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日,盛京民間便紛紛傳出留言,說沙國、朝國派來了特使,要向鴻慶帝獻禮。
盛京城地處中原,雖離北疆甚遠,有本個多月的行程。可自大盛建國初,這北疆就常年戰火紛爭不斷。
民間提到沙國、朝國,本就沒什麼好話。
可這次不一樣。
“聽說了嗎,這次沙國、朝國使者進京,是給咱們皇上獻禮來的!”
“沙國就算了,朝國彈丸小國,有何禮好獻?”
“你傻啊?獻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肯來獻禮,不就說明……是鎮北王把他們給打服了?沒準往後北疆就再也不打仗了。”
“就算不打仗,也不能全是他鎮北王的功勞啊!這不正說明咱們皇帝聖明嗎?!”
“就是,皇上聖明!”
甚至就在短短半天之內,鎮北王忠君愛國,打服了朝國、沙國,迫使兩國使者來京獻禮和談的故事兒竟都變成了話本、折子戲,一時間成了街頭巷尾最為人喜聞樂見的話題。
自鴻慶帝登基著三年有餘,他在民間的名聲還是第一次這麼好。
在折子戲中,有人演英武的武生大王,自然就有人演卑微的醜角。這一出《讚北疆》裡,小醜的角色自然就落在了沙國、朝國的腦袋上。
波波夫那棟漂亮的,比鎮北王府還堂皇的宅子大門,已經連著幾日叫不知是什麼人給砸上了臭雞蛋。
破碎的蛋殼拖著腥臭的蛋液,在大門上留下數道淺黃色的痕跡,靠近了便覺難聞的不行。
連宅子裡負責采買的下人,都隻能偷偷摸摸地走小角門。在菜市中,更是改了往日的趾高氣昂,連一聲價格都不敢再還。
“嗖!”
一柄閃著銀光的短刀,自波波夫那張鏤刻著輿圖的書桌後麵發出。
“奪”地一聲
釘在桌案對麵,一張華麗的掛畫上。
書房的門,無聲地滑開。管家低眉順眼:“主人,請您……不要這樣。”他壓低聲音,“您明知道,這宅子裡……不乏皇太子的人。”
那掛畫上畫著一個與波波夫年齡相仿,甚至容貌也有幾分相似的英武青年。
正是沙國現在的皇太子。
看著他,波波夫淺藍色的眼中,聚起一團一團的陰雲。他咬牙冷笑,“我的好哥哥……”
管家張了張嘴,阻攔的話終於還是沒說出口。
他的小主人是沙國皇帝的兒子,卻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不為老皇帝的宮廷和皇太子一脈所容。
這次帶著絕密任務出使大盛,本來是老皇帝為最愛的女人生下的兒子千方百計尋來的一個立功的機會,萬不可出什麼差錯。
波波夫能不能光明正大地把姓改成羅曼諾夫。
就在此一舉了!
管家咽了口口水,小心勸道:“小殿下,咱們的任務到目前為止都進展順利,外麵那些賤民說什麼,小殿下又何須在意?”
或許正因為是私生子,波波夫童年的生活大半部分都是跟隨著母親住在遠離國度的偏僻古堡中,三四個月才能等到一次借故出巡的國王。
他性格敏感多疑,聽不得一句旁人說他不好。
十五歲時,他就曾把私下議論自己出身的兩個農女割斷了喉嚨,高高地倒掛在城堡外圍城牆上,讓她們的血把正片冷灰色的城牆染得鮮紅。
“賤民……都該死!”
波波夫蒼白的手指攥緊著飛刀刀柄,眼眶赤紅,“都殺了,要把他們都殺了!”
“咯咯咯咯……”
波波夫的手痙攣似的顫抖,飛刀刀鋒在他那張寬敞漂亮的實木桌台上,不受控製地劃出一道醜陋的印子。
“殺,都殺,都要死……”
波波夫眼前浮現出江書那張白嫩的小臉,那一身烈焰一般紅的舞衣。
見小主人趨近癲狂,管家心中一歎,隻能無聲地向外推去。
他退至門口,剛要關上門。
“管家先生,請您等一下。”
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
是侍女春杏,她手中端著盛在雕花銀杯裡的牛乳,正要走進波波夫的書房。
這春杏爹娘都是波波夫這棟大宅原來主人所雇,在這宅子裡的時間比波波夫還長。沙國人住進來後,也需要盛國的下人,便叫這姑娘做了侍女,與兩個沙國女仆一起,日常負責波波夫的飲食起居。
春杏今年十六歲,從前從未見過沙國人。
波波夫在她麵前總是一身矜貴之氣,表現得格外溫和有禮,和那些盛國紈絝不同。
春杏留心巴結,得了不少波波夫隨手的賞賜,都是些她從未見過精巧小玩意。
拿到市集上,能買好多錢。
得了好處,春杏伺候得愈發認真。
隻是,今日……
管家沉吟了片刻,看向春杏年輕的臉龐。
女孩閃著純真懵懂的大眼睛,“怎麼了管家先生?您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半晌,管家心中微歎:“沒有。”
他為春杏推開了書房門。春杏隱隱可見桌案後麵,波波夫的側影。
管家:“小主人最喜歡喝你衝調的牛乳茶,你快進去吧。”
春杏臉上現出甜美的笑,學著沙國禮節,向管家屈了屈膝,端著牛乳進了書房。
管家緩慢卻堅定地,鎖上了房門。
不過是一個盛國賤民女子。
能給小主人瀉火,是她的福氣。
這幾日來,世麵上流言如沸。大盛朝堂上,鴻慶帝也不好過。
言官呈上來的折子中,通篇都是民間對他的讚頌。一句句馬屁不要錢似的,直把他誇成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千古名君。
因為他止息了北疆的戰火。
可隻有他自己知道……
他沒有。
不僅沒有,甚至還要聯合沙國、朝國,讓這把火燒得更猛烈一些!
賤民一批又一批死去,又能如何?
他們螻蟻一般,死了一批,再生一批便是。
實在生不出,從旁的城市驅趕過去一批填上便是。
隻要拔除了鎮北王、玄甲軍這顆毒瘤,鴻慶帝又把握把割讓出去的半個北疆慢慢收回來!
可現在,定是因為那兩國使者行事張揚,才走漏了三國結盟的消息。
更被不知是哪裡冒出來的流言扭曲,把鴻慶帝捧得高高的。
若這個節骨眼上,北疆再動刀兵……
盛京城的老百姓光是口水就能吐死他!
他可以不在乎這幫子賤民的死活,卻十分懼怕民間口舌,不想自己的英明名聲被無知賤民抹上汙點。
“陛下,”同文館統領大臣出列,“沙國使臣波波夫,朝國使臣樸赫熙,等候陛下召見已有多時,這……”
“不見!”鴻慶帝正煩得上頭,他一揮手,“告訴他們,先等著吧。”
“還有,尤其是那個什麼波波夫!他和花娘的風流韻事傳遍了整個盛京!”
“叫他老實點,給我管住自己的褲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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