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若似月輪終皎潔 03(1 / 1)

千劫眉 藤萍 2118 字 24天前

第六十三章若似月輪終皎潔

馬鬢飛揚,唐儷辭策馬狂奔,衣袂獵獵飛揚。

牛頭山薑家園距離祈魂山飄零眉苑千裡之遙,單靠一人一騎,十天也到不了。

但唐儷辭比快馬還快。

他自祈魂山出發,先騎馬換馬,換到無馬可換,他就自己疾行。

即使是最快的馬,不眠不休,到達薑家園也要五天,但唐儷辭隻用了兩日。

除了騎馬,他還會跳崖。

此行諸多高峰山崖,他不閃不避,直上高處,隨後一躍而下,腰間飄紅蟲綾迎風抖開,殷紅如血,燦若雲霞,似有接天之長。那兩日有不少山民看見蒼山白雲深處有一點紅沒入深淵,即像山靈異象,又像鬼魅橫生,紛紛的生出了山鬼的故事。

當他抵達薑家園的時候,薑家園的烈火已經熄滅,滿地餘燼仍散發出嫋嫋的黑煙。院牆坍塌,滿地焦屍,唐儷辭緩步而來,隻見院落的中心一躺一坐有兩個死人。

莫子如身上的血早已成了褐色,身上劍上掌傷毒傷琳琅滿目……唐儷辭竟分不出他是因何而亡,似乎這每一種都能要了他的命。

他撲倒在地,手中劍捅穿了水多婆的心口。

比起莫子如,端坐一旁的水多婆除了心口這一道傷,幾乎就沒有受傷。他長發披肩,閉目拄劍而坐,嘴角微微帶血,但已擦拭得十分乾淨。以水多婆的武功醫術,即使是一劍穿心,也不應閉目就死。

但不知為何,水多婆便是死了,看他的神色,竟是死得十分安然。唐儷辭怔怔的站在這兩位麵前。

除了這兩具屍體。

以及數不清的敵人的屍體。

此地再無他人。

柳眼、玉團兒、那三百弟子……還有他托付給莫子如和水多婆的普珠,都消失不見了。

唐儷辭看著莫子如和水多婆,他的眼神十分迷惑,仿佛有千千萬萬件事想不通,又好像他想通了什麼,隻是不敢置信。黑煙拂過,沾汙了他錦繡的紅衣……他今天穿了件紅衣。

紅衣如血。

沾染了漫天塵埃。

可能過了很久,他突然在莫子如和水多婆麵前吐了一口血出來。

“哈!”遠處傳來一聲飄渺的冷笑,“唐公子也會有急怒攻心的一天,真是奇聞異事……隻怕莫春風和水萋萋做夢也沒想過,唐公子除了殺人誅心之外,竟還有幾分真心。”

唐儷辭擦去唇邊的血漬,回過頭來,看起來他臉生紅暈,氣色頗好,方才吐的一口血似乎與他毫無關係。眼見唐儷辭淺淺一笑,“先生在此候唐某多時了。”

地上躺著一具“鬼牡丹”的屍體,但火焰的餘燼裡依然緩步走出一位穿著黑底繡花長袍的鬼牡丹。

這人臉上的麵具沾染了不少灰燼,的確是在這裡等候多時了,隻是他自己卻看不見。

“我本不信,多智如唐公子,竟會讓柳眼把九心丸的解藥和解法,傳授給這許多無關緊要的半大小子。”鬼牡丹陰森森的道,“柳眼和三百弟子不可謂不顯眼,我猜唐公子若不是瞞天過海,便是請君入甕,但看你今日急怒攻心,那解藥和解法……莫不是真的?”他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竟真信了莫春風和水萋萋能護住柳眼和那三百娃娃?‘長衣儘碎’莫春風,‘劍皇’水萋萋——若是二十年前,若是水萋萋沒有中毒,他二人所在之處的確固若金湯,但現在呢?”鬼牡丹譏諷的看著唐儷辭,“他們死了。”

唐儷辭臉泛紅暈,聽鬼牡丹這麼一說,他幽幽的歎了口氣,喃喃的道,“唐某……的確是平生第一次錯信……”他抬眼看著鬼牡丹,“我若知道水前輩身中劇毒,斷不會做如此安排,但他們二位即使戰死——也依然守諾,護衛了柳眼和九心丸的解藥。”他緩緩地道,“三百位能解九心丸之毒的少年,彙入江湖之中……總有那麼幾人能逃出生天,能解得了此毒——從此江湖將不再苦於風流店毒患。二位前輩身死,但不是白死。”

