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有婢如此02(1 / 1)

千劫眉 藤萍 2219 字 24天前

第五十五章有婢如此

阿誰和車夫走入樹林,一路呼喊玉團兒的名字,奈何除了風過樹木的呼嘯聲,樹林中沒有半點聲音。突然一位車夫發出“唔”的一聲悶哼,身側驟然響起一陣拖拽之聲,阿誰大吃一驚,火把一揮,眼睜睜看著樹林中有一樣黑乎乎的東西將一位車夫飛快拖走,一下子便消失在草木山石之中!另一名車夫慘叫一聲,“山鬼!山鬼啊!”向後抱頭就跑,窸窣一下便也鑽入了樹林之中。阿誰一人怔怔的拿著火把,看著四麵八方飄忽不定的樹影,每一叢樹影之後都似潛伏著能奪人性命的山鬼,她僵硬了好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顫抖著舉起火把,慢慢向那道擄人的怪影離去的方向走去。

如果這林中有吃人的怪物,那……也許玉團兒也正是被這個怪物拖走了。

她緊緊握著火把,臉色慘白,一步一步的走向前方,走了幾步頓了一頓,她想她也許該先回去報信,然而——

然而若是在她折返的這段時間裡,“它”吃了玉團兒,豈非遺恨終身?

阿誰的臉色越發慘白,緊握火把,加快腳步往前而去。

越往林中走去,樹木越是濃密,四周越是漆黑一片,她心頭一片冰涼,風吹樹葉沙沙作響,隱沒了她踩上落葉的聲音,“團兒?”她輕聲呼喚,“馬叔?”

馬叔便是方才被黑影拖去的車夫,她呼喚了幾聲“馬叔”,無人應答,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他若不是被拖到遠得聽不到呼喚的地方,便是已然不能回答了。

“馬叔?團兒?”她仍舊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突然腳下一空,嘩啦一陣聲響,她跌入了一個不深不淺的洞穴中。

這洞穴裡落滿了枯枝敗葉,充盈著一股腥臭腐敗的氣味,她跌下來跌在一樣東西上,那東西溫暖柔軟,卻是人體。阿誰手中的火把並未熄滅,舉起火把,在這洞穴裡的兩人一男一女,正是玉團兒和馬叔。

隻是這兩人各自躺在一邊,一動不動。阿誰摸了一下兩人的脈門,都是細而微弱,卻不知被什麼東西傷了,身上既無血跡,也不見什麼明顯的傷口,隻怕是中了什麼異獸的劇毒,她一陣六神無主,忍不住抬起頭來,對著洞穴上頭呼喚,“唐公子……”即使明知他不會來,在絕望之時也希望他能在。

就在她抬頭呼喚的瞬間,火把光影一晃,她看見了在洞口的兩側裸露著黑色的新土。

這個洞是新挖的。

她驀地轉過火把,在洞穴底下的枯枝敗葉中,隱約有什麼東西閃閃發光。

她彎下腰輕輕摸了一下。

是一張網。

是一張用極細的黑色鐵絲編就,在黑暗中宛若無形的網。

沒有哪一種異獸會使用鐵絲做網的,這必然是一種陷阱!

這是人,不是鬼!

這張網鋪在洞底,阿誰略略沉吟便心中明白——馬叔和玉團兒便是這網中的誘餌和機關,隻怕他們身下壓著什麼關鍵之物,若是有人落入網中,出手將人抱起,這張黑色怪網便能彈起將洞穴中的人一起網住。

她摔入此地,不曾觸發機關,卻是因為她根本沒有想到要挪動那兩人。

她閉了嘴不再呼喚唐公子,慢慢熄滅了火把。黑暗籠罩了一切。

也許那暗中設計的人任憑她跌入陷阱,就是想引誘她大聲呼救,引來唐儷辭。而她一點也不希望引來唐儷辭,他身上的傷還沒有好,他的心情太過紊亂,若是他落入這張網……她想……他一定會中伏。

阿誰閉了閉眼睛,是,他一定會中伏,唐公子從不懼闖龍潭虎穴,雖然也一定能平安救他們脫險,可是她再也不想看見他掙紮的模樣,再也不想看到他遇到任何危險。

她想……這個時候,即便是一羽加身,對他來說都是苦刑。

雖然唐儷辭也從來沒有那樣表示過。

伸手不見五指,她迷亂了片刻,慢慢摸索到了玉團兒身邊,抱住玉團兒,她艱難的抱著她翻了個身,依稀玉團兒身下有個硬物被她壓住,鐵網並未發動。她舒了一口氣,輕輕推了推玉團兒,玉團兒並不清醒,依然無聲無息。阿誰伸手在她身上摸索,隻想知道她究竟收了什麼傷?為什麼昏迷不醒?

