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淒淒古血生銅花
唐儷辭微微蹙眉,池雲和梅花山二位當家的屍體,早已被他燒成了飛灰,白素車當時不在,並不知情以至於能信口說“盜取了池雲的屍體”雲雲,但玉箜篌當時就在中原劍會,他豈能不知?為何玉箜篌卻能相信,她盜取了池雲的屍體?除非——
他眼角微微一張,抬起眼睫,自白素車的下頜,一寸一寸,往上看到了她的雙眼。
“你……在何時——盜走了他的屍體?”唐儷辭輕聲問。
白素車垂下眼睫,淡淡的道,“……總而言之,我盜取了池雲的屍體,沉在了冷翠峰的寒潭之中。”唐儷辭微微蹙眉,凝視著白素車的眼眸。
白素車眼眸一動,唐儷辭的眼神讓她察覺了異樣,“怎麼?”
“池雲的屍身早就被我一把火燒了。”唐儷辭輕聲道,“骨灰都揚了。”他的視線從白素車臉上緩緩移向那把劍,“你如何盜取他的屍體?玉箜篌為什麼相信,你盜走了池雲的屍體?”
白素車猝然抬頭,與唐儷辭視線相接,仿若刀劍相擊,似能發出金鐵之聲,“你是說——”
“我是說……玉箜篌相信池雲的屍身被盜走了——那麼池雲的屍身必然是被盜走了。”唐儷辭緩緩的道,語氣柔和,居然似乎並不生氣,“隻是他當時以為是我、而他現在以為是你……”微微一頓,他輕聲道,“但既不是我、也不是你——那麼這中間曾經發生過什麼?當時玉箜篌就在中原劍會……而我……”
他頓住了。白素車淡淡的道,“哦,被燒成灰的是誰,你居然不知道。”
唐儷辭轉目去看她掛在牆上的那柄劍,居然仍不生氣,“那一環渡月……”
白素車打斷他,“你有些奇怪。”她凝視著唐儷辭,“唐公子算無遺漏,唐公子從不氣餒,池雲屍身十有八九當真是被盜了,而你不知道——此事蹊蹺,你居然無動於衷。”
“唐公子從不氣餒,”唐儷辭道,“不錯,此事我終會查清,池雲屍身被盜,我燒的不知是誰,那又如何?”他終於唇角微勾,似是笑了一笑,“我終是會贏的。”
“你當真奇怪得很……”白素車皺眉,“那一環渡月是……”
她還沒說明白自己手裡的一環渡月是從哪裡來的,驟然地動山搖,一陣難以形容的巨大怪聲自地下而來,地麵岩土顫抖,牆壁龜裂,頭頂上的屋梁咯吱作響,仿佛隨時都會崩裂,沙石簌簌而下。而在這驚天巨變之時,唐儷辭一閃而去,消失在她的房裡。
白素車取下牆上的“如鬆”,順手扔進了床底。
回過身來,她拔出斷戒刀,一步一步,萬分謹慎的往外走。
屋外的走廊在飄零眉苑沉入地底之時就已損壞,此時正在逐漸開裂,地下的震動正在緩慢停止,但那令人心驚膽戰的感覺卻並未消失。
幾位白衣女使自遠處奔來,“執令,地下……地下開裂了!”
“執令,地下赤蛇洞口岩石崩裂,泉水全部流進裂隙之中,如何是好?”
“赤蛇洞洞口開裂,那位……那位似有異動……”
“素素姐姐!山崖上裂開了一條通道!”
最後一個狂奔而來的白衣女子年紀甚小,不過十三四歲,也未佩戴麵紗,她滿臉驚慌失措,“中原劍會不知使用了什麼辦法,在山崖上弄開了幾道裂縫,然後我看見山崖上的大石頭就掉下去了!”
白素車聽聞了前麵的幾句話都尚麵無表情,驟然聽聞最後一句,連她也呆了一呆,不可置信的問,“什麼掉下去了?”
白衣少女比手劃腳,“就是那些怪人在山壁上弄開了幾條裂縫,然後赤蛇洞附近的懸崖……懸崖上的蟾月台就掉下去了,赤蛇洞就靠近那片山崖,所以它就被蟾月台撕……撕開了,我親眼看見的!”
