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縱使傾城還再得
祈魂山。
飄零眉苑所沉入的山穀周圍聚攏了大批武林中人,正要向地底進發。他們被紅姑娘編為數隊,共分八輪,將對風流店發起車輪之戰。
碧落宮鐵靜率碧落宮十人為甲組先鋒,以開路為重任,他們熟悉開山裂石之法,為後麵的人馬打開前往飄零眉苑的通道。
孟輕雷帶著張禾墨、東方劍、李紅塵及其門徒二十餘人,跟在碧落宮甲組身後,守衛碧落宮之先鋒。
成縕袍、古溪潭、齊星等人又帶中原劍會弟子二十餘人,負責破門殺敵。
最後由文秀師太率領弟子守望收尾,以防埋伏。
碧落宮何簷兒率碧落宮十人為乙組先鋒,同樣負責開路。
董狐筆、溫白酉、許青卜、柳鴻飛及其門徒二十餘人,跟在碧落宮乙組身後,守衛何簷兒諸人破門。
梅花山“火雲寨”金秋府率領寨中精英二十餘人,負責殺敵。自從池雲、殷東川、軒轅龍死後,金秋府恨絕了九心丸與唐儷辭。中原劍會此番對戰風流店唐儷辭,金秋府不遠萬裡之遙,從天寒地凍的北方前來助陣,所求不過為池雲之死討一個公道。
乙組由餘負人率領中原劍會弟子守望收尾,如有異常,隨時援助甲組。
其餘未曾與風流店交過手的江湖同道,紅姑娘將他們編為丙組,若甲乙兩組有人受傷敗陣,隨時補足人手,必不能讓風流店有喘息之機。此番甲乙兩組八隊人馬,將輪番對深埋地下的飄零眉苑進行徹底掃蕩。玉箜篌也好,唐儷辭也罷,在江湖白道這等浩蕩的陣勢之下,凜然正氣之前,必定是摧枯拉朽,死無葬身之地。
這並非自以為是,在中原劍會手握九心丸解藥的消息傳揚出去之後,投奔中原劍會的人越來越多,當火雲寨鐵騎一到,中原劍會陡然氣勢如虹。無論是人心或是戰力,都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
紅姑娘與宛鬱月旦估算風流店內的白衣女使、紅衣女使最多不過三百人,而如今中原劍會所聚之眾已有五百之多,並且楊桂華所帶“護衛公主”的步軍司禁軍也有八百之眾。如此巨大的人力差距,即使風流店內的白衣女使、紅衣女使懷有什麼出其不意的邪術妖法,也難以抵擋。
但風流店絕非隻有白衣女使與紅衣女使,紅姑娘對風流店了解至極,那都是柳眼手下的傀儡,是白素車殺人的刀。風流店內最有實力又最難以捉摸的,是“鬼尊”。
那些不見麵目,看似一模一樣,卻仿佛無論如何都死不完的鬼牡丹。
他們詭秘莫測。
武功高強。
不知從何而來,亦不知所圖為何。
還有白素車……
紅姑娘想不通,自立為尊的白素車潛伏在風流店內不動聲色,究竟是在做什麼?
