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1 / 1)

第48章

沈緹一夜沒睡好。

第二天醒來覺得疲憊,可即便這樣,身體還是有狀態。

到底是年輕。

沈緹正猶豫要不要悄悄起來去淨房,哪知才一動,殷蒔忽然翻身,好像醒來了。

沈緹不敢再動。

殷蒔揉揉眼睛,不知道低聲嘟噥了一句什麼,伸手給他把薄被拉到了胸口。然後倒下,翻身衝裡,繼續睡。

沈緹:“……”

沈緹忽然就想通了。

以他們倆目前的情況,就不要把她當成女子看了。

當姐姐,甚至可以當娘。是吧,他對拉被子這事有記憶還是小時候在母親那裡歇午覺,母親給他拉被子,生怕他著涼。

表姐分明也是把他當作了親人。像弟弟,像兒子。

他們倆以後還要同床共枕一輩子,要天天為這點事尷尬緊張,那豈不是沒個儘頭。

他都得接受她隻穿中衣,被迫看到她露出沒有彆的男人見過的雪白秀足,她也說了她以後夏日肯定要打赤膊。她這些私密的地方他都逃避不了,都得眼看身受。那麼相應的,也該讓她適應他的身體構造和她不一樣這件事。

人隻要想通了就好了。

一想通,沈緹整個人都輕鬆了。

再想到旁邊躺著的這個,不算是女子,這是姐,是娘。

尤其一想到她剛才的舉動近乎於“娘”,身體的狀態神奇地就消失了。

很好。

連著一起同床共枕過兩個晚上,到今天再起床感覺大家都自然了許多。

小夫妻一起過去給沈大人夫婦請了安。

沈夫人道:“帶蒔娘在家裡轉轉,各處認認地方。”

沈緹應了,和殷蒔一並退下。

覷著小夫妻離開了,沈夫人對沈大人說:“你看見沒有?”

沈大人:“什麼?”

沈夫人掩口笑:“躋雲那眼睛底下,發青呢。”

沈大人也想笑,又覺得不合適,“咳”了一聲,正色道:“新婚嘛。夫妻和睦,應該的,應該的。”

做爹娘的,若真心為孩子,自然是希望小夫妻魚水和諧的。

兩個人相視一笑,起身去招待親友。

沈家親戚們大多從老宅那邊過來,有些人在京城也有房宅,有些沒有。也並不會說吃完席即刻就走,既來了,住個一兩日再回去。昨天和今日,陸續離開。

沈家夫妻得去相送。

沈緹帶著殷蒔正式地在家裡走了一遍,把各處地方都認了認。

差不多了,把殷蒔送回了院子,道:“我再去父親那裡一下。”

殷蒔知道他要去問銀子和生絲的事,提醒他:“平心靜氣啊。”

沈緹道:“知道了。”

沈大人送走了兩撥親友,才剛回到書房,沈緹來了:“父親,我問個事。”

沈大人問:“何事?”

沈緹道:“我們家與殷家之間的銀錢往來,父親與我說說吧。”

“咦?”沈大人有些驚奇,“怎想起問這個?”

沈緹:“我聽說表姐帶了一萬兩銀子和一大宗生絲來的?”

沈大人蹙眉:“她說的?她如何說的?”

沈緹沉吟了一下,覺得沒什麼不能說,且她說的他也是認同的,便道:“表姐覺得我既已經成家立業,於這些事不該再一無所知,是時候該了解一下了。”

說的倒也是正理。

沈大人這才點點頭,道:“我原想著,待你入仕一兩年,再慢慢與你說的。”

年輕人沒當過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不知人情世故更貴。一心紮在聖賢書裡,常易自視清高。尤其翰林院那地方,就更容易孤高自賞。

有些傻年輕人甚至不喜歡戶部,覺得戶部的人滿身銅臭。

沈大人是想著再等兩年,先讓沈緹自己在官場上摸索摸索,再慢慢教他。以免少年人目無下塵,跟他一說銀錢事他反感。

“既你問了,那便與你說說。”

沈大人站起來,打開書房裡的一個櫃子,從中取出了兩本冊簿。翻了翻,打開著遞給了沈緹。

沈緹一目十行地看完。

他這才知道,原來殷家年年都會給沈家送錢。

甚至十年前母親帶著他去懷溪那一趟,原來也不是單純的回娘家。

他抬頭問:“我家為殷家做過什麼?”

