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沒有人比平陌更清楚一切了。
外人不了解的、沈緹自己沒察覺的、殷蒔信息不完全的,平陌比他們都更清楚。
平陌掌握著最多的信息。
那時候公子十六歲還未滿,是平陌陪著他風塵仆仆趕回來。
與大人激烈爭吵過,是平陌安靜地陪著少年站在池塘邊看著水裡月亮的倒影。
“平陌。”少年說,“我不能讓父親把她送走,你知道宗族是個什麼德行的。”
遊學可不光是去到某個書院讀死書。讀死書的人至多中個舉人,到進士這一步,必須開闊眼界。
遊學的重點,在一個“遊”字。
少年遊學在外這幾年,很是見到了一些人間險惡,宗族吃人。
他沒法把一個落難少女的命運托付給千裡之外不知品行甚至連她自己都不認識的那些族人。
平陌問:“那現在怎麼辦?”
“沒辦法。”少年長長吐出一口氣,負手,“先把舉人和進士考下來吧。我答應了父親的。”
連大人和夫人都覺他是被馮小姐美色迷住了。可平陌是和他的公子一起長大的,平陌最了解他的公子。
他看著他中解元、點探花,衣錦遊街。
爭執,對抗,妥協,去懷溪,訂親。
出仕,入了官場,每天都在變,在成長。
然後娶了表姑娘。
已經在官場行走了一年的翰林身上,出現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平陌如此熟悉了解他,怎麼會察覺不到。
長川在內院走動,每天都會跟他彙報一下裡麵的工作。
平陌的手裡彙集著最多的信息,他看到的才是最全麵的。
“少夫人倒不會因為這個不高興。”長川撓撓頭道。
平陌問:“你怎知道?”
長川便把自己在璟榮院聽到的學給他了。
平陌點點頭。
平陌的心裡自有計較。
翰林跟他說,少夫人的丫頭很普通,他不死心還是想親眼看看。
隻少夫人的丫頭葵兒實在不合他眼緣,有點可惜。
綠煙上門給馮洛儀送東西。
綠煙是璟榮院一等丫頭裡年紀最大的,辦事沉穩。把燕窩送過去,說話也輕聲細語:“……夫人賞給少夫人的,少夫人分了一半來與姨娘。”
又告知她:“少夫人讓與姨娘說一聲,今天翰林要在宮裡值宿,明日才回來。”
馮洛儀讓照香收了燕窩,又打賞了綠煙:“替我謝謝姐姐。”
待綠煙離開,照香打開盒子看了看,很驚喜,跟馮洛儀說:“都是上品呢。”
馮洛儀看了看,果真是上品。
說是分了一半,這分量也真不算少了,十分大方。
照香把匣子重新蓋好,讚歎:“少夫人說起來,還是真敦厚呢。”
沈緹成親之前照香也很緊張,因為不知道沈緹的妻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但如今沈緹婚假都休完了,以這些天她們跟殷蒔打交道的總體感覺來說,說她敦厚也行,說她因為出身低,配不上探花郎所以腰杆硬不起來也行。
總之,照香現在已經很把心放下來。
至於姨娘能得多少寵,那得看姨娘的本事。她一個丫頭就是再著急也沒用啊。
這廂照香對殷蒔已經解除了警戒,那廂馮洛儀卻沉默著。
她沒有什麼直接的證據,卻打心底覺得殷蒔有點可怕。
因為殷蒔從成親到現在,據馮洛儀了解的信息,她還沒有犯過錯。無論大錯小錯似乎都沒有。
圓房那日秦媽媽話裡話外也十分向著殷蒔,暗示她沈緹的妻子是一個很好的人,隻要她這邊安分守己,大家就都可以和和睦睦。
而沈緹自己這幾日偶爾提及殷蒔,都是一副自然而然的口吻。
若不信任一個人,就會下意識地提防、警惕。但沈緹沒有,沈緹心裡很明顯是很放心殷蒔的。
沈緹的妻子小殷氏,在短短的新婚幾日裡,便已經俘獲了大家的心。
少有新嫁娘能全方位地讓彆人滿意的。馮洛儀也有嫂嫂,每個嫂嫂各有優缺點,但沒有一個人是能全不出錯,又讓全部的人都喜歡她的。
馮洛儀越想,越覺得害怕。
有心讓人多去看看、聽聽,多知道些,多掌握信息,她才能有點安全感。
但看過去,院子裡的丫鬟都是沈家的人。
最後,她能用的還是隻有照香。
殷蒔知道馮洛儀多少心理上會有點問題。但也想不到經曆過人生巨變的女孩心思會細膩幽微驚恐到這種程度,可以說是風聲鶴唳、杯弓蛇影了。
