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若似月輪終皎潔 02(1 / 1)

千劫眉 藤萍 2264 字 24天前

第六十三章若似月輪終皎潔

烈火熊熊燃燒。

劈啪轟隆之聲沉悶的響起,房梁正在逐一倒塌,火焰衝天起一丈來高,莫子如眼前猩紅閃爍,除了黑紅二色,他再看不見其他。

身周紅衣弩手倒了一地,草無芳和他動手之後,眼見莫子如身中劇毒仍然不死,突而脫身而去。莫子如有心殺敵,奈何已看不清草無芳逃脫的方向,隻得作罷。此人脫身離去,必定是去找援兵,但莫子如此時已無暇顧及,在他身後一道冰涼的劍意衝天而起。

水多婆終是自地底一躍而上。

莫子如持劍回身。

水多婆長發披散,眉心一點紅痣已經消失不見,他半身披血,手裡握著一支鐵箭。

那不是唐無郡的火毒箭。

水多婆手裡並沒有劍,他抓在手裡隻是一支三尺左右的鐵箭。

剛才他就是用這支鐵箭施展出一式劍招,掀翻了密道頂部,從地底下跳了出來。但他身後並沒有人,密道內的柳眼、玉團兒和那三百弟子,竟似突然消失不見了。

莫子如看不見水多婆的樣子,但他能感覺到殺氣。

明月金醫水多婆從不殺人。

但劍皇水萋萋的殺意是冷冷的,涼涼的,仿佛冷風淒月之下的一汪湖水。

莫子如聞到風中濃鬱的血腥味,他分不清是來自橫躺一地的屍體,還是來自對麵的人。長衣劍早已脫手飛出,落在了不知何處,此時莫子如手中抓住的隻有唐無郡的半截斷弓。水多婆微閉著眼睛,一步一步向莫子如走來。

莫子如雙目血流如注,“鬼雨”之毒已經徹底發作,縱使他神功蓋世,也舉步維艱。他聽著水多婆的呼吸驟然一亂,仿佛是嗅到了什麼令他吃驚的氣息,緊接著勁風襲來,水多婆手中的“劍”對他遞出了一招。

莫子如半跪在地,以斷弓招架,卻沒有架住任何東西,才知水多婆手中握的不是劍。又聽水多婆越發急促的呼吸,莫子如突然想起——中了“蜂母凝霜”的人喜食劇毒之物——而中了“鬼雨”的他,豈非正是那“劇毒之物”?

此時此刻在摯友眼中,他恐怕不是人,而是食物。

而摯友究竟變成了什麼鬼樣,他卻看不見。

“水多婆?”莫子如道,“水……你還記得白帝劍嗎?”水多婆眼見莫子如已宛如一個血人,卻好似沒看見一般,緊握鐵箭,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莫子如聽不見他的腳步聲,卻感覺得到他的殺氣,“你還記得溫山河嗎?”

水多婆驟然一頓,緊握鐵箭的手驀地發白,開始顫抖。

莫子如繼續道,“溫山河的血好喝嗎?”

水多婆的眼珠子突然動了一下,“當啷”一聲,手中的鐵箭跌落在地,他的眼神從茫然不知道在看什麼,到一分一毫逐漸充滿了殺氣。

莫子如再度抹去一把臉上的血淚,他已是強弩之末,“你還記得你是為什麼葬了白帝劍!為什麼留在明月樓……為什麼決定此生治病救人絕不……”他還沒說完,水多婆大步而來,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將莫子如未儘之言勒在了咽喉下。

莫子如的頸骨咯咯作響,新的血淚奪眶而出,暈濕了水多婆的手。

水多婆鬆開了手指,舔了莫子如的血。

莫子如強掙了一口氣,“你——”他右手緊握的斷弓猛地一繞,壓在了水多婆的頸上,水多婆已然毒發至此,理智全無,一旦脫身而去——這世上不知將有多少人為他所害。

這世上幾人敵得過劍皇之劍?

莫子如慘笑一聲,斷弓加勁,準備如對唐無郡一般,絞斷水多婆的脖子。

“嚓”的一聲輕響,他隻覺胸前一涼,一柄長劍透體而過,隨即拔出,對麵的人手勁極大,同時隨意拉開了勒頸的斷弓,將它扔到了一旁。

莫子如口吐鮮血向後摔倒,水多婆從地上撿起了一柄劍,將他一劍穿胸,那一劍甚至說不上什麼劍法,徑直穿破了肺臟和經脈。莫子如鮮血狂吐,那堵在氣脈中的“木棉裘”竟被水多婆一劍刺穿經脈而破去,真氣驟然通暢。他半輩子沒吐過這麼多血,毒血狂吐之後,睜開眼睛,隱約看見了人影。

水多婆雙手握著一柄不知是誰的廢劍,站在他身前,雙手舉劍,仿佛要對著他當頭劈落。莫子如皺眉,他與水多婆相識多年,彼此都是劍術宗師,習劍數十年就從來沒有這麼一招雙手舉劍當頭砍落的——這雙手舉劍前胸背後都空門洞開,劍又不是開山刀,當頭劈落威力有限……難道水多婆已經瘋癲到了連劍法都忘了?

