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淒淒古血生銅花
轟然巨響,四壁顫動。
盤膝坐在床上調息運功的玉箜篌雙眼一睜,袖袍一卷,一件紫色外衫落在他身上,“萬裡桃花”隨外衫叮當微響,卷進了袖袍之內。紫色衣袍剛剛落在他身上,他臥房的大門轟然碎裂,千千萬萬點木屑如芒釘般當麵射來,一道劍光乍然一亮,照亮芒釘的影子,在玉箜篌身後投下千萬點黑影。
劍光已至,直落眉梢,玉箜篌方才聽到颯然一聲微響,如月之將落。
他垂眉閉目,驟然雙袖一張,紫袍雙袖舒然展開,將木門所碎的芒釘甩開,袖中“萬裡桃花”疾射而出,叮的一聲纏住劈麵而來的長劍,隨即側身滑步將它往前一帶。那亮如月色的一劍被萬裡桃花帶偏,劍上強勁的真力四散迸發,將落未落的芒釘被劍上真氣一激,倒射出去。隻聽在地動山搖之間,夾雜著沉悶的奪奪之聲,數十枚芒釘釘入牆內,其中有數枚往玉箜篌腰間射去,射中玉箜篌那件紫袍,未入分毫,應聲跌落。
玉箜篌身穿的紫袍也非凡物。
持劍人白衣如雪,正是唐儷辭,看了一眼玉箜篌的衣袍,這正是和飄紅蟲綾一樣的材質,隻是以貝殼之芯染成了紫色。這一劍皎如日月,氣勢凜然,但被萬裡桃花一纏帶偏,擊中了對麵牆壁。那牆麵本就因地動而裂開了縫隙,被他砍了一劍,土崩瓦解,赫然露出了牆背後的東西。
牆壁背後有物閃閃發光,卻是一個巨大的囚籠。
那東西本來嵌在牆內,僅有一個小門與玉箜篌的寢居相連。唐儷辭一劍斬落,牆壁乍然崩塌,連牆後的囚籠都被他剛勁劈開,堪稱驚世一劍。
隨煙塵散去,囚籠中那人原本垂眉閉目盤膝而坐,現在正緩緩抬起頭來。
玉箜篌手握萬裡桃花,站在一旁微微一笑。
唐儷辭手持之劍猶如一泓秋水,但見劍刃上細細刻著一行小字“人生何處不離群”,這柄劍名為“離群”,是屈指良少年時的配劍之一。此劍本是四劍一組,其餘三劍都折了,獨留此劍,屈指良尋了巧匠將它重鑄,名為“離群”,大約是有追思之意。
但後來此劍被屈指良扔了。
期間發生了什麼,後人已無從得知。
此劍究竟是如何輾轉落到唐儷辭手上,也無從得知。
但“離群”仍舊是一柄利器。
唐儷辭利器在手,剛才全力一擊,砍碎了玉箜篌身後的牆中囚籠。籠中人緩緩抬頭。
唐儷辭緩緩向後退了一步。
他退這一步,是要與籠中人、玉箜篌位成三角。
這籠中人不是彆人,正是狂蘭無行。
在唐儷辭的算計之中,狂蘭無行此時應當與玉箜篌兩敗俱傷,玉箜篌一旦發現他的功力被狂蘭無行所用,定要發狂。
但玉箜篌將狂蘭無行鎖在這稀奇古怪的鐵籠之內,竟似也沒有對他多加折磨,甚至狂蘭無行的功力隻增不減,隻是緩緩抬頭,他周身的衣袂隨之飄起,一股灼熱的真氣四散揚起,仿如有無形之焰,正獵獵於虛無之中。
在他抬頭之後,唐儷辭已經看清——玉箜篌將他雙耳刺聾,並在他雙耳上釘上了一串銀鈴。
以狂蘭無行狂豔如鬼的長相,雙耳上各懸了一串銀鈴,即張揚又詭異。而玉箜篌如此做法,其一是為了讓狂蘭無行聽不到唐儷辭的控弦之聲,其二是就算唐儷辭有什麼古怪法門能讓狂蘭無行聾了也能聽見樂曲之聲,那串釘在耳骨上的銀鈴就能擾亂樂曲,讓狂蘭無行脫困。
而雙耳已聾的狂蘭無行,神智早已錯亂,他已聽不到引弦攝命的琴聲,也分不清唐儷辭或玉箜篌。他盤膝而坐,左手握一柄長戟,緩緩抬起頭來,一雙森然的眼睛盯著唐儷辭。
也說不上在他眼中,此時此刻究竟看見的是什麼。
玉箜篌見他如此反應,已知唐儷辭果然再控製不了狂蘭無行,微微一笑,“音殺之術……畢竟不是全無破綻。”一頓之後,他又是一笑——以他目前俊朗的長相,做那小女子姿態的一笑實在猙獰可怖,他自己卻並不覺得。“但王令秋的‘三眠不夜天’卻可以讓他瘋上加瘋……哈哈哈哈……”他越笑越是開心,“在他更瘋了的三日夜之內,我告訴他誰是主子、誰是敵人——你也當過他的主子——此時此刻就看這出自《伽菩提藍番往生譜》的妖物究竟聽誰的話——要誰的命!”