突然手指一涼,摸到了什麼冰冷堅硬的東西,她大吃一驚,接著手指一痛,有什麼東西牢牢咬住她的手指,那咬得非常用力,甚至於那東西的牙齒都在她手上劇烈的顫抖。她猛地把手收了回來,那東西一下纏繞在她手臂上——蛇!

玉團兒身上有蛇!她突然明白這洞裡古怪的腥味原來是蛇的味道,他們暈迷不醒隻怕都是中了蛇毒,而自己既然被蛇咬了,恐怕也……正當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洞外突然響起了一聲陰沉的低笑。

“哈……”

隻是一聲低笑,她覺得這聲低笑與常人並不相同。咬了咬牙,她雖不想牽連唐儷辭,想依靠自己脫身,但並不能因此連累玉團兒與馬叔命喪蛇毒,縱然千般不願,她也不得不提高聲音呼救,“唐公子——唐公子——”並沒有人阻攔她呼救,顯而易見,這的確是引唐儷辭入伏的手段之一。阿誰一邊打起精神呼救,一邊慢慢翻身往一旁滾去。

“嗡”的一聲震響,她身下壓住的硬物因為她滾向一邊而彈起,洞內黑網驟然合攏,將阿誰三人牢牢縛在洞內。她露出隱約的一絲微笑,全身已因蛇毒而麻痹,再也呼不出聲,閉上了眼睛。

她能做的,也許都是徒勞,但她儘心儘力做了。

洞穴外方才低笑一聲的人“嗯?”了一聲,對阿誰居然自行發動機關有些詫異,這黑網以玄鐵造就,刀劍難傷,人一旦落入網中縱然是有通天之能也難逃脫,所以才用以對付唐儷辭,卻居然被一個丫頭早早觸發了。

她究竟是有心或是無意?那人皺起眉頭,方才那一聲冷笑用了內家心法,能傳得很遠,唐儷辭必然是聽見了——加上這丫頭幾聲呼救,靜夜之中若是聽不見,那才是見鬼了。

但縱然是機關被破也沒有關係,那人探手入洞,一把將黑網拉了上來,洞裡三人被牢牢捆在一起,生死不明,他探手入網,隨意掐在一人頸上,揚聲陰測測的道,“唐儷辭,我知道你早已來了,出來吧!”

樹林中樹葉沙沙瀟瀟,無人回答,唯有一片黑暗。

“唐儷辭,我數三聲,數一不到,我便殺死一人,數二不到,我便殺死第二人,數三不到,這網中三人一起絕命……”那人一句話還沒說完,突聽自己頸中“咯啦”一聲輕輕地脆響,隨即……他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他的頸後搭著一隻柔軟的手掌。

那手掌剛剛輕輕震碎了他的頸骨。

過了片刻,“啪”的一聲響,那人的身軀直挺挺的倒在地上,露出不知何時就如鬼魅一般站在他身後的人。

“數一不到,你便殺死一人……”那人低柔的道,“你便是廢話太多,”他輕輕咳了一聲,“我的耐心一向不好。”

來人一身白衣,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中慘白如鬼,那被他震碎頸骨的屍體倒下,縛住阿誰三人的黑網便到了他手裡。他用手指極輕、極輕的撫摸著黑網上光潤的玄鐵絲,蒼白的手指順著玄鐵絲緩緩侵入網中,和方才那人一樣,隨意的掐住了一個人的脖子。

阿誰的脖子。

她將玉團兒擋在身後,玉團兒緊緊蜷縮在她身後,她在黑網合攏的瞬間用力張開身子將玉團兒擋住,馬叔橫躺在她們腳下——所以無論是誰,伸手入網,很容易就掐住了她揚起的頸項。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阿誰,他的手指緩緩陷入她的頸中。隻要稍一用力,就可以讓她消失不見。