“比起‘江湖不再苦於風流店毒患’,讓唐公子錯算失策才是死得其所。”鬼牡丹獰笑,“放心,柳眼與那三百娃娃,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唐儷辭伸出手來,鬼牡丹後退一步,隻當他要動手,卻見唐儷辭伸手扶住了水多婆拄住的那柄劍,晃了一晃。鬼牡丹一怔,若是旁人如此示弱,他必是順手殺了,但唐儷辭搖搖晃晃的扶住一柄劍,他退了一步之後,又退了一步。

唐儷辭見他退了兩步,淺淺一笑,“比起柳眼,我更想知道雪線子與禦梅刀哪裡去了?”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你不是從好雲山而來——好雲山而來的那位橫屍在地——你我一樣千裡奔波來遲一步,都未趕上此間的終局。”他的眼角微微一挑,“二位前輩雙雙戰死,不但在我意料之外,也在你意料之外……鬼尊可願意細說細說,原先對‘長衣儘碎莫春風’與‘劍皇’前輩是如何安排設計的?究竟是讓‘呼燈令’來下手,或者是……”他提起了水多婆的那柄劍,柔聲道,“是讓‘往生譜’來下手呢?”

鬼牡丹戴著麵具,看不見表情變化,但一息之間,他全身氣息都起了一陣微妙的變化。唐儷辭緩緩舉劍,他手上似是不穩,劍刃顫抖不定,劍光遊離閃爍,“九心丸、牛皮翼人、狂蘭無行的‘魑魅吐珠氣’,玉箜篌和撫翠的‘長恨此身非我有’……引弦攝命之術……你——或者說‘你們’從柳眼手裡拿到了《往生譜》,那是一本邪書。”唐儷辭慢慢的道,“《伽菩提藍番往生譜》記載奇門詭術,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練得多了還會發瘋……但它實在是太誘人了,它能讓人無所不能啊……”他輕聲道,“人一旦無所不能,還有所謂瘋不瘋嗎?”

“唐公子對《往生譜》知之不少,唯一可惜的是你見過的《往生譜》隻有一冊,而我所見的《往生譜》卻是三冊。”鬼牡丹縱聲大笑,“白南珠冒天下之大不韙,從葉先愁的書房裡拿走了一冊,他卻不知道那鬼地方還有兩冊,白南珠的那一冊不過是根基而已。”

唐儷辭持劍在手,劍刃依然顫抖不休,輕咳一聲,他低聲問,“我知第一冊,你們從柳眼手中得來,但那另外兩冊從何而來?”鬼牡丹目中掠過極為濃重的惡意,他提起《往生譜》另兩冊,便是故意要說這幾句給唐儷辭聽。他笑得極為痛快,“另兩冊——作為雜書,流入了杏陽書坊。”

唐儷辭微微一震,“杏陽書坊?”

鬼牡丹獰笑,“不錯,杏陽書坊。你那‘故友’柳尊主,以及冰猭侯郝文侯都是在杏陽書坊中,第一次見到了阿誰。”說完之後,鬼牡丹仔細觀察著唐儷辭的表情——此人狡詐多智,心狠手辣,不知身後持有多少底牌,即使己方已經手握雪線子和禦梅刀,逼死莫子如與水多婆,甚至拿捏住了阿誰,但唐儷辭似冷靜似癲狂,似冷漠似多情,對任何事的反應都難以預料,這才是他此生最難收拾的敵人。

唐儷辭微微闔眼,一瞬之間便已明白這其中的糾葛——柳眼和郝文侯爭奪《往生譜》,阿誰不過是他們當時相爭的附屬物。而鬼牡丹特地告訴他阿誰與此事的糾葛,用意自然不在那兩本不知是真是假的書,而是在告訴他阿誰與此事關係匪淺,她比唐儷辭想象的涉入更早、與《往生譜》關係也更緊密。

這是在暗示什麼呢?

唐儷辭倏然抬眼,他盯著鬼牡丹,目中一點殺氣如刀,披靡四散銳意森然,“你想說什麼?”他目中殺氣盛,語調卻低柔,像一點滴之未落的毒酒。

鬼牡丹大笑道,“我想說什麼唐公子難道不知?阿誰當年在杏陽書坊,誰也不知《往生譜》那其餘二冊這丫頭當年究竟有無看過——這丫頭心性堅韌聰明能乾,並非村姑愚婦,你說世上除了你——還有誰會以為她可以全身而退,縱容她回鄉而去呢?郝文侯要抓她,柳眼要奪她,除了她貌美之外,難道就心無旁騖?我素來不信一見鐘情,若非見色起意,便是彆有所圖,唐公子自己難道不是麼?”