飄零眉苑最深處。
玉箜篌的描金座椅上,白素車放了一柄普通的劍。
那柄劍的劍鞘上刻著兩個字“如鬆”。
大殿深處燈火明明滅滅,她白衣披發,站在那金椅的背後,低頭看著那高椅上的紋樣。
椅背上描的是昆侖山下四獸戲雲圖,金漆在燈下閃爍著光輝。
極遙遠處傳來沉重的響動,是碧落宮鐵靜帶人開始對蟾月台下手,準備重新闖入。上次他們暗夜闖入,被狂蘭無行和玉箜篌擊退。
今日狂蘭無行已經死了。
玉箜篌……大概也已經死了。
白素車對玉箜篌放出來的微小蠱蛛進行了耐心的觀察,發現它們隨風飛舞,在她未曾發現的時候已經侵入了飄零眉苑各個角落。蠱蛛什麼都吃,並不隻專門吃人,但有一種人它們不吃。
那些中毒已深,走火入魔舉步維艱的紅衣女使,蠱蛛不吃。
它們可以跟隨這些紅衣女使,甚至更喜歡在這些紅衣女使的房中居住,但它們並不攻擊她們。
它們似乎把她們視為同類。
這是一些古怪的毒物。但是不要緊,白素車的手指輕輕拂過高椅的椅背,那椅背上本有兩隻微塵般的蠱蛛在爬行,她的手指一碰,那兩隻蠱蛛便僵直掉落,死在了地上。
它們不過是一些微小的蜘蛛,在它們還沒有把你毒死之前,你先毒死它們,不就行了嗎?白素車的手指沾染了一些褐色藥粉,這是苦諫子粉,它能殺蟲,但殺得很慢。白素車在苦諫子粉內加了一些彆的毒藥,讓伺候紅衣女使的小丫頭們拿它擦地。
外麵中原劍會的諸位英雄少年,披荊斬棘,正向她仗劍而行。
而她站在這裡,靜待一個苦心孤詣造就的機會。
蟾月台在震動,阻斷道路的青獅閘隨之發出微響,仿佛凶獸的低吟。與外麵的震動相反的,有一點聲音自地底傳來,“篤”的一聲,又“篤”的一聲。白素車緩緩抬頭,隻見兩人自地底密室的通道中一步一頓向她走來,其中一人個子矮小,手持著一根拐杖,另外一人僵硬異常,仿佛走路都不適應。
他們互相扶持,隨著拐杖“篤”“篤”之聲,慢慢走進了大殿之內。
白素車頗為意外的看著進來的兩人。
這兩人一人是年逾六旬的老嫗,另外一人是行屍走肉一般的玉箜篌。
他居然還沒有死。
玉箜篌全身被蛛絲覆蓋,連一頭黑發都被蛛絲覆蓋成了白發,不知道有多少微小的蠱蛛在他身上爬行吮血,雖然行動緩慢如僵屍,眼中沒有絲毫光彩,但他確確實實並沒有死。
而扶著他走進來的老嫗腳步遲緩,似是不會武功,麵上戴著黑色麵紗。她那麵紗的模樣和白衣女使、紅衣女使一模一樣。白素車抬起頭來,那老嫗緩緩揭下麵紗,臉上赫然一道劍傷,幾乎把她整張臉劈成了兩半。
白素車從未見過風流店內有這樣一位麵有劍痕的老嫗,玉箜篌雖然還活著,但她全神貫注盯著他身邊的這位老嫗。這位老嫗給她的危機感遠勝於玉箜篌。
那老嫗緩緩開口,“老身王令則。”
白素車全身一震,原來如此!
“呼燈令”毒術最高之人,大鶴禪師上門欲除的邪孽,王家的家主居然是一個女子!“呼燈令”淡出江湖二十餘年,見識過“王令則”真麵目的多半已經死了,誰也不知道當年能止小兒夜啼的王令則非但是一個女子,而且她還沒有死。
王令則未死,不知使用了什麼詭術從大鶴禪師劍下逃生,那麼風流店種種怪異手段,早早埋伏入少林的王令秋,豢養多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牛皮翼人,包括“蜂母凝霜露”和“北中寒飲”,都成了理所當然。王令則不知從何處密道進入飄零眉苑,她身後雖然未見他人,但白素車不會以為隻有她一個人,便能無聲無息侵入此地,打開密室放出玉箜篌。王令則身後定還有人。
此番風流店對戰中原劍會,隻要那背後之人不想輸,就必然要以伏兵相助。白素車設想過柴熙謹,但從未想過是王令則。
此人詭譎難測,大鶴當年都殺不了她,絕然是比狂蘭無行還要難對付的大敵。
“王家主。”白素車麵對二十年前江湖中最詭異可怖的女人,也並沒有畏懼動搖之色,她點了點頭,“不想二十年後還能見王家主的風采。”
王令則淡淡一笑,“白尊主果決剛毅,堪稱梟雄,老身見之欣慰。風流店有當家如此,可喜可賀。”她說著可喜可賀,臉上的笑容沒半分笑意,“但不知白尊主困守此地,放任中原劍會上門挑釁,是有何釜底抽薪之計麼?”她並不問白素車反水將玉箜篌鎖在地底密室裡所為何為,成王敗寇,既然站在這裡的是白素車,她便與白素車為謀。
敗下陣的,本就隻配下地獄。
白素車看了一眼玉箜篌,玉箜篌形銷骨立,不知多少蠱蛛在他身上爬行,一點一點,卻似閃爍的華裳。她平靜的道,“柳眼解藥已成,中原劍會氣勢大振,柳尊主與紅姑娘對此地了解極深,成縕袍等人武功頗高,此番開戰於我百害而無一利。”她又看了王令則一眼,“我非畏戰,隻是在等一個轉機。”微微一頓,白素車淡淡的道,“王家主這不就來了嗎?”