托殷蒔提前給他鋪墊的福,他現在看到這些,雖意外,但情緒平靜。

沈大人很滿意,告訴他:“殷家在外行走,用我家的名刺。殷家的貨船跟的官船,都是憑我家的關係的。於我們不是什麼難事,於殷家卻省了不知多少,方便了不知多少。你放心,你外家不虧的。”

他喚沈緹坐下,與他細說其中種種門道。還有其他幾家與沈家有依附關係的商戶。

總體來說,他對沈緹的反應還是很滿意的。不是那種死讀書不知經與權的傻小子。

他今天算是把家底給沈緹交待了。一般的家庭不會這麼早就跟兒子交待家底的,但沈緹是獨生子,倒無妨。

兒子早點成熟,父親是樂見的。

沈緹在父親麵前也表現得很好,沈大人還誇了他幾句。

一直到離開父親的書房,他看著都很平靜。

回到璟榮院的時候,殷蒔已經去廚房了,兩個人也沒碰麵。

中午用飯的時候,沈大人看了殷蒔一眼。

殷蒔看到了。

沈緹去問沈大人銀子和生絲的事,沈大人肯定也會問沈緹是怎麼知道的。這兩天新婚,新娘子還得下廚之類的,新郎官基本是什麼都不用乾,連客人都有爹娘負責招待,純放假狀態。除了她還能有誰跟沈緹說這個事。

她告訴沈緹這個事的心思,沈大人這種做官做老了的人肯定懂。

不怪乎忽然多看了她一眼。

但殷蒔也不怕。因為公公除非很賤非要賜給兒子一個妾或者通房存心破壞小夫妻感情,否則兒媳婦日常的生活幸福與否美滿與否,基本跟公公沒直接關係。

都要看婆婆和丈夫。這兩個人才是她要重點維護的對象。

公公除了這幾頓飯,以後跟媳婦基本上都不會有什麼交集。

沈大人和沈夫人的口味有重疊的部分,也有不同的。但秦媽媽、王媽媽都是懷溪人,都偏著殷蒔,早就與她都透過底了。

殷蒔在席上布菜,沒有一個布錯的。

殷蒔卻不知道,沈大人多看她一眼是因為上午在書房和沈緹說完話他問了一句:“你還喚媳婦作表姐?”

沈緹說:“本就是姐弟。”

沈大人問:“她喚你什麼?”

沈緹說:“自然我的字。”

沈緹完全沒覺得這有什麼。

但沈大人是成親幾十年的男人了,心中暗罵了一句“傻小子”。

但男女間這微妙的相處之道,是東風壓了西風還是西風壓了東風,是很難幾句話說清楚的。且又涉及到夫妻隱秘,當公公的不好亂說。

傻小子先一開始便被媳婦以“姐弟”壓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過味來。

又結合殷蒔告訴了沈緹關於銀子和生絲關於殷家沈家之間的金錢往來的事,沈大人心想,瞧不出這媳婦甜甜軟軟的模樣,心眼還挺多。

故才多看了她一眼。

因為講究食不言,沈緹在飯桌上不講話,旁人也沒覺得如何。

用完飯,分開喝茶。

沈夫人說:“回門禮都準備好了,待會禮單給躋雲。拿回去你們看看。不用擔心。”

殷蒔眼睛彎彎:“有姑姑呢,我擔心什麼。”

她們兩個,是同一個娘家。沈夫人如今當家,怎麼也不會下自己娘家的麵子。

回到了璟榮院,果然沈緹拿出了回門禮的單子給她:“你看看。”

又道:“若有覺得不妥地方,與我說,現在還都來得及。”

此時婢女上了茶退下了,次間隻有他們二人,不必端著,可以放鬆。

放鬆的狀態下,殷蒔就感覺出來了:“你不高興?”

沈緹睫毛都不動一下,直接否認:“沒有。”

殷蒔眯起眼看了他一會兒,很肯定地說:“你不高興。”

沈緹終於撩起眼皮。

他也看了殷蒔一會兒,問:“你怎麼看出來的?”