水多婆微微一頓,長劍當頭劈落。

莫子如強爭一口氣,向一旁滾倒避開。

水多婆仍舊雙手握劍再砍,莫子如無力再躲,隻能勉力道,“你……喝了我的血以後……莫再回明月樓……”他以手撐地,抬起頭來看水多婆,“彆回去看她,我怕你後悔。”

水多婆一言不發,劍刃加勁,眼見就要把莫子如一劍砍死。突然之間,身側有人伸手捏住了水多婆的劍尖。

隻會蠻力的水多婆抬起頭來,毫無神采卻充滿殺氣的眼神動了一下,看了來人一眼。

來人黑衣刺繡,戴著一張毗盧佛微笑的麵具,身量頗高,龍行虎步。他捏住水多婆的劍尖,陰森森的道,“莫春風如此武功,若是這般輕易死了,豈非可惜之極?劍皇與你多年好友,春蘭秋菊不分勝負,若是一並入我門內,豈非大妙?”

這人沒有說自己是誰,莫子如咳了一聲,“你是黃……”他方才聽聞宋小玉說了一聲“黃……”,既然此人現身,決意要詐他一詐。

來人道:“本尊鬼牡丹,自好雲山而來。莫春風當真是武功高強,我這踏平好雲山的紅弩手,竟被你一人殺得乾乾淨淨。”他卻不上當,指尖一推,將神誌不清的水多婆推出去三步,在莫子如身前蹲了下來,“但雪線子和禦梅之刀是怎樣落入我的手中……即使你快要死了,也想必很想知道。”

莫子如低聲問,“鐘淩煙真的死了嗎?”

鬼牡丹笑了笑,並不回答,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竹筒,竹筒裡裝著幾隻黃豆大的淡金色蜘蛛,那幾隻蜘蛛在竹筒內結了網,那些網閃閃發光,似金似綠,十分好看。

莫子如看不清他在做什麼,鬼牡丹捏住他的臉,抬起他的下巴,將竹筒往他嘴裡塞去。

天地依稀一靜,隨著嚓的一聲微響,血光驟起,幾點細微的血花飛濺,暈上鬼牡丹黑色長袍,化為無痕。一旁仿佛已經傻了的水多婆驟然出劍,就如方才對莫子如一樣,一劍將鬼牡丹前胸後背刺了個對穿!

鬼牡丹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在莫子如身上,不可置信的轉過頭來。他在一旁潛伏已久,直到水多婆當真要殺莫子如方才出來當黃雀,是真沒想到水多婆會對他出手!畢竟“蜂母凝霜”絕世奇毒,水多婆中毒二十餘年,早已毒入骨髓。

但劍皇不是彆人,他不知是清醒還是不清醒,劍皇持劍在手,出手一劍——他要在鬼牡丹身上刺穿一個窟窿,他便能刺穿一個窟窿!

水多婆的劍劍意無痕,涼如明月,無心無痕。

莫子如是一柄不熄的劍。

水多婆是一柄冷涼的劍。

在鬼牡丹被一劍穿胸的同時,莫子如撐起身來揮弓反擊,帶毒的斷弓鬼魅般纏上鬼牡丹的脖子。鬼牡丹胸前中劍,頸上有弓,然而他並非唐無郡,莫子如的半截弓弦自他頸上繞過,他指甲輕彈,弓弦應指而斷。莫子如往前撲倒,隨著摔倒之勢——他啪的一聲一掌拍碎斷弓,抓住其中最纖細尖銳的一截斷木,刺向鬼牡丹的丹田!

那截斷木不過三寸來長,莫子如早已是一個將死的血人。但他合身撲上,完全不把自己當成一個血人。

一聲悶響,尖銳的斷木入鬼牡丹丹田兩寸!一瞬之間鬼牡丹背後中劍腹部中刺,他大喝一聲,拚起全身功力,對著撲入自己懷裡的莫子如後心拍了下去。

“啪”的一聲悶響,鬼牡丹和莫子如雙雙吐血,莫子如抬起頭來,鬼牡丹跪伏下去,細碎的血點噴濺上彼此的衣擺。水多婆仍然站在鬼牡丹身後,他劍刃一轉,將瀕死的鬼牡丹心肺都絞成了渣滓!

