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1 / 1)

第49章

“連商人都不傻,都知道不做虧本生意。皇帝和宰相們更不可能傻了。他們既然容得下這個,一定是因為有值得的東西拿來交換了。就像殷家和沈家,大家互惠互利嘛。”殷蒔開導少年。

“你現在七品,一個月七石五鬥的祿米,折合銀子的話也就是三四兩吧,差不了太多。”殷蒔說,“姑父是四品,俸祿當然比你多,可我猜你們兩個人的俸祿加起來,也供不起家裡現在的生活。”

沈緹說:“家裡還有田地和產業,皆有出息。”

殷蒔說:“那是因為沈家有底蘊,有這麼多代人的積累。那那些十年寒窗,耕讀出身的官員你讓他們怎麼辦?京城生活很貴吧,這裡一座宅子,能買懷溪十幾座了。”

“官員們首先得過上體麵的生活,然後才專心為皇帝做事。是不是?”她說,“所以皇帝為什麼可以容忍,宰相們為什麼可以容忍。”

沈緹微微歎了口氣:“我知道,我也不傻。”

是的,他都明白。當然也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

但少年人,還是會為了這水不夠清而難受。

恰恰,殷蒔明白他難受的點。

因為這是每一個初出社會的年輕人都會難受的地方。

她見過不少。

“不是什麼事都一定講規矩的。”殷蒔說,“若要鐵一樣按著規則走,那雷霆就是雷霆,雨露就是雨露,何來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之說。”

“你讀了聖賢書,立誌效忠朝廷,可朝廷本來就是人治。皇帝說了可以,就是可以。”

“你既忠君,就得聽皇帝的話。”

其實沈緹本來也就是什麼都明白的。隻是心中純淨理想與現實碰撞,多少還是會有點意難平。

這麼捋下來,心中那點難受感真叫她捋平了。

沈緹凝目:“姐姐懂得不少,已經勝過尋常男子許多了。姐姐如何懂得這些的?”

十分古怪。

因為懷溪殷家的姐妹們受的教育他是大致了解的。就是尋常鄉紳人家女孩的教育程度。

且殷蒔與他定下婚事足有十個月的時間,她若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文章、詩詞,殷家必然要拿出來亮一亮,抬抬她的身價的。

但沒有。說明她本人並沒有什麼突出的才華、文采。至少不能像馮洛儀那樣,靠些婉約詩詞博個才女之名。

她適才講話用詞都淺白,看似隨口而談,可實際上在說的是世間運行的潛規則。

讀過書或者見過世麵的男人們自然能說得出來。可常年待在內宅裡的女子又怎麼這麼隨意就能道出其中道理。

尤其是“人治”。

交通、通訊和印刷的落後,造成了信息的閉塞和知識的壟斷,這可真煩呀。

隨口說兩句就被懷疑了。

不過殷蒔也不怕。

過去在殷家她是個閒人,又獨居,不願意多招事,才低調。但以後她和沈緹要綁定一輩子,不可能裝一輩子無知婦人。

“還不是因為跟你訂親的緣故。”她說。

沈緹莫名。

“訂完親,你和姑姑是拍拍屁股回京城了,我可苦了。”殷蒔開始了胡說大法,“祖父說,你可是探花郎,我要做進士夫人,不能什麼都不懂,容易招禍。天天押著我給我講外頭的事和道理。我天天聽得腦殼都疼。被硬灌了一腦袋東西。”

其實殷老太爺是真有點想給殷蒔特訓的想法,奈何殷蒔不接。殷老太爺覺得她資質平庸,便作罷了,隻讓大夫人教她理家。

因平庸的人若老實,也能安穩。就怕平庸的人半瓶子晃蕩,平白生出事來。

他對殷蒔的期望值被殷蒔給拉下來,覺得她能安穩內宅,妻妾和睦就行了。

沈緹聽了,覺得合理。

懷溪殷家,他能看得入眼的人頭一個便是他的外祖父,其次是大舅。旁的……便都入不了他的眼了。

此時對外祖父生出了感謝之心。

因為也知道他剛剛的難受其情緒告訴父親是不行的,隻會被批評。

這時候有個人能聽他發泄一下。發泄過了,便也能接受這世道並非完美這件事。

因為隻有孩子才會幻想完美。

沈緹沈躋雲不是孩子了,他是已經成家已經立業的男人了。

隻這個人,若是隻知道針頭線腦,或者情情愛愛,大概不會懂他。不似表姐,一聽便知道他難受的是什麼,又能幫他排揎了去。

抬起眼,看到殷蒔注視他的目光。

有耐心,有包容,很溫柔。

這一刻,真的覺得娶妻其實挺好的。便是假夫妻也挺好。

有個人可以聽你說話。那些你不想跟父母師長同僚說的話,她就托著下巴安靜地聽,溫柔地安撫。

沈緹忍不住想知道,彆人的妻,那些真的妻子,是不是也能這樣呢?

所以人長大了,就是要成親,不光是為了傳宗接代,更重要的是,你從此有了一個伴。

不是彆人的,是屬於你一個人的伴。

沈緹彆開了眼睛,短暫地回避了對視一瞬,又轉回來:“回門禮姐姐覺得可合適?有沒有什麼需要添改的?”