“我確是彆有所圖。”唐儷辭淡淡的道,“鬼尊之意——是做鬼也不可能放過她,若是放過了,那是欲擒故縱了?”

“不錯。”鬼牡丹道,“然而欲擒故縱之間,偶然讓我發現了一個小秘密——當年她把和郝文侯生的崽子托付給你。”他似笑非笑,看著唐儷辭手持的那柄劍,那柄劍還在顫抖,光華流散,似龍似蛇。“那娃娃是死是活與你何乾?你又非當真對阿誰一往情深,你養著她的兒子做什麼?”

唐儷辭幽幽的歎了口氣,“說不定唐某慈悲為懷,見不得稚子早夭,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呢?”

鬼牡丹陰森森的道,“郝文侯的親生兒子,到底有什麼稀奇之處,本尊很是好奇。他已經被柳眼宰了,本尊卻捉住了一個郝家當年的大夫,那糟老頭竟然說郝夫人早已給阿誰下了打胎藥,以那虎狼之藥的藥性,那娃娃就算生得出來也活不了多久——但他非但活了,居然還活到了現在。”他歪了歪頭,“這就是稀奇之處了,如果那小娃娃本該是死的,那你一直抱的那個,是什麼?”

“唐某……無所不能。”唐儷辭緩緩地道。

他沒有笑。

鬼牡丹嗤之以鼻,“你以為你是誰?”

唐儷辭手中劍乍然一定,他刷的一聲提劍而起,正對著鬼牡丹的鼻梁,“我先殺了你,知曉‘小娃娃本該是死的’的人,就會少一個。”他輕聲道,“在死前你定要告訴我,還有多少人知道……有一個我殺一個,殺完了,便誰也不知道了。”他居然並不否認“那小娃娃本該是死的”。

鬼牡丹衣袖一震,薑家園四周濃煙之中沉默的冒出許多人影,這本是個引君入甕的困局。隻是唐儷辭來得太快,鬼牡丹的伏兵尚未備好,這人就已經闖入,方才鬼牡丹故意說了許多,正是為了拖延時間。唐儷辭不笑的時候,比微笑看起來更為眉目溫柔,但在溫柔之中透出一股冰冷的死氣。

“殺再多人也來不及了。”不遠處有人道,“來殺你之前,我已經提醒了阿誰姑娘,鳳鳳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她的親生兒子早在托付給你的那天晚上就已經死了。”

唐儷辭緩緩抬眼看著來人,這人弱如螻蟻,卻萬分可惡,卻是草無芳。

草無芳笑得十分愉快,“我不知道你與一個婢子糾纏不清所圖為何,你在她麵前假作無所不能,非要救她根本無藥可救的兒子,那娃娃死了你就抱著一個假的哄她……非要騙她對你感恩戴德,敬你愛你信你一輩子?花費這許多心力在一個丫頭身上,你要說她身上真沒有可圖之利,這世上恐怕誰也不信吧?”

唐儷辭不說話,他盯著草無芳,眼中所見的卻仿佛是不久之前的一個幻影——有個人微微蹙眉,輕輕歎了口氣,低聲道,“如此……阿誰謝過唐公子救命之恩,結草銜環、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可以了嗎?”

她問:可以了嗎?

而他無話可說。

是的,他種種矯情,諸多算計,不過是展示自己淩駕眾生,恩威福祿,歡喜悲傷,都需由他施舍賜予——這世上所有人——所有的人都該對他感激涕零,為他結草銜環、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本該是這樣的。

但又不是的。

不是的。

鬼牡丹問“你養著她的兒子做什麼呢?”

草無芳說“我不知道你與一個婢子糾纏不清所圖為何……花費這許多心力在一個丫頭身上,你要說她身上真沒有可圖之利,這世上恐怕誰也不信吧?”唐儷辭一劍對鬼牡丹刺了過去,這些問題他不回答,他也答不上來。

欲承神魔之利,行神魔之事,便要承神魔之罪。

沒有人告訴他,之前他也從未想過,若有一日他承受不了……

那要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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