她單純地就是感覺馮洛儀太瘦弱了。
真的很瘦,皮膚又白皙,穿衣服特彆好看,有種出塵感。
但年長的人看著就覺得有點太瘦了,不夠健康。
尤其是,沈家似乎沒有任何人有給馮洛儀避孕的意思。
馮洛儀本來就年紀小,又瘦弱,殷蒔現在很擔心她如果懷孕的話會不會有問題。
現在想想,當初在東林寺她建議沈緹先給馮洛儀一個孩子,那時候也是因為還沒見過馮洛儀本人,沈緹所謂的“紅顏知己”在當時對她來說也隻是一個概念而非一個具體的人。
如今見到了,就在身邊,理論上來說五天見一回。活生生地在眼前,嫋嫋的一個小姑娘,殷蒔就沒法再給出這種建議了。
雖然她心裡很清楚,馮洛儀趕緊生出孩子對她來說是最有利的。
馮洛儀有馮洛儀的恐懼,殷蒔也有殷蒔的擔憂。
在這個時空裡,殷蒔最難解決的就是生孩子這件事。她現在成了沈緹的妻子,沈緹是個獨子,她背著殷家的期望,那麼可以預料殷家沈家都會在一定時間之後對她施加催生的壓力。
沈夫人一定會念叨的。她是一個標準的古代女人,不希望丈夫有妾,卻希望兒子開枝散葉。
雖然她同時也是一個心軟和善的長輩,但如果殷蒔數年無出,很難保證她能不對殷蒔生出怨意來。
殷家,殷家更不用說了,大概以後每年管事過來交割的時候,都會帶來殷家的催生信。
所以客觀地講,其實馮洛儀早早生個孩子,能很大程度緩解殷蒔的困境。
殷蒔可以“大度”地將馮洛儀的孩子記在自己名下。最好姑姑姑父能因為自己兒子先搞出庶長子而對殷蒔感到愧疚,不過可能性不是太大。
這樣,馮洛儀能得到安全感和幸福感,沈緹就能喜當爹,沈大人沈夫人就有老沈家的根,孩子能得到“嫡出”身份。
基本上可以說是共贏。
但這個前提是纖細成那樣的小姑娘能扛得住生育這件事。
但這,完全是殷蒔沒法掌控的事了。
她如果去阻止馮洛儀生育,恐怕連馮洛儀自己都要恨她。
殷蒔能做到的也就是掌控好自己的生活。在這裡,一個女人能掌控自己的生活,已經十分難得。
再多的,沒那能力管了。
昨日和今天,沈緹連著兩天都不在璟榮院,殷蒔真的覺得房子、院子的麵積好像都變大了似的。
不必共享的感覺真好。
璟榮院很寬敞,有倒座房和後罩房。帶了後罩房,就可以算是兩進的院子了
昨天殷蒔還特意問了一下王保貴,她在槐樹街的那座宅子也是兩進,麵積比璟榮院還要小些。
但那個宅子設計來就是給一家子人住的。所以現在是她一個人住的比彆人一家子都寬綽。
其實細想,這次投胎到現在已經有十年了,根本就沒吃過一點苦。
晚上罩了燈,殷蒔在寬敞的大床上愜意打滾。
感謝掌管投胎的神。
殷蒔睡得美滋滋,沈緹睡的可不怎麼樣。
縱然送來的鋪蓋卷裡有褥子,到底沒有家裡的床鋪暄軟。
但這其實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沈緹發現,他有點不習慣身邊沒人了。
明明,成親才不過十日。
明明,過去的十八年都是自己一個人睡的。
怎麼就忽然不習慣了呢?
沈緹睜著眼,想起的是那頂朱柿色的帳子。沒有大紅喜帳那麼喜慶,但顏色溫暖舒適。
沈緹閉上眼,嗅到的是被褥上熏的自己熟悉的香。
一直還說要給她合香。其實他已經翻出幾個香方在研究了。隻是這些日子天天要陪著舅兄們,一直還沒時間動手。
好容易那些家夥終於回去了,他現在有時間了,可以動手了。
沈緹知道,皇帝很有可能會在半夜召見他答對。他得趕緊入睡養足精神才行。
他閉上眼睛,開始模仿殷蒔所練的天竺柔術的冥想大放鬆。很好的方法,果然順利入睡。
半夜也果然被推醒:“沈大人,沈大人。陛下召見。”
沈緹睜開眼坐起來,甩甩頭,清醒了一下,問:“什麼時辰了?”
“寅時二刻了。”
“給我打水洗漱。”
“是。”
沈緹洗臉漱口潔齒。
正如同僚們的值班筆記裡所錄,皇帝寅時會醒來,召值班翰林去問對,一直到卯時上早朝。
睡眠這樣不好,皇帝的身體能扛多久?
老人如枯木,漸漸衰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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