殷蒔抖抖手上的單子:“沒有了,我看著挺好。這是姑姑姑父擬的吧。我和姑姑的娘家是一家,定不會錯的。”

沈緹:“是我和父親擬的,拿給母親過目過才敲定的。”

小孩都需要被誇,何況殷蒔從來不吝嗇稱讚人,立刻誇他:“你已經開始接手這些事啦?真不錯。以後姑父定會把越來越多的事交給你。你入仕之後,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還好吧。”沈緹淡淡地道,“都是些該做的事罷了。”

他又“淡淡”了,殷蒔抿嘴一笑。

新婚第三日,殷蒔和沈緹起得比前兩日都更早些。先去給沈大人夫婦請安。

沈夫人說:“告訴你哥哥們,叫他們明日過來看我。”

殷蒔應了。

沈大人囑咐:“彆失了禮數。”

沈緹也應了。

殷蒔登車,沈緹騎馬,兩個人帶著回門禮往殷蒔堂兄、親哥暫居的地方去了。遠嫁之人,娘家回不去,三日回門隻能這樣了。

似沈夫人這樣,遠嫁竟能回兩次娘家的,實在少之又少。

許多女兒遠嫁了,便一輩子沒再見過父母家人了。

回門也沒什麼波折。

殷蒔的兩個堂兄和她親大哥一大早就翹首以盼了。

待見著沈緹、殷蒔二人,三個已婚的兄長暗暗觀察,感覺小夫妻之間氣氛十分和諧,彼此交換眼神,都點點頭。

回門禮也很豐厚,顯示了沈家對這門兩代姻親的重視。

這三人中,殷蒔的親大哥是在沈家附過學的,跟沈緹最熟悉。

他感慨道:“真想不到,我們兩家還能再結姻親。”

又道:“四妹托給你了。”

沈緹抬手躬身行了一禮:“舅兄放心,弟此生必將善待四姐。”

三個外家表哥都給他回禮。

殷蒔可喜歡看這樣的場麵了。

都是年輕男子,都生得不差,都穿得鮮亮得體,相對行禮,畫麵十分美麗。

這時空雖有許多糟粕,也有很多美好。

車馬慢,處處雅。

殷蒔是擅長發現美好的人。她對未來的生活並不畏懼,甚至因為沈緹是這樣一個還赤誠還天真的美好少年,而有了幾分期待。

與兄長們一起用午飯。堂兄們與沈緹說話,親大哥把殷蒔喚到一邊去說話。

也是娘家人應有之義,沈緹隻瞥了一眼,便不再看,給他們空間說話。

親哥喚作殷望誠,把殷蒔叫到一邊先問:“這幾日可順利?”

殷蒔說:“都順利。哥哥回去隻管與爹娘祖父說,我這邊有姑姑呢,一切都好。”

殷望誠少時在沈家住過幾年,雖然是在老宅那裡,但也很得姑姑、姑父細心照料,知道姑姑姑父的為人,倒是不擔心。

他擔心的反倒是殷蒔,放低聲音,問:“躋雲那個妾,可見到了?”

“還沒。”殷蒔回答,“等我的事忙過去了,才抬她。過幾日就能見到了。”

殷望誠“咳”了一聲,聲音更低了,跟她說:“不過是個妾而已,她是賤籍,翻不了身。你快快給沈家生出長孫來,一輩子壓在她頭上。不必在意她。躋雲若是寵她,隨他去,不要為這點小事跟躋雲鬨。不要累姑姑姑父操心。”

“說起來,若不是她,這好親事還落不到你頭上。”

殷蒔微笑著聽著這些封建糟粕。

那能怎麼樣呢,就投胎到這裡了啊,又沒本事掀翻封建帝製,建立人人平等的社會。

那就聽著唄。

“我曉得。”她一臉正經地跟親哥說,“我是正妻,誰也越不過去。”

“躋雲要寵她,我嫡嫡道道的正妻怎麼會吃這種醋。”

“隻是生孩子這種事誰能說得準呢,保不齊是她先生出長孫來。”

“沒關係,我反正是這孩子嫡嫡道道的嫡母,我會儘職儘責地把沈家金孫好好養大的。”

“哥,你放一百個心。”

殷望誠:“……”

總覺得妹妹這話裡味好像有點不對。可你要說哪兒不對,又挑不出來,都是最最正的道理。就是男人們要求女人要做到的大度賢惠。

隻是現實裡不能這麼實誠啊。

“傻家夥。”殷望誠聲音隻有他們倆聽得見,“從你肚子裡出來和從她肚子裡出來怎能一樣。”

一個是殷家的外孫,一個……咳咳,禮法上來說,沈緹的妾生出來的孩子,也是殷家的外孫。

隻是禮法是禮法,現實歸現實。

“該給她喝藥得給她喝,彆叫她搶先生了。”

做哥哥的好心支招,哪知道這妹妹嫁了人,腦子忽然軸了似的,竟一臉嚴肅地訓起兄長來了:

“哥哥此話差矣,從誰的肚子裡出來,隻要是躋雲的孩子,那都是老沈家的根。”

“我身為沈家媳婦,怎能妨礙夫家子嗣,三從四德裡可沒教過這個。”

“哥哥彆操心了。”

“你回去跟祖父說,我肯定當個賢妻典範,絕不給懷溪殷家丟臉。”

殷望誠:“……”

我怎麼跟祖父說,我妹嫁了人忽然變傻?

一定是這些年在家念經念太多,把腦子念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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