白素車乍然回身,赤蛇洞外的山崖上,有一塊二丈來高的巨岩,仿若一隻蟾蜍突出於山崖之外,名為“蟾月台”。蟾月台上下都無通路可達,唯有飄零眉苑下沉之後,那多年前挖過的洞穴受到劇烈震動,裂開了一條縫隙直達蟾月台。
這年幼的白衣少女名叫青煙,是溫惠的師妹,年不過十四。她們二人都是青城派的弟子,也非掌門東方劍的嫡係,隻是東方劍師弟的記名弟子。就如江湖中萬千門派內眾多的少男少女,驚才絕豔的不過一點火花,絕大多數都是這般平平無奇的少年,懷揣著一點期待和萬般茫然,與江河日月一道,逐浪東西流。
她跟著溫惠加入風流店,年紀不大,人倒是殺了不少,和官兒玩得挺好。後來官兒死在了望亭山莊,青煙傷心了好一陣子,四處打聽是誰殺了官兒,但誰也不知道。
近來飄零眉苑沉入地下,玉箜篌重傷而歸,柳眼聽說被唐儷辭救走,始終不見蹤影。白衣女使對柳眼癡情者眾,思念日深,玉箜篌不會引弦攝命之術,小紅離去之後,白素車掌控諸人,她也是心狠手辣,對紅衣女使、白衣女使都下了重藥,導致諸位女使神誌不清,瘋瘋癲癲,有些甚至飲食起居都需要有人服侍,中毒最深的幾人幾乎成了隻知殺人的傀儡。而青煙因為年紀還小,武功也不高,被指派去服侍一眾紅衣女使,故而神智還算清醒,也未帶麵紗。今日她偷懶想上蟾月台去玩耍,卻突然看見蟾月台上下潛伏了十來個黑衣人,也不知這些人做了些什麼,蟾月台左右陡然出現了兩道裂隙,隨即裂隙快速擴大,那巨大的岩石緩緩下沉,轟然巨響之中,在山壁上撕開了一個大洞。
隨著蟾月台下沉,飄零眉苑原先的裂隙出現在天光之下,那些黑衣人往裂隙中擲入雷火彈,隻聽地動山搖,黑火彌漫,夾雜著明暗不定的爆燃之光,青煙嚇得魂不附體,等煙塵散去,狹窄曲折的天然裂隙已經被炸開了半人高的洞口,那些黑衣人也已不見了蹤影,不知是闖入了飄零眉苑之中,還是已經悄然退去了。
白素車聽她顛三倒四的說完,衣袖一抖,衣袖中有鈴叮當三響,聲音雖細,卻傳得十分遙遠。幾位麵罩輕紗的紅衣女子自碎裂的石壁後緩步而出,姿態僵硬,站在了崩塌的洞口處。“若有人闖關,格殺勿論!”白素車下令,隨即往飄零眉苑深處趕去。
中原劍會果然不會放棄碧漣漪,這等神鬼莫測的手段破山強攻,是她未曾想過的。而既然中原劍會悍然破山,那唐儷辭豈能不借機行事?
玉箜篌重傷在身,鬼牡丹尚未折返。
此時不殺,更待何時?
她向著玉箜篌的寢殿匆匆趕去,但玉箜篌沉下飄零眉苑,當真隻是在山中坐以待斃嗎?
她不知道。
正如此前她無論怎樣設法,也不知道在普珠身上發生何事、也不知道王令秋什麼時候和風流店同流合汙、也不知道玉箜篌的“重傷”,究竟是真是假。
她的立足之地,還是太卑微弱小了。
白素車想到此處,細長的柳眉一皺,袖中一物落到手心。那是一枚黑色小石頭,看似平淡無奇。
但白素車知道,這是碧落宮在貓芽峰上久居之時,高寒山脈之巔獨有的碎石。
碧漣漪在玉箜篌庭院的門口放下此石,必是為引路之用。
他一路放下的也必不隻有這一枚。
“啪啦”一聲微響,那枚黑色小石,掉落在玉箜篌寢殿門口。
王令秋和碧漣漪話說到一半,驟然地動山搖,房中地麵突然裂開一條極深的裂隙,隨即裂隙底下沙石激揚,幾個人從裂隙裡跳了出來。王令秋一怔,碧漣漪反應快極,他雖然手上無力,卻是抓住王令秋的衣袖,猛然一拽。
王令秋年事已高,被他一拽,搖晃了一下。
自裂隙裡跳出來的人長劍一點,劍刃徑直架在了王令秋頸上。
王令秋反手擒拿,一把扣住了碧漣漪的右手命門,這才抬起頭來。
一劍出手差點要了他的命的人一身黑衣,正是成縕袍。
成縕袍製住此人的時候也沒想到居然歪打正著,是這長眉老頭,眼看他手扣碧漣漪的脈門,眉頭一蹙。
在他之後跳出來的是孟輕雷,一看成縕袍一劍製住了王令秋,大吃一驚之後大喜過望,眼見碧漣漪臉色慘白,連忙將他扶住,自懷裡摸出一顆丹藥,塞入了碧漣漪口中。
王令秋冷笑一聲,將碧漣漪的脈門死死抓住,五指在脈門上扣出了五道血痕。那些血血色偏暗,與平時所見並不相同。隻聽王令秋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諸位施主,老衲與諸位是友非敵,對玉箜篌是欲殺之而後快……”
成縕袍聽而不聞,此人對碧漣漪痛下毒手,絕非善良之輩,劍下一擰,一股冰寒內力透體而入,王令秋隻覺渾身一寒,手指僵麻,不得不放開了碧漣漪。
救回碧漣漪竟如此順利,連孟輕雷都覺不可思議,但救人到手不過開始,既然已經破山而入,除了帶碧漣漪回去,他們更要試一試,玉箜篌——能殺——或是不能殺!
沒有唐儷辭,中原劍會便不能直攖鋒芒嗎?
劍者,三尺青鋒。
殺身成仁,舍身取義。
蕩天地正氣,立人間聖道。
劍客,正應以此為行。
五人將王令秋點住穴道,清出他衣袋中各種各樣的瓶瓶罐罐,藥粉毒囊,許青卜抖開一個大布袋,將王令秋捆住手腳,塞了進去,背在背上。
孟輕雷亦將碧漣漪背在背上。
他們計劃兵分兩路。許青卜、鄭玥和孟輕雷要將這二人送回中原劍會,而成縕袍與古溪潭準備隨碧漣漪留下的磁石路引,深入風流店內——殺玉箜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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