥我和李宗本的關係,這件事可是一個極好的切入點,但他始終沒有發作,這說明他真實的目的遠沒有那麼簡單。”

陸通點了點頭。

陸沉繼續說道:“後來王家叔父那番話,讓我對門閥世族的野心有了更清晰的認知,於是之前一直霧裡看花的狀態消失,李適之的真麵目逐漸顯現。從那個時候開始,我便認定李適之真有那個野心,或許他也想對付我,但是和他的野心比起來,我更像是他能夠利用的棋子之一。”

“這倒也是。”

陸通神情複雜地感歎道:“如今放眼朝野內外,明麵上隻有你才具備犯上作亂的能力,而李適之通過這小半年的籌謀布局,讓皇帝對你的猜忌達到頂峰,君臣之間的矛盾已經浮上水麵,尤其是丁會遇刺和高煥被拿這兩件事,幾乎等於將你逼到牆角。這樣一來,你也確實有動手的理由。”

“所以我在他眼裡隻是一顆棋子,如今李宗本暴亡於宮中,我成為李適之的替死鬼,而他可以憑借許太後以及江南門閥的支持,真正實現大權獨攬。”

陸沉臉上依舊沒有怒色,似乎在講述旁人的故事。

陸通又問道:“那伱如何斷定李適之這幾天會動手?”

“初瓏在信中說,丁會是一顆非常有用的棋子,隻要保持這種懸而未決的狀態,就能倒逼幕後黑手現出原形。我讚同她的判斷,不管丁會是否真心倒戈相向,李適之沒有彆的選擇。”

陸沉抬手捏了捏眉心,輕聲道:“如果他什麼都不做,等丁會回來,李宗本就會知道這位忠心耿耿的吏部尚書一直在做什麼,那個時候李適之就沒有扭轉局勢的機會。”

陸通定定地望著自己的兒子,眼中的關切再也無法掩飾,問道:“一定要去皇宮?你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強行出城與銳士營騎兵彙合,到那個時候沒人能奈何得了你。”

陸沉默然不語。

片刻過後,他平靜地說道:“父親,我知道這個決定存在一定的風險,但我還是得去一趟。”

陸通看著他堅定的神情,不由得輕輕歎了一聲,道:“我明白,從目前的形勢來看,李適之和許太後肯定要追求合理正當的方式,將弑君的罪名扣在你頭上,哪怕不能讓所有人信服,至少要取得朝中重臣的支持,這樣才能維係大局。如果冒然對你動手,這件事便會成為懸案,他們接下來也很難坐穩。如果你直接出城,無疑是坐實了心中有鬼,屆時便是跳進衡江也洗不清嫌疑,前麵那麼多年的心血悉數白費。”

從理智上來說,他當然知道陸沉現在沒有更好的選擇,然而他隻有這一個兒子,又怎忍看著他冒險?

陸沉看著老頭子日漸蒼老的神態,於是放緩語氣說道:“老爹,你還記得當年那樁案子嗎?”“嗯?”

“六年前,偽燕察事廳的細作構陷陸家,當時你被廣陵知府詹徽拖住,而我在經曆盤龍關的搜檢之後,在快要回城的時候遇到前來報信的家仆孫宇。他說你因為通敵被官差抓走,讓我趕緊逃命。”

聽到這番話,陸通緊皺的眉頭忽地舒展開來。

陸沉微笑道:“彼時彼刻,此時此刻,是不是有幾分相似?李適之和許太後故意給我露出一條生路,隻要我選擇了這條路,他們就會將我的棺材板釘死。當年的我都沒有被孫宇唬住,如今自然不會被他們嚇得六神無主方寸大亂。”

陸通也忍不住輕聲笑著,他既欣慰又感慨地說道:“既然你已經有了定計,無論結局如何,我們父子二人並肩應對便是。”

“父親放心。”

陸沉正色道:“哪怕那些人真想發瘋,我也不是砧板上的魚肉,這座京城裡還藏著他們意想不到的驚喜。”

便在這時,身披輕甲的厲冰雪大步走進來,先向陸通行禮問安,然後對陸沉說道:“夫君,我要隨你一同入宮。”

陸通微微一怔,滄桑的麵龐上登時浮現欣賞和讚許的神情。

陸沉起身看著自己的妻子,微微一笑,點頭道:“好,我們一起去。”

厲冰雪不再多言,但她堅定的目光已經說明一切。

“國公爺。”

大管家陳舒的嗓音在門外響起,他急促地說道:“榮國公來了。”

陸沉和陸通對視一眼,隨即一同前去迎接。

剛到儀門處,便見家仆領著蕭望之和尉遲歸並肩前來。

蕭望之將陸沉上下打量一番,言簡意賅地說道:“決定了?”

陸沉鎮定地回道:“終究還是要走一遭。”

蕭望之讚道:“邊軍兒郎是該有這等豪氣,走吧,我們同去。”

陸沉應下,隨即對尉遲歸說道:“師父,無論發生什麼事情,請您優先保護蕭叔。”

麵對眾人的注視,尉遲歸依舊如往常一般平靜,語氣中卻隱隱有風雷之意:“除非我死。”

陸沉便轉身麵朝陸通雙膝跪地,厲冰雪隻是稍微慢了一絲。

夫妻二人在依舊朦朧的天色中大禮參拜。

陸通將他們扶起來,然後輕聲道:“去吧。”

看著眾人逐漸遠去的身影,他站在清晨霧色之中,雙手下意識地攏在袖中,一如當年。

……

蕭望之帶來的兩百餘親兵與陸沉的親兵彙合,浩浩蕩蕩地離開秦國公府,但是他們才走出一條街便停下,因為前方出現另一撥人馬,雖隻一百多騎,遠遠都能看出軍容嚴整氣勢剽悍,放在戰場上完全能夠以一當十。

一抹瘦削的身影站在最前方,雖然不複當年雄闊,依舊有睥睨天下之勢。

厲冰雪猛然雙眼泛紅,緊緊抿著雙唇。

陸沉一躍下馬,快步上前。

已經暌違朝堂兩年之久、疾病纏身的魏國公厲天潤披甲執刀,看著那個朝自己走來的年輕身影,微微一笑道:“我還沒死,還能動彈,今日陪你入宮,倒要看看這京城裡究竟有多少魑魅魍魎。”

陸沉滿懷觸動地說道:“嶽丈。”

“先帝特旨允我執刃入宮,我從未這樣做過。”

厲天潤緩緩抽出長刀,凝望著陸沉的雙眼說道:“今日,我當為你破例。”

陸沉躬身一禮,一拜到底。

其時,天光微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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