莫子如中了鬼牡丹全力一掌,仰起頭來,微微一晃,向後摔倒。

他眼前仍是一片血色,隻依稀看得見天還沒全黑。

身旁水多婆手腕一抖,瀕死的鬼牡丹被他一劍甩開。莫子如看不見他是瘋是顛……他要死了。死前……攔住了這麼多人,柳眼……應當……也可以……吧……

“當”的一聲震響,他聽到頭頂勁風凜冽,雙劍交鳴之聲。

水多婆持劍又要砍他——自火場中突然竄出來一個人,那人也持劍,架住了水多婆。

莫子如茫然的睜著眼睛。

他已血淚流儘,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已變成了兩團紅色的濁物。

但聽劍鳴之聲,那是普……珠……?

普珠也是自地下密道竄出來的,也是一身狼狽。他黑發披散,全身衣裳破爛,似遭了火焚後又被水浸透,顯得他瘦得仿佛骷髏一般。一劍架住水多婆,普珠沉聲道,“施主舍身救人,大**義……還請穩定心神,‘蜂母凝霜’之毒並非無解。”

水多婆根本不理他,一劍未能殺了莫子如,他手腕一抖,驟然使出一招“翼翼飛鸞”,左一劍右一劍,對著普珠和莫子如各出一劍。他那劍路熟練已極,劍刃過空如月照流水寂然無波,若非生死搏殺,普珠定要心生讚歎。但兩人持劍以對,水多婆劍上功力略勝半籌,刷的一聲就在普珠左臂上刺了一劍。

“阿彌陀佛……”普珠不知在地底遭遇了什麼,顯然早已力儘,聲音沙啞,“柳眼已經帶著弟子們脫身,施主已不必再戰,我們贏了!”

水多婆恍若未聞,他對普珠身上的血腥味甚是嫌棄,約莫是出自同是“蜂母凝霜”的毒血,令他十分排斥。聞了幾下,水多婆仍是轉向莫子如,突然失去身形,刹那間出現在莫子如身邊——居然也是用的雪線子的千蹤弧形變。

普珠追之不及,以劍拄地,隻能勉強對著水多婆的背影發出一掌。

水多婆拉起瀕死的莫子如,咬住莫子如的脖子,吸了一大口血。普珠運上了佛門獅子吼,拚上了全身功力,“不必再戰!我們贏了!”

獅子吼聲震寰宇,如暮鼓晨鐘,山川林海之見回音紛至迭來,聲聲怒吼“不必再戰!我們贏了!”

“不必再戰!”

“不必再戰……”

水多婆抬起頭來,手中劍飄然一轉,頭也不回,直擊普珠心口。

普珠揮劍招架,“當”的一聲,手中劍脫手而出。水多婆猙獰一笑,扔下莫子如,身隨劍至,又是千蹤弧形變,刹那出現在普珠身前,五指如鉤抓住普珠的肩膀,隨意一扭,就要扭斷普珠的手臂。

普珠方才見過水多婆臨危一劍,救了三百多人性命,即使是有反擊之力,也難以出手——更何況此時氣血兩空,本就毫無招架之力,隻能眼睜睜看著水多婆“咯拉”一聲扭斷自己的手臂,隨即對著自己天靈蓋一掌拍落。

這一掌要是拍中,普珠勢必腦漿迸裂,死得麵目全非。他閉目待死,心情竟是平靜異常,此身罪衍萬千,死不足惜,唯惜尚未對江湖大事儘其能,有負唐儷辭所托。

“嚓”的一聲微響,肩頭一陣劇痛,麵上噴上一層溫熱的血霧。普珠倏然睜眼,卻見抓住自己的水多婆胸口半截劍刃收了回去,鮮血飛灑。

水多婆的背後劍光尤未褪卻,仍見劍光繚繞,如春之將至。

花欲開,雨欲落,青袍春草,莫負春風。

憶少年,如少年,一生未老,不死不退。

莫子如臨死暴起,他在地上瞎摸了一把劍,一劍刺穿了水多婆心口——這一劍和水多婆方才給他的那劍半斤八兩。

水多婆驀然回首,手中劍如一匹流光,穿過了莫子如肋下。

兩人雙劍對穿,將彼此釘在了當場。

莫子如咳了一聲,吐出了一口血沫,他的血血色已經很淡,幾乎流儘了全身血液。“……普珠……望你比……他……好……運……”

普珠眼見人間慘劇,心神大震,一時之間,竟是說不出話來,一口真氣突然逆行,全身骨骼咯咯作響,被佛門心法抑製住的蜂母凝霜之毒竟然蠢蠢欲動起來。

莫子如低笑了一聲,“哈……”

他往前栽倒,閉目而逝。

水多婆被他一頭撞到,仰後摔在了地上,或許是劍刃穿心之痛,他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已無法記起,二十八年前莫子如與水多婆比鄰而居的原因,是若有一日自己眉心毒破,無法抑製,將濫殺無辜的時候,莫子如當守約……一劍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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