王令則拐杖一頓,“你知曉老身會來?”
“我等的是鬼尊。”白素車居然十分誠懇,“並不知王家主親臨至此,蓬蓽生輝。”
她那張臉與王令則方才的表情一模一樣,說著蓬蓽生輝,臉上波瀾不驚。白家纖細溫柔的小女兒,終是長成了未成想過的模樣。
“你不怕鬼牡丹回來殺了你?”王令則終於真心實意的笑了一聲,“玉箜篌畢竟是鬼牡丹多年兄弟,你不怕鬼尊回來報仇,竟等著他回來給你一個轉機?”
“我相信大敵當前,若鬼尊仍對風流店抱有期待,更應當同心協力,驅除外敵,登臨武林至尊之後,再盤恒他與玉尊主的兄弟情義。”白素車淡淡的道,“白某畢竟走的是一條死路,死在中原劍會手中,與死在鬼尊手中彆無二致,所以不怕。”
王令則抬起頭來,臉上肌肉抖動,深深的看了白素車一眼,“丫頭,你出身江湖白道,為何要選這一條死路?”
白素車答道,“我夢登天。”
王令則凝視著她,“很好。”白素車這個丫頭,出乎意料的合她的胃口。隻可惜這丫頭夢欲登天,玉箜篌以身所飼的蠱蛛並未因為她的彌天大夢就放過她,依然入了她的腦。王令則不動聲色,她吞服了母蛛體內的蠱王,但凡那隻母蛛所生的幼蛛都能與她感應,此地到處都是幼蛛和幼蛛所編織的網。玉箜篌瀕死反擊,的確是釜底抽薪,要了白素車的命。
而她渾然不覺。
我夢登天。
世上誰不夢登天?
除非是神仙。
“老身手握臨近數千廂軍命脈,點住了三位都虞侯。”王令則森然道,“一聲令下,便可讓左近數千兵馬圍攻祈魂山!中原劍會不過區區數百人,除非步軍司楊桂華的八百禁軍要與本地廂軍動手,否則必敗無疑。”
此言一出,白素車微微變色。她萬萬想不到,二十餘年未見江湖的“呼燈令”,暗流湧動的“蜂母凝霜露”、“三眠不夜天”等等,竟然主要是用在了這種地方。風流店背後之人所圖之事遠超江湖恩怨,打破了之前所有的謀劃,以她一人之力,已無法操縱局麵。
而正在攻打飄零眉苑的中原劍會定然也對此毫無所覺。
此處已然彙集了中原白道大半人馬,風流店挑撥駐地廂軍與中原白道交戰,一旦雙方交戰傷亡慘重,一旦禁軍與廂軍在此動手,後果不堪設想。
如何是好?
白素車微微垂下眼睫。
必須先殺了她。
“呼燈令”王令則無疑就是令白衣女使、紅衣女使失去神智,唯命是從的禍首。在聽到“老身王令則”五個字的時候,白素車就已經知道,她苦心孤詣所等的血債和公道就在這裡。
但此人的惡,還是遠超了她的想象。
必須在她操縱廂軍圍攻中原劍會之前,殺了她!
此事事關重大,她必須找到機會,將消息告知紅姑娘與宛鬱月旦。
緩緩籲出一口氣,白素車自金椅後走了出來,自行走到了王令則的下位處,“王家主氣吞山河,白某歎服。”
她看了看身側的玉箜篌,玉箜篌眼下的臉皮突然裂開了一條縫,一隻淡金色的爪子從縫裡伸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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