殷蒔無語死了:“還用看,你渾身都冒著‘我不高興’的氣兒。”

竟這樣嗎?

沈緹覺得自己需要反思一下。這有違他修行的養氣功夫。士人要做到七情不上臉,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才行。

不,等一下。

沈緹看了殷蒔一眼,反應了過來。

是他在殷蒔麵前放鬆了。

他在書房裡在父親的麵前,在用飯時在母親的麵前都沒放鬆。然後回到這個院子裡,婢女們都退下了,隻有他和殷蒔單獨在屋裡的時候,他放鬆了。

才叫她看出來。

這怪他嗎?

不怪吧。

你跟這麼一個人獨處在一室。她穿著個中單就瞎溜達,她光著腳丫子不怕你看,她在你麵前疊著腿坐,她還給你蓋被子。

很難不跟她一樣鬆弛下來。

不,其實……早在去年,在東林寺,在她毫不留情地撕開他虛偽的外衣時,他在她麵前就不剩什麼了。

就沒什麼好端著的。

在她麵前,莫名有種“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破罐子破摔的感覺。

“也沒有不高興。”他說。

這麼說就是變相承認不高興了。

“哦?”殷蒔手肘壓在榻幾上,手托著下巴往前湊,“說說?”

那雙眼睛還烏溜溜地,直直地瞧著他,好像很感興趣的樣子。

這就根本不是談正經事的姿勢。

倒像是那種碎嘴的婆子們聽到什麼家長裡短的模樣。

但是……沈緹莫名就有了傾訴欲。

總覺得對麵這個人,長了一副好耳朵。你有事就跟她說說,她會好好聽著。

那個聽法還跟父親的聽法不一樣。他為什麼不想跟父親說呢,因為他知道父親聽了一定會批評他,認為他不夠成熟。

沈緹也已經不是小孩了。不像從前有什麼不明白的會去父親那裡尋求答案。

他自從在人生大事上跟父親發生了巨大的分歧之後,就不再願意將自己不成熟的地方暴露給父親了。

“是沈家和殷家的事嗎?”殷蒔一猜就猜到了,因為上午沈緹也就做了那麼一件事,也不會有彆的什麼事。

果然沈緹承認:“是。但也不算不高興。父親與說了許多,該告訴我的都告訴我了。”

這個殷蒔就更感興趣了,她又向前湊湊:“都說什麼了?能告訴我嗎?家裡人都沒人會告訴我,我其實特彆好奇的。”

她的熱情求知撲麵而來,沈緹能感受到她是真的很想知道。

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的。隻是通常內宅女子們對這些事不大感興趣,男人們也不會吃飽了撐得硬要給她們講。

既然殷蒔感興趣,沈緹便講沈大人講給他的都講給了她。

殷蒔聽得津津有味。

這些東西雖然可能離她還挺遠,不能直接能用上的知識,但是有助於她更深刻地去理解這個時空這個社會。

挺好的。

最後,她說:“父親說的沒錯,我也跟你說了,商人都不傻的,兩家肯定是互惠互利,誰也不吃虧。”

“不。”沈緹卻說,“不是這樣。”

“不光是殷家沈家的事。父親講的那些,包括商人貨船跟著官船走、有田產之人記名到官員名下這些,的確是雙方是互惠互利了,可是朝廷呢?”

沈緹說:“避的那許多稅,受損失的難道不是朝廷嗎?”

“可父親說,此是常態。陛下也知,陛下也容。政事堂諸相也知,也容。”

“這,便是我難受的地方。”

殷蒔怔住。

原來如此。

小一年未見,再見覺得他又長高了,長開了,更沉穩了,便覺得他好像是青年了。

可原來,還是少年啊。

殷蒔的前世見過許多這樣的年輕人,初初離開校園,朝氣蓬勃地撞了許多南牆,滿眼迷茫。

殷蒔知道,沈緹遲早也會像那些年輕人一樣,被磨平棱角,磨滅幻想,磨去天真,最終會變成像沈大人一樣在官場打滾,視一切為尋常的中年人。

可此時,當他還天真還單純還赤誠的時候,的確是男子一生中最清澈可愛的時候。

麵對這樣的少年,殷蒔的心都變得溫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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