隨著他縱聲長笑,狂蘭無行站了起來,雙手握戟往前橫掃。一陣炙熱的微風掠過,咯咯作響,地上磚石崩裂,長戟在唐儷辭足前三寸之地,生生劃開了一道深達寸許的痕跡。
那條裂痕咯咯開裂之後,甚至有一瞬冒出了黑煙,仿佛土地沙石之中有什麼易燃之物被這灼熱的真氣點燃,而後化為烏有。
唐儷辭手中劍“離群”一劍橫掃,將魑魅吐珠氣的灼熱蕩開。狂蘭無行眼見這一泓秋水似的劍光,眼中微微一亮,戰戟戟刺一推,往唐儷辭臉上刺去。
他這戰戟極長,戟刺和刃都為金中帶紅之色,不知是何種古怪材料,亦有可能淬毒。唐儷辭橫劍格擋——“叮”的一聲,離群劍居然架住了狂蘭無行的戰戟。此劍材質極佳,而唐儷辭手上勁道亦剛猛異常,劍戟相交,勢均力敵。他與狂蘭無行勢均力敵,玉箜篌的萬裡桃花已悄然放開,橫掃整個半個寢殿。唐儷辭仗劍破門,以雷霆萬鈞之時要殺他,玉箜篌怎能放過他!萬裡桃花的細絲蕩過一閃婉約纖細的光,一息之間就卷在了唐儷辭腰上!
而這個時候,唐儷辭剛剛揮劍架住狂蘭無行的戟刺,那“叮”的一聲才堪堪抵達玉箜篌耳邊。
他露出微笑,這猝不及防的一蕩一掃,是萬裡桃花的一記殺招,名曰“落英”。萬裡桃花纏住唐儷辭的腰,他手上一扯,若是唐儷辭無所防備,這細絲一勾,必能把他攔腰切成兩半。
唐儷辭旋身一轉,腰間紅綾飄起,伴隨著“叮當”之聲。在那刀劍難傷的紅綾之下,他居然還配了一幅金絲軟甲在白衣之內。玉箜篌手上加勁,萬裡桃花的細絲緊緊勒入軟甲,意圖以力破甲。而狂蘭無行一戟突刺未果,長戟呼的一聲掄了個圈,戟刺上驀地燃起似有若無的黑焰,戟刺的上刃對著唐儷辭的頸項橫掃而去。
黑焰在燈火昏暗的寢殿之內乍然發亮,仿佛狂蘭無行戰戟上掄開了一瓢烈酒。唐儷辭腰身被鎖,戟長劍短,仿佛一瞬之間就落入了必敗之地。然而“當”的一聲金鐵交鳴,他仗劍橫檔,離群劍架在戰戟的上刃彎曲之處,居然硬生生的把狂蘭無行的戰戟往外推出了一寸。
這說明他這一劍橫檔,劍上剛猛之力,超出了戰戟橫掃之力。
但戰戟上若隱若現的黑焰掠過他的眉眼,但見唐儷辭額前發絲燃起黑火,幾縷銀發化為灰燼,隨風散去,隻差分毫就傷及雙眼。而玉箜篌使出全力,萬裡桃花在唐儷辭腰上又繞了幾圈,雖不能將他勒死,卻也牢牢拖住了人。
狂蘭無行兩招失手,微一側頭,耳邊銀鈴叮當作響,也不知道他聽見沒有,左手戟收了回來,重重一頓,將長戟往下一插。戰戟落地,地上的青磚寸寸龜裂,烈焰隨之而起,那戰戟之內也如唐儷辭之前所設計的,加入了易燃的油脂。這卻是玉箜篌從唐儷辭那裡現學的,狂蘭無行的灼熱真力與火油正是相輔相成,此時戰戟落地,長杆內的油脂隨勁風噴濺而出,被火毒真氣點燃,隻見寢殿內火蛇四竄,瞬息之間就點燃了床榻和帷幕。
玉箜篌微微一笑,萬裡桃花精巧的一勾一挑,劍尖將唐儷辭腰間激蕩而起的飄紅蟲綾一端挑起,唐儷辭劍勢未收,硬剛狂蘭無行之後他還往前踏了一步。