然而過了好一會兒,他一寸一分的鬆開手指,輕輕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臉。

阿誰的臉上一片冰涼,卻沒有淚。

他的手慢慢從她的臉上收了回來,很快引燃火折子,在地上死人的身上搜了一遍,四處略一張望,並未發現有更多人埋伏,便提起玄鐵網中的三人,往來路快步而回。

他認路的本事極好,在伸手難見五指的樹林之中疾走,居然也沒受到多少阻礙,未過多時便回到方才的篝火之旁。

然而篝火旁隻有篝火。

忽明忽暗的微弱火苗在幾欲成灰的木炭上跳動,那旁邊原本應該等候的人蹤影不見,杳然無聲。

唐儷辭將手裡的三人放下,四周一片寂靜,唯有樹葉之聲,方圓十丈之內沒有絲毫活物的聲息。

他犯了個錯誤。

他該讓手裡這兩個礙手礙腳的女人去死,然後帶著柳眼上少林寺。

這樣才能快刀斬亂麻,讓玉箜篌顧此失彼,儘快解決風流店的事。

但他卻沒有。

森林中的夜風冰寒,篝火明滅,燃不起多少暖意,柳眼和瑟琳以及鳳鳳,顯然在他離開的時候落入了敵人手中。

調虎離山。

他看破了,但沒有做任何決定,接著順從柳眼的安排去找人,再接著顯而易見……柳眼按照他人生的常態做了個錯誤的決定。

他垂眼看著那堆篝火,慢慢的坐了下來,雪白的衣袖就放在炭火邊,死而未僵的火苗靜靜地竄上了他的衣袖,在衣角靜靜地燃燒。帶走柳眼和瑟琳的人不知是哪路背景,若是玉箜篌的人,顯而易見便是阻攔自己前往少林寺見普珠。他很清醒的想……如果玉箜篌能派得出人手來這裡劫人,阻攔自己上山,那麼在這之前他就應該勸普珠離開少林寺,讓自己即使能放棄人質,上了少林寺也沒有結果。但此時江湖上對他恨之入骨的人太多了,他無法判斷敵人來自哪一方,他得罪了太多的人,人們以正義之名恨他,以除惡之名圍剿他,他以為他不在乎……

或者說,不久之前,他不在乎。

但最近……有一些東西在他身上支離破碎,有另一些東西離他而去,他帶著微笑麵對每一個人,試圖讓自己和從前一樣,他甚至努力做到了絕大部分。

不過他支離破碎的靈魂渴望安靜,渴求著靜止,它需要時間和角落色厲內荏的舔傷,它已經被他燒成了灰,再有風吹草動,或許它就什麼都不剩了。他想……也許什麼都不剩,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那心魔成狂的一夜之後,成百上千人的畏懼和敬仰再無法讓他滿足,而任何一個人的一點惡意都可以讓他千瘡百孔。

火焰在他衣角靜靜地熄滅。

阿誰三人還在網中昏迷不醒。

唐儷辭安靜的坐了好一會兒,終於眨了眨眼睛,轉過頭來看著地上三人。

那張黑色的大網仍然緊緊地將三人捆在一起,他雙指拈住鐵絲一扯,這黑網紋絲不動,並非凡品。突然間“啪”的一聲,一物從阿誰身上竄出,狠狠的咬住他的手腕。

蛇?他手腕一翻,將那一尺來長的小毒蛇震死,丟到一邊。區區蛇毒自然不能置他死命,在這一瞬間唐儷辭明白——劫走柳眼和瑟琳的人如果和這布下玄鐵網陷阱的人乃是同夥,那並不是玉箜篌的人馬。

因為玉箜篌早就知道蛇毒毒不死唐儷辭。

而地上這三個人必然是都中了蛇毒的,他冷眼看著地上的毒蛇,那蛇呈現一種古怪的草青色,蛇頭極大,這是一種他未曾見過的毒蛇,必是絕毒。

阿誰的臉色早已泛青,更不用說更早中毒的玉團兒和馬叔。但這若是一種快速致命的劇毒,這三人也早就沒了性命,不可能拖到現在,這說明這種蛇毒的稀罕之處並非見血封喉,必定另有古怪。

網中保護著彆人的這個女人……他一度很喜愛,因為她依稀的像了他想象中的某人,因為她總是能吸引男人,因為她是如此隱忍安靜,努力的求生——不過——

在那夜之後,他突然覺得她和誰也不像,她隻是她自己,她一直隻是她自己。他從未想過善待她,因為她是一個人儘可夫的娼妓,摔碎她的矜持和自信是如此令人快意的事,就如緩慢而不間斷的撕裂一幅絕美的帛畫,毀滅殆儘的美感狂烈而刺激。可是他撕了,摔了,甚至親手毀了,那幅畫卻依然還在。

她竟沒有被毀滅,她依然在的,和從前一模一樣……甚至不懷有絲毫怨恨。他無法忍受,無法忍受……他在她麵前傷過痛過失態過瘋狂過,甚至殺過她……他有過千奇百怪的猙獰姿態,他錯過、失敗過、支離破碎過……種種醜態,無法全知全能,從不儘善儘美,而她卻一如往昔。

這真是讓人……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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