就在此時,玉箜篌出手如電,抓住了被萬裡桃花挑起的飄紅蟲綾一頭,手腕一翻,將它牢牢纏在手中。此時他左手萬裡桃花,右手飄紅蟲綾,左手一抖,萬裡桃花前端的小劍受玉箜篌真氣所激“奪”的一聲射入烈火正焚的牆柱,穿柱而出,隨即力儘跌落,正好卡在柱後。
唐儷辭往前一步之後,玉箜篌的萬裡桃花已在他腰上繞了幾圈,此時一頭卡在牆柱之後,一頭掌控在玉箜篌左手。而他自己的飄紅蟲綾一頭尚纏繞在腰上,另一頭抓在玉箜篌右手,他就像一隻落入蛛網的獵物,被三條鎖鏈牢牢定在當場。
而剛剛被他震退一步,落戟收勢的狂蘭無行一聲低吼,燃起滿地毒焰,背身揮臂,又是一記橫掃,正對他前胸而來。
玉箜篌麵露微笑,雙手緊握,牢牢繃住萬裡桃花和飄紅蟲綾,三條長索繃緊,唐儷辭驀然回首,灰發披麵,卻是連轉身都轉不過來了。
但灰發掠麵而過,烈焰濃煙濃淡之間,玉箜篌沒有看見他變色,倒是看見他眼角微微一挑,似笑非笑。
那絕非是入了絕境的眼神,玉箜篌心裡一凜,但雙手拉緊萬裡桃花和飄紅蟲綾,卻不能放手。當此時狂蘭無行戰戟沾染著毒焰而來,唐儷辭猛然旋身——一轉、再轉——他不但不嘗試去解開那兩條禁錮住他的長索,反而旋身將那兩條長索往回纏繞。玉箜篌被他猛地一拉,往前連進數步,而射入牆柱的小劍被唐儷辭這麼蠻力拉扯,自燃燒的牆柱中破柱而出,隨著牆柱崩裂倒塌的轟然巨響——脫困的萬裡桃花的劍尖落入了唐儷辭手中。
玉箜篌一身功力的確十之七八都渡給了狂蘭無行,此時論內力掌力都敵不過唐儷辭,眼見唐儷辭仗著金絲軟甲將萬裡桃花往腰上纏繞,饒是玉箜篌這等人物都不禁變了臉色。萬裡桃花的細絲那是殺人如麻的利器,並非什麼錦衣玉帶,唐儷辭竟然敢把它往腰間反纏——而萬裡桃花所卡住的牆柱乃是寢殿的頂梁柱,一旦被毀,整個寢殿就會崩塌——他竟敢——一念未畢,牆柱被唐儷辭強行拉扯崩塌,半個屋頂咯咯作響,即將塌陷。而自己被唐儷辭旋身之力往前不斷拉扯,玉箜篌尚未想得明白,狂蘭無行的戰戟已經轟然到了他的麵前。
唐儷辭幾個旋身,已經把玉箜篌拉到了身前,玉箜篌一念之差,不及放手,竟被唐儷辭當作了抵擋狂蘭無行那一戟的人盾!這從放任自己被玉箜篌卷住,到幾個旋身將他拉扯過來,再到崩斷牆柱搶奪萬裡桃花——玉箜篌竟分不清是誰設計了誰?戰戟當胸,玉箜篌不得不放開萬裡桃花和飄紅蟲綾,自懷裡拔出一把短劍強架狂蘭無行一劍!
隻聽“當”的一聲悶響,玉箜篌連退七八步,一口血噴了出來,右手虎口崩裂,血流如注。他功力退減已是無法掩飾,而唐儷辭卷著他的萬裡桃花,輕巧的避到了一邊,手握銀色細絲一抖,萬裡桃花的小劍繞著他轉了幾個圈,仿若翩躚蝴蝶,最終落入了右手掌心。唐儷辭未再收回一段散落的飄紅蟲綾,那一段飄散蕩開的紅色絲緞灑落在地,他足踏紅綾之上,身周烈焰升騰,銀發與黑煙同舞,一側頭,對著玉箜篌微微一笑。
隨即轟然一聲,寢殿崩塌,將三人一起埋入了磚瓦碎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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